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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近乡情怯，他先抵达了江州城，还不敢立刻上四郎峰。在城中晃荡时，被阮不奇、岳莲楼逮个正着，只得来了这个大宅子。以为阮不奇和岳莲楼一脸热心，又都是见惯风雨的江湖人，定能给自己理清思路，不料说了大半天，这俩人竟然只对他的钱袋子感兴趣。 岳莲楼手指松了又紧，抓住虚空中的钱袋：“来来来。” 李舒不肯给：“想要钱？你引荐谁了么？” 岳莲楼笑了：“你那些谎太过蹩脚，真的有人上当？” 李舒：“我留了字据，用陈霜的小鱼飞镖押的印。他们都信了。” 岳莲楼双目一亮：“孺子可教、孺子可教，颇有我的风范。陈霜现在是最好用的，他时常不回来，回来也不久留，用他的名义坑蒙拐骗最为方便。他以前多在梁京、仙门出现，其他城池很少露面，你若打算借用他名头，可得仔细选好位置……” 阮不奇徐徐扭头，徐徐将目光落在岳莲楼脸上。 岳莲楼：“……但我与陈霜是好兄弟，我从未干过这种事。” 眼前阴阳二狩争执不休，李舒托腮看葡萄架外新鲜春色，忽然长长一叹。 “这江湖再怎么走，也都是那些人、那些样子，没什么意思。”他难得露出了落寞，端正俊秀的眉目染上愁色，“或许我和栾秋，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他朝灌木弹去一枚石片，惊起了两只栖息的鸟儿。 鸟儿振翅高飞，带着扑通乱跳的小心脏，在阳光与鲜嫩的绿色中朝四郎峰飞去。 翅膀在山道落下稀薄阴影，从行者肩头一掠而过。 它们停在正酝酿着一树春花的杜梨树上，听见浩意山庄的门被牵马的行者稳稳推开。 山庄里一切如旧，只是练武的木人换了新，破败的墙面与瓦面全都修缮整齐，下雨时积累一洼又一洼雨水的泥坑填平了，从山庄大门延伸出一条整齐干净的石板路，通往庄中各处。 陌生的弟子穿着整齐的衣裳，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看向门口。 那牵马的青年十分高大，有一张板正得凛然的面庞。他亮星般的眼睛在庄子里一扫，开口问：“曲洱……” 话音未落，墙头翻下一个人，直接扑到他怀中：“二师兄！！！” 三年不见，曲渺渺个头飞窜，已经是个高挑利落的女孩儿。她激动又快乐，仰头看栾秋时眼圈发红，有许多话想说，却一句也讲不出来。栾秋揉揉她脑袋，想了想，决定先问如今最迫切的问题：“李舒回来过么？” 李舒自然是没有回来过的。无论是浩意山庄，还是四郎峰、四郎镇，都没有李舒的踪迹。 山庄里栾秋认得的，只有曲渺渺一人。谢长春出门办事，于笙上了七霞码头的船只，和霍夫人学水上的各种规矩。栾秋惊奇地询问，才知韦问星和霍夫人有心带于笙熟悉水帮事宜，让她一同管理沈水的船只与水工们。 栾秋惊奇中带着欣慰，问起曲洱下落。 曲洱如今是浩意山庄庄主，和谢长春、于笙收揽了许多弟子。三年前他回来后便立刻去找沈灯，说出了曲青君、任蔷和曲天阳当年掩盖的种种。沈灯经过斟酌，只挑了曲青君与曲天阳的事儿，写成一本《侠义事录》，甫一出版，便震动江湖。 诋毁浩意山庄者有之，但《侠义事录》中浓墨重彩地书写了曲青君的隐忍与栾秋的坚毅。这两人很快成为江湖中人憧憬与议论的对象，而曲青君下落不明，又是年纪大了点儿的女人，江湖人说来说去，也只能说她年轻时的种种风流韵事，栾秋却正是最受重视的青年侠客，三年下来，浩意山庄风评扭转，曲青君渐渐无人提起，“栾秋”倒是成了江湖中的名人。 栾秋：“……我没有做什么。真正力挽狂澜的，从来不是我。” 曲渺渺忽然口齿伶俐起来：“最重要的自然是曲姑姑，是她削弱了曲天阳，才有你和李舒下手的机会。可是致命一剑是属于你的。况且为了重振浩意山庄名声，自然得有所取舍。” 栾秋皱眉：“若为重振名声，曲青君才是最应该大笔书写的人。” 他熟知江湖人习性。即便曲青君是云门馆馆主，即便她有无数功劳，人们还是最津津乐道她的容貌和无着落的爱情故事。 “怎么沈灯也……”栾秋放下茶碗，“我以为他是世上最懂曲青君的人。” 曲渺渺托腮笑了：“我刚刚说的，正是曲姑姑亲口跟沈灯讲的。你忘了么，她离开苦炼门之前，还叮嘱哥哥回来后千万不要说出她的事情。为了保护娘亲和山庄，还有你们，她是什么都可以做的。她才不在意江湖人的评价，再说人们不提起她，她才能真正活得快乐自在。” 栾秋大吃一惊：“你们见过她？！” 曲渺渺：“只有沈灯见过。” 栾秋十分失望，一声轻叹。在失落中，他不禁又想起了下落不明的李舒。 李舒不愿意回苦炼门，离开自己之后，能抵达的地方也只有浩意山庄。 当日在封狐城，栾秋正要追李舒时，好几个镖师上门堵住了他。这些人被李舒骗得晕头转向，回去后一番议论，纷纷清醒，连忙上门找李舒讨回银子。李舒走的时候顺手带走了钱袋，栾秋身上只剩半两银子，他不得不卖掉了高辛族人送他的高辛马。摆脱镖师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他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匹瘦马，紧赶慢赶，一路寻找失踪的李舒。 李舒和他在北戎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驰望原正在化雪，一切生机勃勃。李舒一路教他北戎话，他们穿过了偌大的驰望原，抵达高辛族所在的血狼山时，发现正统的高辛人漂亮得如同天神。李舒一看到漂亮的人立刻走不动，天天追着一个名为卓卓的少女，问她头发为何这样好看，眼睛为何透着绿色。那少女弓法惊人，两枚高辛箭便把李舒钉在树上，动弹不得。 李舒越挫越勇，栾秋心里颇不是滋味。他自然知道李舒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对从未见过的容貌充满好奇。他们在高辛族的部落里停留了很久很久，栾秋记得血狼山上有永不熄灭的铁鹿头。 离开时，卓卓和她的兄嫂送了俩人高辛马。那两匹黝黑的马儿几乎一模一样，李舒把它们看得比自己更重。 若是知道高辛马没了一匹，他一定会生气。栾秋想到这里，心乱如麻，又是沮丧，又是难受：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仅属于李舒的，连他最心爱的高辛马也被栾秋卖了出去，栾秋又与他发了脾气。他能去哪里？苦炼门不想回，浩意山庄也不见造访。 “李大哥……是不是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曲渺渺忽然问，“他在金羌没有家，在大瑀也没有家。” 这话如同一柄重锤，栾秋瞬间心如刀绞。他茫然站起，一想到李舒正孤零零地徘徊在陌生的道路上，他胸口便有窒息般的闷痛。 鸟儿从杜梨树上腾空而起。它们亲密地振翅并行，往江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去。 渐渐入夜了，此处灯火通明，香粉浓郁。鸟儿们掠过最华美的那幢小楼，滑向静谧的沈水与山峦。 在小楼顶层的阁楼上，十几个精致漂亮的姑娘小伙，正在卖力地劝饮。 “你就是传说中的李舒？”姑娘们纷纷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抚摸李舒的手和脸，“长得真是好看，难怪栾大侠为你意乱情迷。” “这扇子好重！哎哟，发光了！好漂亮！”他们围拢在李舒身边，热烈地看着他的“星流”和他，那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情意和倾慕，令李舒晕头转向，浑身飘飘然。 这儿真好！他心中充满了膨胀的自信，此时此刻，连栾秋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想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了我说过会写一下白欢喜杜撰的“大瑀恶人”故事，嘿嘿，“故人心曲”结束了就写，放心！
第89章 故人心曲（3） 带李舒来的正是岳莲楼。他时常混迹勾栏瓦肆获取信息,与做皮肉生意的人们关系亲密，眼见李舒心情不好，便决定寻个新鲜的地儿和他一起玩玩。如他所料,李舒只听过这些地方,却从来没有进过。漂亮的姑娘们一个个香粉扑鼻,连男人也精致端庄，像是画像里走出来的人。他们围着李舒，使尽浑身解数劝酒、玩闹，把李舒哄得晕头转向。 有女人抓起李舒的手往自己胸脯上按。李舒又觉新鲜,又觉尴尬，混沌脑袋里忽然显出栾秋的模样。他匆忙收手,抓起桌上果子往嘴巴里塞。 “别怕,想吃的想喝的想看的，尽管点。今天所有花用我都记在陈霜账上。”岳莲楼宽慰他。 与李舒同席的阮不奇正用心吃饭，闻言扭头看岳莲楼。岳莲楼连忙补充：“不奇,你现在吃的这金银羹，一蛊得半两银子。” 阮不奇眼睛一瞪，忙用心细致一口口地抿，迅速将陈霜抛之脑后。 室内热闹非凡，但栾秋一旦出现在李舒意识里,他便觉得时时处处，全都是栾秋影子。 这个笑话虽好,栾秋却一定不会笑。 这东西滋味无与伦比，也不知栾秋吃没吃过……肯定没吃过,他那么穷。 这地方富丽堂皇,却总让人定不下心。围拢在他身边的人个个态度亲热，李舒却无端想起自己当上苦炼门门主之后,弟子们骤变的态度。 吃喝玩乐的心思顿时消失。李舒怅怅地坐着，再好看的人和再好听的话，也无法令他沮丧的脸泄露一丝笑容。 “我走了。”李舒起身说，“多谢你，岳莲楼。” 岳莲楼点点头，看着李舒从窗户滑出去。几年前他与阮不奇、章漠接力能打倒李舒，但如今看李舒功夫身形，已经和往日大不一样。鸟儿一样滑进夜晚的江州城，李舒在岳莲楼眼中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影子。 他朝江州城外的沈水跃去。 “为什么不告诉他栾秋也回到了江州城？”阮不奇问，“现在说不定正在浩意山庄找李舒呐。” 岳莲楼恨恨咬牙：“我为什么要说？误会越多越好，最讨厌看人在我面前甜甜蜜蜜。” 阮不奇：“啊……又跟堂主吵架了？” “没有。”岳莲楼坐到她身边，深吸一口气，忽然滔滔不绝，“是他单方面骂我……” 李舒喝得半醉，被夜风一吹，只觉得发热的躯体沾了冷意。 他落在一座小楼的屋顶，扭头去看深夜里的四郎峰。江州城灯火通明，四郎镇重建后，七霞码头日夜有船舶出入，来自这些城镇的光芒让四郎峰在深夜里愈发的像四个静静伫立的高大人影。 它们从远处俯视渺小的李舒。 李舒一时踟蹰。浩意山庄近在咫尺，那是他在大瑀最喜欢也最安心的地方。久别重逢，他知道故友们一定亲热真诚地欢迎他，用不太好但足以让他熏熏然的酒。可他又生出怯意：那是可恶的、可恨的栾秋生长的地方。曲洱他们，会站在自己这边么？会愿意和岳莲楼阮不奇一样，帮自己痛骂栾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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