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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能想象那些人的话：你是曲天阳的弟子，你有罪；你一定早就知道一切却隐瞒不说，你心怀叵测；你跟苦炼门李舒这样亲密，你们一定谋划了什么，或早或晚，定成大瑀江湖祸端…… 噩梦开始折磨李舒。 他无法跟栾秋说明心中恐惧，只是偶尔的，当他从噩梦中醒来时，栾秋总会轻抚他沾满冷汗的额头，问他在害怕什么。 在今夜疏冷的星光里，栾秋目光里有一模一样的忧虑和不忍。 “是因为我，你才主动提议，想要回大瑀？”栾秋说，“原来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也想念山庄的人。” “我当然想念，可是……可是……”李舒忽然呜咽起来。那些想象中的恐惧，说出来也只能惹人发笑。他听见栾秋涉水而过，最后站在自己面前，把自己抱在怀中。 “怎么了？”栾秋的声音充满了温柔的困惑。 李舒松懈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起那些总被噩梦惊扰的深夜。 栾秋嗅到他身上的酒气，还看见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李舒被他揽着，渐渐察觉栾秋体温异常且呼吸沉重。两人同时看向对方眼睛，一个问“你喝酒了”，一个问“你病了”。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一会儿，李舒把摇晃的栾秋搀扶到池塘边坐下。他忽然之间什么也不想说了，那些困惑、恐惧的事情，在栾秋依偎着他的时候，涟漪一样消失。 如果阮不奇站在面前，李舒一定理直气壮地用最大的声音反驳：你错了！ 栾秋告诉他在封狐发生了什么。卖掉高辛马的钱赔给了那些镖师，买的瘦马脚程很慢，而他又不想耽误时间，日夜兼程，刮风下雨也要往江州城赶。他认为李舒一定回了浩意山庄，路上狠狠淋了几次雨，他最后是带着病抵家的。 栾秋身上的热，共振一般引起了李舒的遐想。他懊恼自己贪杯，懊恼漂亮姑娘说话太甜太好听，那些酒里的掺的东西昏昏然地令他浑身发热，尤其在栾秋靠着他的时候。 但他又不能推开栾秋。栾秋说完了自己的事情，顿了一下，斜眼看他。 李舒知道他察觉了，不禁面颊发红：“不……不是的，我……” 栾秋一言不发，目光从他脸上逡巡而下，像缓慢而谨慎的触碰。李舒想遮掩那过分激动的部位，栾秋却按住了他的手，凑近了才微微皱眉，低声说：“这酒好怪。” 李舒心想你又喝不了酒，哪里知道怪或不怪？话没能说出来，是栾秋堵紧了他的唇齿。 被栾秋压倒在地上时，李舒还在紧张地为栾秋发热的身体担忧。他急急忙忙，又喘着怪气，学栾秋平时的口吻：“荒唐！” 栾秋已经拆了他的腰带，闻言忽然一笑，那双仿似亮星一般坦荡真挚的眼睛里罕见地露出戏谑：“你不喜欢？” 没有风雨的夜，静得任何响动都有如雷震。 这倾圮的小房子和生长得过分粗豪的树木好像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牢笼。他们在这个牢笼里翻滚，向星光袒露自己的身躯。 炽热的栾秋仿佛一团火，那种热度简直要烫伤李舒。乞求和渴望因为灼热的温度而变成枷锁，李舒无处可逃，他从没有被这么烫的愿望凿开过。他听见夜晚的露水落在自己的耳朵里，那声音像巨石滚地，嗡嗡剧震。□□的皮肤被汗水洗礼，头发纠缠在一起，浸入池塘，变得沉重、丰硕。 他们的四肢像失去阳光的藤蔓，死死地与彼此缠绕。声音在狭小的牢笼里回响、震荡，一重接一重地回到李舒耳中。 他想起他们在北戎一条破冰的河上漂流，躺在小船上水流而下，头顶是轻纱一样的云和硕大的月亮。冰块推动船只，河水推动船只，有时舒缓，有时激烈，冰块相撞的声音尖锐而异常，总是会吓李舒一跳。他翻身坐在船上，看见前后一片茫茫。栾秋的手藏在层叠的衣服里头，很认真地研究他胸前和肩头的伤口。他们枕着冰和水流，从小小的瀑布上跌落，湿漉漉地爬起来时，看见月光下一群静静伫立的鹿。 “想什么？”栾秋的声音唤回了李舒的意识。他在李舒湿润的鼻尖上落下温柔的吻：“现在还能分心？” 栾秋躺在他身边，好让他可以更紧密地贴着自己。两个人的脚几乎都浸在池塘里，被头发带上来的水泼了一地，李舒忽然觉得冷。他藏进栾秋的怀里，察觉他比方才更热了。 “……还是北戎好。”李舒喃喃地说，边在栾秋潮湿的皮肤上写自己的名字，“你记得吗？我们看到了一群鹿。” 在他说话的时候，栾秋开始了新一轮的侵占。这次仿佛是缓慢而仔细的进食，李舒断断续续地回忆当时的景象，栾秋忽然想了起来：“我们回去的时候，鹿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李舒咬他的下巴，为他们能享有这共同的回忆而发笑。 月光下的那群鹿，像森林的精怪一样安静文雅。它们无声地跟随在李舒和栾秋的马儿身后。是高辛马不停回头望，李舒才发现身后紧随的新朋友们。用内力烘干的衣服有怪异的干燥，李舒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回头冲鹿大喊。 “你说：看，这就是栾秋，是我最喜欢的栾秋。”栾秋一想起那时候的李舒就会笑，“你把鹿吓了一大跳。” 李舒眼眶湿润，他顾不得回忆，只觉得身体深处有别的声音亟待冲出口。他不禁蜷缩起来，又被栾秋结实的四肢打开，只能轻声呜咽，吐露含糊不清的呓语。 栾秋吻他汗津津的额头和眼皮，用衣裳把两个人都裹了起来，像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茧。 “不要离开我。”栾秋很急地喘气，连呼吸和气息都滚烫，“我现在没有山庄的负累，也不是什么诛邪盟的人。我只是栾秋，我确实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但没有你，我攀过再多山，踏过再多水，都没有任何意义。” 李舒睁大了眼睛看他，无法从栾秋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伪装。他心头被这些话震得簌簌而动：栾秋从不说谎，栾秋在他面前，永远只讲真话。 “你对我意义非凡，李舒。”栾秋说，“你是我的发肤，也是我的血肉。” 清晨时分，李舒背着栾秋回到了浩意山庄。 曲渺渺顾不上欢喜，先吓得面色苍白：栾秋昏昏沉沉，只紧紧抓住李舒的手，旁人怎么呼唤他都不醒。 “他去找你了，可怎么变成了这样？”曲渺渺连忙让弟子去江州城找回春堂的大夫，“昨日他病得已经很严重，我叮嘱过他，不可劳累，也不可再剧烈运动。” 李舒挠挠鬓角，耳朵微红，看向屋顶。 两人匆匆叙了些别后之事，渺渺便与弟子们忙里忙外地烧水、煎药。大夫把脉时栾秋忽然睁眼，抓住大夫的手大喊：“李舒！” 大夫疼得五官扭曲：“谁、谁是李舒！” 李舒端着脸盆冲进来，水差点泼了大夫一身：“我是李舒！” 他握住栾秋的手，栾秋才肯乖乖看病。 这一躺便是四五天，李舒衣不解带地陪着，两只眼睛熬出黑眼圈，爱也被熬成怨恨：“喂，松手，我要去茅房。” 栾秋脑袋还未彻底清醒，总是怕李舒偷偷溜走，松手后对曲渺渺说：“这位弟子，你去盯着他。” 曲渺渺一脸难以置信，李舒连忙在栾秋脑袋上打了一下：“那是渺渺！” 从茅房回来看见栾秋皱眉昏睡，李舒又深深懊恼自己下手太重，坐在床边可怜巴巴地唤：栾秋、栾秋…… 山庄弟子从师兄师姐口中听了许多他俩的事情，一个个好奇地探头探脑。 他们听的自然是原版故事，但也经不住有人因好奇心过分强烈而偷看过乱七八糟的假书。 李舒闲时与弟子们聊天，竟煞有介事地补充假书上没有写明的部分。 比如在沈水中与栾秋大打出手，自己受伤后为了保命，主动诱骗栾秋。他绘声绘色：“你们二师兄实在稚嫩，我不过装可怜流了两滴眼泪，他立刻面露怜悯，又给我治伤又为我运功。我估计就是那时候，他喜欢上了我。” 弟子们面色精彩。李舒醒觉：并非所有人都认为两个男子凑作一对，是正常事。 这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他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补充下一个书里没写足的部分：“当日在四郎峰上我身份败露，你们二师兄又恨我，但又爱我，想揍我，却又下不了手。他竟然哭了！流着眼泪说，李舒，我一片真心，你竟然从不动容？” 弟子们目光闪动，左右互看。有个胆大的问：“你怎么答？” “我冷笑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凭什么为你这样虚伪卑鄙的大瑀人动容！”虽是复述，李舒却做戏般带上了十二分的感情，“栾秋便愣了。那一日四郎峰的雨可真大啊，大到我分不清他是否仍在哭。只记得他双眼通红，一直抓住我肩膀，最后竟然狠狠对我吼：我绝不让你走！” 弟子们纷纷低头翻书。一个说“这不对哩，这本说二师兄掉头便走，是你在身后紧追”，一个说“俺这本讲的是二师兄爱意尽消，和你在山上打了三天三夜”。 李舒仍镇定冷笑：“都是假的，都是别人写的。难道你们不信我，信那些根本不在场的酸腐文人？” 弟子们抬头，看向李舒身后。 李舒心头一跳，回头便看见栾秋披着外衣，斜靠在厢房门口。 他和弟子们在这小院里胡说一通，以为栾秋还睡着，倒是完全没想到栾秋已经能起身了。 李舒开始结巴：“啊，当时……” “当时确实跟李舒说的一模一样。”栾秋慢吞吞走到李舒身边，拉过一张板凳，贴着李舒坐下，“我哭了很久，因为他说他不喜欢我。” 李舒：“……” 弟子们悚然动容，面面相觑。 “心痛如裂，天地变色。那日四郎峰的雨确实特别大，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栾秋托着下巴，“我若不是迷恋他迷恋到忘了身份，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到金羌去寻他踪迹。” 弟子们有的皱眉，有的倒吸一口凉气。栾秋抓住李舒的手：“他若再离我而去，我这条命便干脆不要了。” 李舒捂脸扶额，弟子们纷纷拎起小板凳，揉着一身的鸡皮疙瘩而去。 “我说的是白欢喜写的那些假故事！”李舒辩解，“我撒点小谎，无伤大雅，可你没必要……” “白欢喜写的这个倒是一般，我更喜欢‘大瑀恶人’那几个故事，你心灰意冷离我而去，我幡然醒悟苦苦追寻。”栾秋笑着说，“栾秋那么坏，是该好好为李舒伤心伤神。” 李舒看他，如看一个陌生人。 实则连曲渺渺也觉得，现在的栾秋和过去大不一样。 曲洱在外办事，接到曲渺渺的信后立刻赶回来。栾秋听他说了些经商的事情，竟然笑眯眯问他经商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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