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终于松弛。三人分享食物时,李舒鼓足勇气问:“一夕,你不肯跟不烦和掌门人离开,是要在这儿等什么人吗?” 星一夕也不打算隐瞒:“我在等曲青君。” 李舒睁大了眼睛:“你、你见过她?!” “见过。”星一夕轻笑回忆,“我们路过四郎镇时,不烦和掌门人回山庄,我在七霞码头等他们的时候,遇上了曲青君。烂柯谷这个地方,是她告诉我的。她让我在这儿等她。”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时忽然察觉:栾苍水的扇子=狗子的尾巴。 栾苍水:鲨了你———
第93章 故人心曲(7) 那日,七霞码头人声鼎沸。星一夕等待伙伴时,在嘈杂人群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对曲青君的声音印象极深,一是本身记性好,曲青君又是他好奇景仰的人,二是离开苦炼门后常常反刍自己与曲青君的交往,她说过什么话、用的什么语气,星一夕全都牢牢记在心里。 他立刻站了起来,看向声音所在的方向。 那是客船下客的地方,他钉子一样站在人群之中,等待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直到说话之人停在自己面前。 曲青君当时还未开口,她身边有另一个年轻的男性声音:“熟人?” “算不上。”曲青君笑着,抬手轻拍星一夕的脸,“两年多不见,你怎么出现在这儿?浩意山庄又惹了什么麻烦?” 星一夕当然知道她只把自己当作栾秋那样的后辈。自己对曲青君那复杂而稚嫩的向往,在曲青君看来不过是年少的一些执念而已。他心中生出不快,低声回答:“我离开苦炼门了。” 曲青君收手:“很好。” 她身边那人不知是谁,总是要插进她和星一夕之间打扰他们谈话,而且一开口就是毫不客气的质问:“这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曲青君的笑声里多了一些冷意:“少管我的事情。” 那青年丝毫不被打击,反而愈加积极:“我不能问吗?” 星一夕只听出那是非常年轻的声音,带一点儿不甘心和酸涩。他当时因为这几个问题忽然笑了笑:曲青君竟然喜欢这样的人? “谈不上多喜欢,但挺有意思。”曲青君说,“年轻人,有力气有胆识,又有好模样,我愿意同他到处走走玩玩。” 她找理由撵走那年轻人,牵着星一夕走上能俯瞰七霞码头的山坡。星一夕自己能走,但偶尔的,伙伴也会这样温柔谨慎地牵着他的手。他在与卓不烦、掌门人旅行的途中,褪去许多无谓的别扭,很坦然地接受了曲青君的帮助。 曲青君的手是常年练武之人的手,虎口有茧,骨节硬朗,掌心微热。她显然心情很好,否则不会这样自然随意地牵起星一夕。星一夕看着前方。他失去视力多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遗憾:他无法看一看眼前人的模样。 两人坐在山上吹风,说起别后的事情。 大多数时间是星一夕说,曲青君只默默倾听。她的倾听也是三心两意,总是在不值得笑的地方泄露笑声,被问起,才指着远处码头上星一夕看不见的人,说一些自己与他们相识的往事。他敏锐地察觉,曲青君根本无意分享自己的生活。或许这难得的和善,也不过是见他孤零零一人站在码头,太过可怜而已。 星一夕决定主动提问。 曲青君只挑了些能说的事儿。 她去“地尽头”溜达一圈,见了几个仅闻其名的老前辈。但“地尽头”太过贫瘠无聊,与她性子不合。等伤势彻底好了,她便攀出峡谷,回归花花世界。 大瑀江湖中认得她的人不少,她不知曲洱回家后是否已经将事件真相全部披露,为避免麻烦,她便先去了赤燕。在赤燕足足玩了一年,学会驯象之法后,她带着几个英俊漂亮的奉象使,骑着大象去了烂柯谷。 赤燕出来的男孩和女孩,个个长得黝黑健壮。赤燕奉象为圣兽,奉象使的性命与圣象系在一起:他们只能生活在象宫里,供富有的、高高在上的人们玩乐,一旦圣象死去,则要一同殉葬。曲青君懂得说赤燕方言,听这些孩子讲了不少过去的事儿。得知曾有大瑀人在赤燕放走圣象、冲破象宫后,她立刻拐着弯儿跟奉象使们学驯象之法。 这些人出现在烂柯谷的时候,正是一年中最清爽高朗的秋季。谁也不知道曲青君在赤燕具体做了什么,但她不仅带走了六个奉象使,还偷了两头精精神神的大象。烂柯谷的人们熟知赤燕规矩,见状实在惊得手忙脚乱,有栾家人出面阻拦,三两下被曲青君打倒在地。 她站在象背上,一拢被秋风高高吹起的长发:“我带大象去瞧瞧咱们大瑀的山水。看够了玩够了,我再把它们还回来。” 最后是鼻青脸肿的栾家人用最简单的理由阻止了曲青君:“圣象在大瑀水土不服,现在已经是秋季,怕是熬不过大瑀的冬天。” 曲青君满脑子古怪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被此理由说服,跳下象背,不情不愿与两头大象告别。 大象放归赤燕,奉象使们则留在了烂柯谷。曲青君叮嘱栾家人好好照顾这些孩子,奉象使们却不愿意与她分别。曲青君在江湖游荡,来去自由,唯一能忍受的伙伴大概只有同样浪荡无端的沈灯。奉象使们只懂最基本的大瑀话,若是离开烂柯谷,在外面反倒不好生存,怕是只能做些出卖皮肉、力气的活儿。曲青君带他们出来,绝不打算让他们继续沦落,她与奉象使们约定:一年后她一定回烂柯谷,他们只要学好了大瑀话和谋生的本事,她便带他们闯荡江湖。 “当然,那只是谎言。”曲青君笑出声,“我一生撒谎无数,这种话随口就能说,实在不算什么。” 星一夕听得脑袋嗡嗡响:“你不重视承诺吗?” “我只重视对自己的承诺。”曲青君伸了个懒腰,“至于其他人,若想我践诺,先追上我再说吧。” 星一夕怕再说下去,又惹曲青君不高兴,便转了个话题:“但你毕竟救他们出苦海,也算是做了好事。” 曲青君沉默良久,轻笑着说:“腿长在他们身上,是他们自己的意愿成为他们脱离苦海的绳索。你今日能出现在这里,难道也要感谢当日把你丢在雪地里的我?” 不提还好,她一提,星一夕登时满腹怨憎。“让我清醒的不是你,是……”他斟酌着用词,“是我的朋友。” “李舒?” “是现在与我在一起的朋友。” 曲青君便用一种能轻易激起星一夕怒火的语气,故作惊奇:“哎呀,有朋友了呀!” 她在“朋友”二字上加重语气,说完便肆意大笑。星一夕一腔的愤怒和不甘竟在她的笑声里渐渐消弭。他肯定地大声重复:“对,我有了新朋友。” 曲青君又摸他脑袋,像安抚一个孩子。 她这样温柔,实在与星一夕印象中的那个风风火火、言辞犀利的女人大相径庭。星一夕生出几分羞赧,正不知如何应对时,曲青君爽朗开口:“对了,帮我个忙,甩掉那个小兄弟。” 小兄弟正是烂柯谷里阻挡曲青君的栾家人,曲青君只知道他是栾苍水和栾秋的表哥。她对栾秋小时候在栾家受的苦始终耿耿,那被诅咒的名字更是令她一想到栾家便心生厌烦。 但这位小兄弟不知为何,竟深深迷恋上曲青君。他不顾烂柯谷众人苦口婆心的劝说,铁了心要追随曲青君,最后随着曲青君一同离开了烂柯谷。 曲青君起初很烦这个和栾秋年纪差不了几岁的青年,后来见他模样英俊为人忠实,身板结实漂亮,很懂怎么让曲青君高兴,那殷勤中又带着真心实意的爱意,便把他留在了身边。 “但他越来越烦了。”曲青君说,“得寸进尺,屡屡踩过我的底线。” 星一夕了然:“坏女人。” 曲青君朗声长笑:“朝三暮四、见异思迁、贪恋美色,若是男子,便称为‘浪子’,若是女子,则要被骂作‘荡.妇’。你喊我‘坏女人’已经算客气。不过我从来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好女人。” 年轻时她和沈灯在海滩上消磨时间,曾一同计较过这些称谓问题。“浪子”是好听的,可换作女人,怎么搭都像是辱骂。沈灯当时被心爱的船娘拒绝,又醉得晕晕乎乎,根本无法思考。他最后扔了写字的树枝大喊:“去他的荡.妇浪.女,你不是!你就是曲青君!” 那首被曲青君奉作至宝的诗,便是当时在沙滩上写下的。 “没有任何人能够定义我。”曲青君在星一夕身边伸长双腿,坐得舒坦,“沈灯是例外,我与他是一生知交,可以彼此托付性命。其他人想要责备我,先打赢我再说。” 在那瞬间,星一夕心头忽然无比强烈地生出了嫉妒。无法掌握、无法接近也无法仰望的曲青君,沈灯竟然能成为她心中最独特之人。像是察觉星一夕所想,曲青君转头笑道:“我也算见多识广,但从没遇过你这样的人。” 星一夕耳朵一热:“我是怎样?” “一年后我会去烂柯谷。如果你能帮我摆脱那个人,我们便在烂柯谷见吧。”曲青君站起身,“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在雪地上追我时,我心里想的什么。” 星一夕:“……这也是谎言吧?” 曲青君凑到他耳边:“你猜?” 话音刚落,便有一股大力从旁袭来。星一夕与曲青君同时跃起躲开。他耳力敏锐,早听出在曲青君凑近时,身后山路上已有急速奔跑的脚步声。 他明明还未答应帮忙,曲青君已经朗声开口:“真是不巧,方才这位蒙眼的小兄弟也说中意我。可我只能带一个人上路。你俩先比一比,赢了的那个,到码头找我吧。” 星一夕来不及辩解,只听见曲青君笑着从山上一跃而下,而眼前立刻便有排山倒海的掌力层层涌来,他不得不立刻专注应对。 这一架打了足足半个时辰。星一夕起先只想敷衍,但很快发现眼前这人功力雄浑,不可小觑。 他离开苦炼门后总是被身边伙伴保护着,两年来都没有好好用过自己的本事。对手激起他的兴致,他亮出浑身解数,与对方打得不相上下。 星一夕手中并无武器,他折下树枝当剑,最后制服那青年时,他听见青年惊奇的声音:“你真是瞎子么?好厉害的功夫。” 星一夕对他没有丝毫怨恨,收势站好。青年又说:“我心服口服。你……你随她去吧。” “她已经走了。”星一夕好心提醒,“曲青君让我拖住你,好让她……” 话未说完,那青年已经转身飞奔下山。星一夕坐下时,青年脚步声渐渐消失,他熟悉的卓不烦与掌门人则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找到了他。 “所以,我在这儿等待曲青君。”星一夕说。 听完来龙去脉,李舒和商歌沉默地对视。两人正在斟酌怎么开口才能不伤害星一夕,便听星一夕说:“我知道她也许是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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