秋长若几乎要站不住:“师父,会不会是误会了……” “有没有误会,我说了不算。”岳玄林走到霍尘跟前,用薄刃抬起他的脸,“要不,你自己讲一讲?你来到长安,是为了什么?你跟梁执生之间不能说的事,你黑户的事,是不是真相就是这样?” 霍尘望向一脸错愕和期待的苑长记与秋长若,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 “是!”他忽然生出一股悲怆,就这样吧,把所有的事都摊开讲,从揉碎了的片段里期待真相,他的身份支离破碎到如此地步,难道还有什么完满可说吗? “昭兴十二年,我失去了记忆,狼族世子、师父、还有渭阳城大大小小的邻里邻居告诉我,我叫霍尘,父母双亲死于一场阴谋,渭阳城前任知府何吕,收受贿赂,找人冒名顶替了我父亲的会试资格,父亲母亲皆死于何吕与另一人为了洗白而谋划的诡计之中,那个人,就是大魏太师、玄门门主、吏部尚书,岳峰,岳玄林。” 苑长记颤声道:“怎么还有狼族世子的事?” “哥舒骨誓看中了我与岳玄林之间的私怨,巴不得大魏的高位官员都不干净,于是迫不及待地告诉我我的身份,让我成为一把刀,一把能够替他杀了岳玄林的刀。” 都说完了……霍尘闭上眼睛。 都说完了。 “霍哥……”秋长若死死攥住了苑长记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肉里,“怎么办……怎么办啊?” 旁的不论,顾长思知道……一定会气疯的。 “你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霍尘了吗?”苑长记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艰涩道,“你不是已经有了决断吗?为什么还……” 他是有决断了。 可有时候,有些事,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他对岳玄林的仇恨随着身份的迷障而渐渐消退,可梁执生不放过他,哥舒骨誓不放过他,他今夜站在这里,梁执生逼他说出了所有隐情,他没有退路了。 岳玄林只是沉沉地盯着他:“霍尘下狱吧,不必送到刑部了,刑部最近事多,此事也算是玄门内部事宜,关进玄门地牢即可。至于梁捕头,听说之前怂恿士子跪定北王府之事也是你的主意,此事与科考舞弊案有关,那么就请梁捕头区刑部走一遭吧。” “师父……” 秋长若还想说什么,岳玄林拦了她一把,示意让她听自己说。 “那枚药,有多少分的把握。” 秋长若一惊:“……多番删改,比之前好一点,但也不是全然有把握,或许……有六成。” “准备好吧。” 意识到这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苑长记和秋长若整个人一愣,旋即都细密地颤抖起来。 * 顾长思这几日的作息有些紊乱,霍尘走后,他一觉睡到了戌时初,然后再也没了困意,索性爬起来拿了卷书看。 烛火幽幽,可那书上的字怎么也看不进眼,不知为何,他心里乱糟糟的,一页书盯了半天,字都模糊成了一个点,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只是在发愣。 不看了。 他把书丢在一边,摸索着下床寻思着走动走动,沾沾地气。 “王爷,王爷!”祈安本在熬药,接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把手里滚烫的药罐子给砸了,急急忙忙熄了火跑来,一开门就与正喝水的顾长思错愕相视。 顾长思放下杯子:“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祈安哆嗦着,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索性衣摆一掀,扑通一下跪下了。 顾长思惊了一跳:“你干什么……” “霍大人被岳大人关进玄门地牢了。”祈安说着就哭了起来,“梁执生今夜行刺岳大人未成,将自己和霍大人一起暴露在玄门守卫眼下了,梁执生什么都说了,他说岳大人……岳大人是霍大人的杀父弑母的仇人,说霍大人来长安本来就是要刺杀岳大人的,只是因为身份不明朗才耽搁了,而且背后……” 祈安深深拜下,几乎不敢看顾长思的脸色:“而且霍大人背后,还有哥舒骨誓的手笔,是他告诉了霍大人身份,也是他鼓动霍大人来杀人,他想让霍大人成为自己的一把刀。” “咣——” 茶杯从顾长思僵直的手指间跌落,炸在地面,四分五裂。 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 原是如此不可言说,不可坦诚!!! 顾长思怒极攻心,一股痒意顺着喉管往上蹿,随即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王爷。”祈安膝行几步去替他顺气,“是小的办事不力,是小的没有查清楚霍尘的身份,王爷……” 顾长思只是摇头。 与你无关……祈安,与你无关。 他说不出来话,整个人单薄得像是一片纸,风一吹就要飘落,祈安紧紧地撑着他,顾长思一掌狠狠拍向桌案,茶壶茶碗在激荡之中叮咣掉落一地,都摔成了一片。 “我要去刑部……”艰难地喘息后,顾长思吐出几个字,“现在就走。” “王爷,深更半夜,太凉了,您身子骨还没好,您……” “走!”顾长思眼眶赤红,“我去见何吕,我要听听他怎么说,我要知道霍尘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又知道些什么,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第82章 破蛊 “王爷!王爷!!夜间不得探视囚犯,王爷!!!” 郭越一个头两个大,算起来这是顾长思第二次闯刑部大牢,上一次是哥舒骨誓,这一次是何吕,都是两个仇家,顾长思凶恶的表情让郭越一缩肩膀,没有由来地与三年前闯牢看哥舒骨誓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又是谁惹到这个人了…… 顾长思直奔最内而去,封长念盘查无果后被换到了何吕隔壁的囚室,看见顾长思怒气冲冲地进来,本来昏昏欲睡的整个人都精神了。 “长思,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顾长思没理他,直接从腰间抽出破金刀,顺着囚牢的铁柱就搁在了何吕颈上。 森然的刀光照亮阴暗的牢笼,所有人纷纷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有封长念还敢开口:“长思,冷静,何吕是朝廷钦犯,三法司不上奏都定不了他的罪过,不能杀……万万不能杀。” 顾长思喘着粗气:“霍尘的事,一五一十,讲明白了。” 何吕被本破金刀骇得瑟瑟发抖,闻言一怔,旋即扯了扯血淋淋的唇角,露出个讽刺又可怖的笑容来。 “你知道了?”何吕赤红着眼睛,有疯魔的痕迹一点一点弥漫上来,“你都知道了,是不是?他兑现诺言了,他兑现诺言了!!!” “告诉我真相!!!” 何吕狗爬着落到狱边:“无论霍尘是不是别人,但他这层皮披的就是和我有旧缘的人……我、我当年,我的确,我收受贿赂,我找人顶替了他父亲的科考名额,为了息事宁人,我趁着方郜案空缺,求了陛下,把我提到了长安为官。”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把霍家人,都杀了。”何吕抓着他的破金刀,鲜血淋漓流下,“他们说霍尘是遗孤,是我没有察觉到的尾巴,是我留给自己的把柄,但不可能的,我都杀干净了……” “不、不。”他诡异地摇了摇头,“都没关系,反正霍尘信啊,他一来是为了杀我,二来是为了杀把他亲手提到长安的岳玄林。” “背后……背后还有哥舒骨誓的事情。他当年,走投无路,又是黑户,只能靠盗墓为生,胆大包天,偷到了狼族人的王陵里,被哥舒骨誓抓到了,哥舒骨誓当然不信他的身份,于是给他下了蛊,又多加盘问,多加追查,才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把送上门来的、免费的刀,谁不愿意要,哪怕有国仇在前,但毕竟家恨也有啊,况且,杀个我,杀个岳玄林,并不足以让江山倾颓,霍尘为什么不做呢?” ——狼族与大魏一样,流行土葬,陪葬品众多,有兽骨也有金银。兽骨坚硬,可以改造成工具;金银那便不用说了。我知道大魏对于盗墓一事法治严厉,可两国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挖点儿狼族的墓,王爷,就别追究了? ——霍大人,你这记忆根本不是什么头脑受到撞击所致,你知不知道有人给你下蛊了?! ——我的确有事……不好与你讲,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愿意说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再卷进来,此行回长安还不知是何等龙潭虎穴,我不愿你为难。 不愿你为难。 好个不愿你为难。 顾长思紧紧地抓着铁栏杆,任由冰冷的触感自掌心蔓延,一路几乎都要冻到五脏六腑深处。 何吕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怎么样啊定北王殿下,连我都知道,殿下同狼族是血海深仇,我看霍大人对王爷用情至深至纯,想必也是因为如此,才不敢告诉你,他早早和哥舒骨誓勾搭在了一起,情爱算什么东西?比得上父母养育之恩,比得上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吗?!” “哥舒骨誓也知道啊,他早知道霍尘喜欢你,你也真把人留在身边,他们密谋的时候你撞见过吗?或许也撞见的过吧!可霍尘敢告诉你吗?他不敢,他只能瞒着,他什么都不敢跟你说,他怕你怪他!” 何吕啐了一口:“贪心,谁没有贪心,我也贪,霍尘就不贪吗?!我贪,下场是我完蛋了,我要被处死了,我那些烂账被翻出来了。可霍尘又好到哪里去?!他情也想要,恩也想要,爱也想要,义也想要,最后下场只能是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悲惨!我就等着他遭报应的那一天!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封长念厉声道:“你把嘴闭上!长思!这一切不过是‘霍尘’的事,霍尘没动手,他也在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份,你别气急攻心,遇到狼族的事就冲昏头脑了,一切听听他怎么说啊!?” 不一样。 这不一样。 顾长思呼吸都急促起来,几乎连破金刀都拎不住。 对于一个总是疑心的人来说,信任是最难的事情,比要了命都难,霍尘一步步是如何撬开他的心防,一步步是如何走进他的心底,顾长思现在对每一幕都那么清晰。 越清晰,就越难过。 岳玄林是他什么人啊?那是他的师父,是他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可他带着霍尘回来见岳玄林时,霍尘想的是什么呢? 霍尘看着自己对岳玄林陪伴尽孝的时候,霍尘想的又是什么呢? 他当真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复仇的手段之一吗?!为了靠近岳玄林、为了接近玄门,难道这其中就没有半分私心吗?! 顾长思越想越怒,越想思绪越激荡,用力地抽了一把栏杆,收回破金刀,用尽最后的力量走出了刑部大牢。 封长念犹在劝阻:“长思!长思!!!” 顾长思根本什么都听不见,也听不进去了。 他脑海中嗡嗡作响,乱成一片,顾不得还在生病,在门口扯过一匹马,二话不说地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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