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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领将军压根儿不怕，在文牒上签字盖章，笑道：“我也遇过跟你差不多的朋友，你们若是去江州城，说不定能遇到她。她如今应该正在阮不奇宅子里做客。” 与那将军告别，商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未能威吓住这人，总觉得不甘心。 离开封狐之后，商歌告诉他们，那句话是栾苍水对李舒说过的。 “我还学了学曲青君的架势，就是那种天下所有人我都不在乎，老娘最厉害、最了不起的架势。”商歌一甩缰绳，“像么？” 欧阳九和小杨敷衍地附和，商歌用马鞭揍了他们几下。虎钐放松缰绳跟在三人后头，很轻地笑了笑。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很清楚：从小与商歌一同长大，商歌以前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曲天阳的死释放了她的怨恨，曲青君没离开之前一直由两个女孩和商祈月照顾，女人与女人之间说过许许多多的话，面红耳热的，豁然开朗的。曲青君去过的地方太多，见过的人也太多。她护着腹中的伤口，不乐意搭理视她为神祇的星一夕，却愿意跟两个姑娘聊天。曲青君受的伤狠狠地削弱了她，她面颊的风霜之色无法掩饰，嘴边眼角爬了周围，鬓角斑白，唯有那双眼睛永远灵动。她聊远方和故乡，聊一生中见过的或伟岸或英俊的男人，还有各色各样不同的女人。狭窄的世界经由曲青君的嘴变得辽阔，虎钐和商歌的心思，就像沿流而下的河水，奔向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九雀裂谷困不住她们，就连金羌的风沙也无法成为枷锁。如风一般自由来去的陈霜对虎钐说过：人只要有一双腿，有一匹马儿，就能抵达世上的任何地方。 虎钐忽然好奇，暌违三年，星一夕和李舒再见到商歌，会感到惊讶么？ 此时的江州城中，李舒正拧紧眉头，坐在葡萄架下聚精会神地听阮不奇说话。 阮不奇宅子又大又漂亮，初春的葡萄架爬满了嫩枝和纠缠的小芽，浓绿色浸过两人浅色的衣角，白色的猫儿狗儿在假山里头嬉戏玩闹。一些美人才子在院中嬉戏打闹，往日阮不奇最中意看他们眉目传情，今日却撇下各路美人，与李舒密密倾谈。岳莲楼坐在假山上，一边竖起耳朵偷听，一边展开一封章漠从远方写来的信。正看得眉头紧皱，忽听石桌方向阮不奇打了个响指。 “我有办法。”阮不奇已褪去了少女的稚嫩，眉目带几分精致伶俐的俏皮，她摸着怀中一头黑色小猫的背，胸有成竹，“我知道怎么确定栾秋是不是真的中意你。” 李舒半信半疑：“你懂？” “我当然懂！”阮不奇怒道，“你不信，就不要听了。” 李舒忙赔罪：“我错了，阴狩，你慢慢说，我仔细听。” “他有没有为了你，负伤去求过什么人？”阮不奇问。 李舒：“……好像没有。” “你有没有送过他什么狐裘之类的定情信物？”阮不奇又问。 李舒：“没有。” 阮不奇又一个响指：“他有没有为了你，拉弓射过山上的鹿头？” 李舒莫名其妙：“什么？当然没有。什么鹿头？？？” 阮不奇长叹：“那他有没有用箭射伤过你？” 李舒信心十足：“绝不可能。他不会伤我。” 阮不奇的信心比他更足：“我懂了，你好惨。” 李舒：“……？” 阮不奇放走黑猫，一脚踏在李舒的石凳子上，气势如虹，斩钉截铁：“你被骗了，李舒！信我，栾秋一点儿都不喜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旁听完全程的岳莲楼：错了。 阮不奇怒，李舒惊喜：哪里错了？他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岳莲楼：他有没有给你摘过春天第一支杏花？有没有赠你金环用来掩盖伤疤？ 李舒：……这些事情跟我和栾秋有什么关系！ 岳莲楼果断：死心吧，栾秋不喜欢你。
第88章 故人心曲（2） 李舒跟栾秋在封狐城外与众人告别后,销声匿迹足有三年。这三年间俩人从不捎回只言片语，偶尔有些“某时某地见过”的传言，但总是很难寻到确切的行踪。俩人武功出色,隐匿身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李舒如今出现在这座宅子中,原因很简单：他跟栾秋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更是简单：他又一次骗人了。 这不长不短的三年中,俩人先是去了北戎，之后穿过高辛人开辟出的新商道前往更远的白原族地界。白原十分寒冷，一年中只有三两个月不会落雪，李舒和栾秋一路上看镖、送镖,边挣钱边玩儿，被冻傻了才想起要折回来。 回金羌的路上,栾秋问李舒回不回苦炼门。李舒摇了摇头。 他也思念旧日的朋友,但“苦炼门”在李舒的心中，已经成为一个会带来无尽痛苦回忆的地方。栾秋尊重他的想法，两人在金羌游荡,绕过了所有熟悉的地方。李舒虽然在金羌长大，但也极少离开苦炼门，金羌幅员辽阔，语言繁杂，他常有新鲜与惊愕之感。两人都是大瑀人长相,与金羌原住民很不一样，去哪儿都要面临一番盘问。 俩人都被隔壁的烈日晒得黝黑时,李舒提出：要不回大瑀逛逛？ 和李舒不一样，栾秋并不排斥大瑀。俩人很快商议好,找了支准备返回大瑀的商队,当上商队的镖师，与陌生人一同穿过金羌,抵达封狐城。 商队中原本已有随队镖师，这两位不速之客价格极低，大大破坏护镖行情，少不得要被镖师们仔细问候一番。有了纠纷，从来都是栾秋主动起身解决：只要跟镖师们打上一架，众人便知眼前青年绝非普通镖师。 动不了栾秋，可以动动李舒。他成日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就爱凑在商队的女人身边一起看《侠义事录》，真书假书倒背如流。抵达封狐城的前一夜，镖师们终于找上了落单的李舒。 栾秋得知此事匆匆赶到时，李舒正摇着扇子，慢悠悠走回营地。他身后跟着五六个镖师，人人看他目光都充满崇敬与钦佩。 栾秋细问，李舒神秘摆手：秘密。 进了封狐城，顺利拿到过关文牒，便可以在大瑀境内随意通行。栾秋本想跟李舒好好歇息，在封狐城周围逛逛玩玩，不料隔天便发现李舒与那几个镖师密会。 栾秋偷偷跟着，才听了一会儿便气得七窍生烟。 “我是明夜堂的人。”李舒摇着扇子跟众人说。 他不是沈灯，不是岳莲楼，而是明夜堂某个隐匿的高手，连堂主章漠都不会轻易将他的身份告诉任何人。他武功卓绝，昨夜只用一把扇子便降服了眼前所有镖师。再加上他对沈灯、阮不奇、岳莲楼等人的外貌及明夜堂内部事情十分清楚，连神出鬼没的陈霜竟然也认得，更是直接从身上掏出小鱼飞镖，亮给众人看。 明夜堂的人都用小鱼飞镖，然而他手中的小鱼飞镖背后，刻着一个漂亮的“霜”字。 有镖师认得这正是陈霜的东西，愈发对李舒的话深信不疑。 李舒说起当年在江州城举行的诛邪大会，说到几轮比拼，先是喜鹊山庄三兄弟如何胜了青松阁欧阳大歌，之后又有浩意山庄于笙跟云门馆谢长春一番苦斗，紧接着是苦炼门的“喜长老”白欢喜伪装成大瑀江湖客，挫了栾苍水锐气，最后便是七霞码头霍夫人力战金满空……他如数家珍，一一说来，自然也不能落下一牛派掌门人的厉害事迹。 这些事儿其实早已在大瑀江湖流传，但眼前这几位都是常年在封狐和金羌活动的镖师，只能从旁人口中听这些江湖传闻。李舒所说的极其详细，甚至比嘌唱艺人的曲儿更为有趣。洋洋洒洒一番说辞，镖师们疑惑尽去，一个接一个地称李舒为“李大侠”。 李舒和栾秋在北戎、白原都以真名示人，但在接近这个商队时，李舒却坚持用了假名。俩人一个叫白二，一个叫李不烦，互相念了好几日才熟悉起这假名字。 栾秋不知道李舒想的什么，以为他只是贪玩，但那日偷听到李舒以明夜堂“大侠”身份向众人收取银钱之后，他结结实实发了一顿脾气。 那些收回来的银子，李舒自然不会用来救济穷人。他从未对大瑀的穷苦人家有过什么怜悯之心，骗钱只不过是为了吃喝玩乐。 他拉着栾秋去封狐城最好的客栈，要了最好的房间，推窗能看见被春风渐渐染绿的山川。各色贵价好菜流水般端上来，在李舒盘算着酒足饭饱后去哪儿玩时，栾秋夺过了他手中的钱袋。 俩人谁也记不清是谁先亮出武器，也说不清楚怎么会吵得这样厉害。此时李舒面对阮不奇和岳莲楼，自然是把一切全都推到栾秋身上：“一定是他先凶恶地吼我，我才会……” 他说着挠挠头。不说眼前二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凶恶”的栾秋是什么样子。 俩人一同旅行的三年间，总是李舒对栾秋发脾气多一些。没人说过栾秋好脾气，但栾秋极少愤怒。他会对没规矩、没约束的李舒感到苦恼，会皱起眉头摇晃脑袋，知道李舒改不了许多坏习惯，便总是跟在他身后收拾残局。 唯有一点：栾秋与他约定过，以后如非必要，不可再骗人。 “可他自己也骗过人。”李舒想起商歌说过的事儿，“他自称是苦炼门的绍布。” 岳莲楼磕着瓜子：“废话少说，你打着咱们明夜堂的幌子去骗人，有什么居心？” 李舒心头一突，但仔细再看眼前两人，却不像是生气，反倒似是听到了什么敛财的新法子，双目炯炯有光。 他混迹于浩意山庄时，已把大瑀江湖人的习性摸得透彻：明夜堂是赫赫有名的大帮派，但却不是阿猫阿狗都可接近的地方。在关外混日子的镖师，大都思念大瑀故乡，然而这些人并非寻常江湖客：在金羌，无人会追问他们的来历、身世，只要能护送好商队，他们就有价值。于是不少在大瑀犯过事、杀过人的江湖客，纷纷跑到关外，用假名字假身份重新过活。 李舒向他们承诺：每人只需花二两银子，即可拿到明夜堂阳狩岳莲楼的引荐，之后便可大大方方，当明夜堂的弟子。 阮不奇大吃一惊：“怎么我没有份！” 李舒：“……你、你也想掺和吗？” 岳莲楼：“谢谢李舒。你用我的名义引荐，那这二两银子里，至少有一两是我的吧？” 李舒低头一看，岳莲楼已经冲他摊开了手，不禁心中狂骂“卑鄙”。 那些镖师一路上没少给栾秋找茬，他早就想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打打杀杀自然是不行的，栾秋会不高兴，可骗这些混账东西一点儿钱，无伤大雅，又能让他和栾秋一路好吃好喝，自然是最好的方法。不料这法子引得栾秋大怒，李舒心头早已充满怨气。他和栾秋吵完后立刻下楼牵马离开封狐城，跑了一夜，发现栾秋竟然没有追上来。他先怨栾秋冷酷，又怨骑的高辛马太过矫健跑得太快，一路上又气、又恼，便决定回浩意山庄，跟曲洱等人好好数落栾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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