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去掉‘也许’。” 星一夕:“可万一呢?” 李舒抱头大喊:“天呐!曲青君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个两个都……”他突然站起,“我要去骂栾秋!” 目送他奔向无辜的栾秋后,商歌坐到了星一夕身边。星一夕扭头正要说话,忽然动了动鼻尖。 商歌每每易容,身上都带有药草调和而成的特殊香气。但星一夕今夜没闻到。他说着“商歌,让我碰碰你”,抬起手去触碰商歌的脸。 商歌脸上没有任何掩饰,她的伤疤坦然地暴露在月色里,星一夕碰到的时候,因为有点儿痒,她缩了缩肩膀。 “……商歌,你或许不知道,你易容和不易容,说话声音有些奇特的不同。”星一夕换了金羌话,似是不想让周围耳力敏锐的江湖人听见他们的谈话,“易容时你更开朗快乐,不易容的时候,你说话没那么多,也没那么爽朗利落。” “是吗?”商歌从未察觉过。 “但今日听你讲话……我以为你易容了。”星一夕低声问,“不怕吗?” 商歌被曲天阳毁去面容后,苦炼门里害怕和嘲笑她的人很多,甚至比星一夕面对的更多。商祈月教她如何掩饰脸上伤疤,李舒和伙伴们总是与她在一起,就像当初保护星一夕一样。星一夕听李舒讲过,商歌能够用无人可识破的技巧掩盖伤痕,这是她最得意的本事之一。 “不怕了。”商歌答。 在紫衣堡里为“小羊”们去除羊皮,是一件复杂而艰难的工作。商歌和虎钐动刀子,欧阳九照料喝了药水昏睡不醒的“小羊”。两个女孩总是用各种工具束好自己的头发,蒙住脸,生怕会有任何异物落入孩子背上的伤口。商歌易容的材料是由特殊药草制作而成,不可沾染伤口。为方便工作,她从那时起便减少了对容貌的伪装。 起初确实有人受到惊吓,但时间一长,害怕的人们渐渐也会靠拢到商歌身边。他们询问孩子们的伤势,给商歌和虎钐递上清凉的饮水和食物。所有人都牵挂“小羊”们能否活下来,汗流浃背的医者能否救治他们,其他的事情不再重要。 饱受疼痛和惊吓困扰的孩子,常常在休养的时候因惊悸而痛哭。他们自梦中颤抖着苏醒,商歌只要在旁,都会小心地把他们抱入怀中。年幼的孩子会仰头看她,满是泪水的眼睛镜子一样映出商歌没有任何修饰的脸。 那是连商歌自己都会吓一跳的模样。可是小孩儿都这样望她,好奇而天真。看够了,会抽泣着趴在商歌怀中,全身心信赖和依靠她。 有一天,商歌终于开口问最依恋她的小姑娘:“我的脸不可怕吗?” 孩子摇头,咯咯地笑,用软乎乎的、布满伤痕的手抚摸商歌的脸。 星一夕了然地点头:“小孩子不懂得辨别美丑。你我这样的人,看来还是跟小孩儿在一块比较……” “不是的。”商歌忽然说。 星一夕吃了一惊:商歌从不否定他的话,因为崇敬、迷恋和景仰。他又一次察觉商歌变了,笑着问:“不对吗?” “在他们眼中,我算不上美。……但也绝非不美。这跟美丑无关。”商歌认真道,“只是‘寻常’而已。” 月光从未如此清凉,如一瓢冷水,从头到脚淋下。星一夕忽觉心头有什么簌簌而动。 “‘寻常’可太好了!”商歌笑着,“陌生人见了我,害怕也好恐惧也好,都是‘寻常’。我商歌就是要做能让别人害怕的女子。若是碰上不怕我的人,那也是‘寻常’。我本来就值得遇到开阔的人,毕竟我这么好。” 星一夕为她而深深地感到开怀:“是的,你这样好。” “……星长老,你平安无事,还去过许多地方,交了新朋友,我很高兴。”商歌一字字道,“我以前喜欢你。可能因为我们都差不多,我把你看作偶像,一直憧憬着能够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 星一夕点头:“现在呢?” 商歌很干脆地承认:“也喜欢。” 星一夕:“以后呢?” 商歌:“不一定了。” 两人都笑起来。 “我还是会回金羌,母亲想走遍整个金羌,整理出金羌全境的草药、虫蛇记录。我要跟她一块儿做这件事。而你是要继续游历的。”商歌说,“即便写信给你,你或许也收不到。但我知道你一定能活得很好。” “我们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星一夕握住了她的手,他仍记得过去的商歌是什么模样,此刻只希望能她幼时的容貌永远铭刻在心里,“商歌,无论我走到什么地方,我都永远想念和祝福你。大瑀人说,只要望着同一个月亮,心意就可相通。我们都要记得常常仰望它。” 今夜的月色也清澈明亮。商歌想起另一件事:“你会让卓不烦或者掌门人,看你脸上的伤口吗?包括……眼睛。” “卓不烦已经见过了。”星一夕说。 他登时听见商歌又惊讶又兴奋的吸气声。 “当时是意外情况。掌门人……我不会给他看的。”星一夕解释,“即便我不在意伤痕,我也要死守它,绝不让任何人看见。……你会认为我懦弱吗?” 商歌摇头:“不,这很‘寻常’。” 两人又一次放声大笑。 笑声引得烂柯谷里的李舒不快:“怎么我走了,他们反而笑得这么开心?” 他方才痛骂栾秋一顿,栾秋一头雾水,好脾气地接受了他的指责,反倒在篝火里给他烤了许多肉。 久别重逢的朋友们大声讨论着曲青君说的是真话假话,李舒带来了栾秋与栾苍水表哥的故事,顿时像油星落进火里。人们都喜欢议论关乎爱和恨的故事,栾苍水没料到那神秘消失的表哥竟然追随曲青君而去,又气又悲,喝了许多酒,几乎把自己灌醉。 他脑袋晕乎乎,看见一个女子坐到自己身边,抓住她手就喊:“于笙……” 对方凑近他,他大吃一惊:竟是刚刚落地的商歌。 火光照亮商歌脸上斑驳的伤疤,栾苍水忽然想起眼前女子曾在夜晚的溪水边向他说过许多话。他伸手抚摸商歌的伤,一句话不知怎么就冲出嘴巴:“商歌,跟我回平澜城吧,我可以娶你。” 商歌:“不。我不中意你。” 栾苍水木头一样呆了:“我……是我!我、我相貌堂堂,我武功不错,我还能继承……喂,是我,栾苍水!我说要娶你……” “相貌堂堂、武功卓绝的栾苍水说要娶毁了容的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谢谢你的慈悲?”商歌点他额头,“即便是这样的我,也有拒绝你的权利吧。” “……我没有这样想。”栾苍水呜咽着,“可是我怎么就不行?” “管好你这张嘴吧。”商歌说。 栾苍水哭出了鼻涕。 商歌知道他醉了,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斟酒哼曲儿。掌门人在篝火旁教曲渺渺和虎钐跳赤燕的传统舞蹈,欧阳九喝得面颊通红,大声喝彩。连星一夕也被热闹吸引,从高处落下,故意坐在李舒和栾秋中间。唯有栾苍水,醉得太过厉害,话都说不清楚,拽着商歌的袖子在脸上乱擦。 “为什么没人喜欢我——”他的哭声和哀嚎,被笑声完全遮盖,只有商歌听见。 一行人在烂柯谷,高高兴兴住了一个多月。 栾苍水把栾家的宅子让给他们住,有空便领着栾秋结识谷里的老前辈。栾秋一定会带上曲渺渺,碰上厉害的前辈,便把曲渺渺介绍给众人。曲渺渺如今是浩意山庄学得最好、武功进步最快之人,浩海剑与浩然枪已经练得纯熟,而她不久前才刚度过十七岁的生日。 如此出色的年轻人,让前辈们想起常常在烂柯谷出没的卓不烦。 卓不烦与曲渺渺同时身兼神光诀与明王镜,领受两种功力时饱受折磨,但也因为年纪小,二者融合后很快成为他们自己的内力。如今这种内力称作什么,栾秋与李舒都说不清楚。“总之很厉害”,不想动脑子的李舒敷衍过去。 卓不烦在弥陀山的高处曾眺望过赤燕的土地。他在知晓无法带走星一夕后,果断选择了独自前进。他进入赤燕已有一段时间,一直没有传回任何音讯,栾秋他们心里很是记挂。 所有人都告诉他们:卓不烦过得很好。但他们始终想亲眼确认。 秋浓的某日,曲渺渺忽然整理包袱,与掌门人牵着老牛,一同向栾秋、李舒等人告别。 “我们去赤燕找不烦。”曲渺渺拍拍胸脯,“我和掌门人从未去过赤燕,正好一路玩儿过去。掌门人在这儿学过赤燕话,还有一位回家探望亲人的奉象使带着我们,你们放心吧。” “放心个屁!”李舒青筋暴起,“不许去!” 曲渺渺满脸委屈,看向栾秋。不料栾秋脸色黑如锅底,李舒说的正是他说不出口的话。 从小看着曲渺渺长大,她是栾秋的亲人,是必须好好保护的妹妹。赤燕是完全陌生的国家,又有诸多毒蛇、毒虫和凶恶炼药人的传说,他绝不可能答应。 曲渺渺:“有掌门人和老牛陪着我,我不会有事的。而且我总在四郎峰巡山,很懂怎么在森林里打猎、寻找食物和生存。我还跑得特别快,遇到危险我一定立刻拽着掌门人跟老牛……” 李舒看栾秋一眼,继续代表他愤怒发言:“我们今日就启程回浩意山庄!你跟我们一起走!” “又要回山庄……我知道,干娘把我留在山庄里,给我取名字还养着我,是想让我长大后嫁给哥哥。”曲渺渺说,“我也不好直接跟哥哥说我不愿意,可是二师兄,你知道的,我跟哥哥从来只有兄妹……” “若是把你当童养媳,师娘就不会让你姓曲了!”栾秋气道,“不是这个问题!” 曲渺渺却一笑,开开心心地接话:“我当然晓得。” 她终于逼得栾秋开口,立刻挽着栾秋胳膊撒娇:“二师兄,我好想不烦。你不想他么?” 栾秋:“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曲渺渺否决,“你若去了,就不是那回事了。” 栾秋怒道:“我也想不烦,为何不能去?” “……我十七岁了,二师兄。”曲渺渺说,“总有人上门提亲,哥哥和大师兄、大师姐常常为我回绝。我如今还不想……对,我羡慕曲姑姑,我也想多看看江湖什么模样,你不要总把我看作什么都不懂的小师妹。李大哥,你也有想自己出门独自远行的时刻吧?你也不愿意二师兄总是跟在身边吧?” 李舒摸着下巴点头:“嗯,对。” 栾秋:“……” 李舒忙挽着栾秋另一根胳膊:“不对!我跟栾秋即便死了也不分开!” 栾秋忽然醒觉:这俩人正在一唱一和,曲渺渺怕是早已说服了李舒。他看着李舒,李舒装作沉思:“我忽然想起,渺渺和不烦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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