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含章被小厮引着往自己的位置走,老远就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边解着斗篷边跑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膀,“沈老三,来这么早。” 沈老三就是沈南川。 沈南川年纪稍长,面上瞧着沉稳许多,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含章来了,方才正说你呢。” 晏含章跟沈南川旁边的许竹隐点了点头,“许妹妹,好久不见。” 许竹隐便也点头示意。 随后,晏含章把斗篷交给乐青,便在沈南川的对面坐下,“说我什么了?” 沈南川朗声一笑,“自然是说我们晏小神医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晏含章拢了拢肩上的头发,“还是沈三爷有眼光。” 沈南川往乐青那里扫了一眼,像是在找什么人,对着晏含章问道:“你家郎君没来?” 晏含章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掩饰掉一瞬的尴尬,便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气,“没,府上有事,走不开。” 正说着话,远处停下了一辆华盖轿子,小厮掀开轿帘,等了好一会儿,里头才缓缓伸出只手来,扶着小厮慢慢下了轿子。 是个清瘦的锦衣少年。 沈南川对着身后的小厮耳语一句,那小厮便小跑着迎过去,把那少年引了过来。 及到近处,晏含章才看清来人,正是潘家酒楼的程倌人。 晏含章想起那块碗大的玉佩,眯了眯眼睛,手撑在垫子上,往后微仰着上身,没有作声。 程倌人搀着小厮的手走过来,对着沈南川微微一福身,又对许竹隐和晏含章点了点头。 沈南川没有起身,仰着头虚虚地捉住了程倌人的手,“手这样冷,可是受凉了?” 晏含章歪着头,“沈老三,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给人搭脉瞧病了?” 沈南川捏起桌上的一颗松子仁儿,往晏含章胸口抛了过去,“都开春儿了,怎的还说风凉话?” 程倌人把手轻轻抽出来,又对着晏含章和许竹隐福了福身,“小的姓程,见过几位公子。” 沈南川的手又跟了过去,一一给他介绍,“这便是我与你讲过的,晏家大少爷晏含章,京城有名的小神医。” 另一只手搂住旁边的许竹隐,对着程倌人道,“这是内人许竹隐。” 程倌人又一一向两人行礼。 沈南川攥着程倌人的手轻轻一拉,程倌人就顺势坐在了沈南川右边儿的位置上。 晏含章把松子壳捏得咔咔响,隔空对着许竹隐去了个眼神,许竹隐得体地笑了笑,没有表现出其他情绪。 许是被风吹着了,程倌人眉尖儿微蹙,避着人用手帕掩面,轻轻打了个喷嚏。 沈南川把手绕过去,捏了捏程倌人的肩头,“穿这样少。” 他转头对小厮道:“把我的斗篷取来。” 许竹隐站起身,拍了下沈南川的肩,“行了,你那斗篷那么老长,程倌人怎么穿得?” 又过去香案旁的架子,勾下自己的斗篷来,弯腰在后面给程倌人披上,“今儿早上我穿这斗篷,三哥嫌我俗气,我本以为是这衣裳的问题,见倌人穿上才知道,竟是人的问题。” “乱说一句,你竟也放在心上,”沈南川一把拉过许竹隐的手,“快过来坐,要拿衣裳吩咐一句不就行了,怎的亲自起来?” 程倌人裹了裹斗篷,对着许竹隐躬了下上身,“谢许少爷抬举,您才是称得上是容色无双,小的今儿初次相见,竟移不开眼睛了。” 沈南川在桌案下揽住程倌人的腰,“吃什么了,嘴这样甜?” 瞧瞧,这才叫衣冠禽兽。 晏含章往嘴里塞了颗松子仁儿,百无聊赖地往马场上张望。 想兰松了。 还真是心想事成,这一抬头,就瞧见远处来了一队人,走在前头那人一身华服,发间冠子嵌着老大一颗珠子,在阳光下直晃眼睛。 晏含章暗想:这储公子怕不是把脑仁儿戴头上了? 又拧着眉往储公子身后瞧,果不其然,他家兰松就跟在后头,一瘸一拐的,膝盖上还有些泥巴。 一瘸一拐?
第11章 马球会 晏含章一阵气血上涌,生生捏碎了手里的松子壳,他轻嘶一声,低头一看,指尖儿被松子刺出了几滴血。 他放在嘴里头含着,血的腥味儿让他觉得自己像只嗜血的野兽,恨不得跳起来对着储公子的喉咙口咬过去。 沈南川也注意到了储公子,“储家二郎仪表堂堂,跟你是不一样的俊。” 储公子是广陵郡公的二公子,这广陵郡公原是个宦官,因曾在乱军之中救过先帝,又对今上有教养情,便封了郡公。 郡公不能人事,因而对这些格外在意,在府里养了好些男宠女娘,誓要把缺失的欢愉加倍补回来。 他又到处收养子女,府里头儿郎的排位已经到了二十几号,储公子便是这广陵郡公收养的第二个义子,今年刚十八,极为能干,是他最信任的一个。 外界盛传,等广陵郡公故去之后,这世袭郡公的位子就是储家二郎的。 晏含章也觉得这储公子生得还可以,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身上一股邪气。 他话里有些吃味儿,“自个儿穿得倒好,却苛待仆从,你瞧他后头跟着的那个,浑身脏兮兮。” 沈南川扭头问小厮,“那仆从是怎么了?” 小厮赶紧跑出去打听,回来禀报道:“好像是储公子的马惊了,那仆从好生厉害,跨上马背跑出去好几里,竟把那东西给驯服了,只是中途在马背上跌下来一回,受了些伤。” 许竹隐忙问:“伤的如何?” 小厮回道:“不重,瞧着只是些皮外伤。” 储公子一行人坐在了与晏含章他们隔着一个的棚子里,沈南川盯着方兰松瞧,像是在斟酌,“那仆从我见过,就住在你对面的玉丁巷,一直跟着储家二郎做事,今儿仔细一瞧,竟如此俊朗。” 许竹隐轻咳一声,“程倌人在这儿呢,还瞧旁的做什么?” 方兰松与晏含章成亲才小半年,又从未以郎君的身份示人,因此,沈南川与许竹隐应当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晏含章扫视一眼对面左拥右抱的沈南川,突然又有些想念韩旗。 日头高起来了,宾客已经到齐,只听场上一阵锣鼓声,打远处拐出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少年一身赤红皂袍,长发梳成马尾束在头顶,发间缎带飘飞,骑着一匹雪花骢疾驰而来,及到场上,紧勒缰绳,马儿前蹄微抬起又落下。 少年环顾四周,眉眼皆是睥睨之态。 晏含章微微张开了嘴:韩旗是下血本儿了,这阵仗,太扎眼了。 作为主家,韩家几位公子先上场,打一场不分胜负、点到为止的比赛以娱宾客,等用罢午饭,才是真正的马球赛。 韩旗打马球的技术,晏含章是知道的,净是些花架子,直愣愣对着门也不一定能进去。 这回却不一样,接连进了好几个球,满场上最耀眼的,就是他那匹白得闪光的雪花骢。 上首淑妃娘娘身侧,一个姑娘向场上张望着,眉毛蹙成了麻花。 场上,带着玄色护腕的几个少年拼了命把球往韩旗杆子上送,韩家几位少爷也是快把裕城河的水给放干了,球到门口就是不挥杆。 要说纨绔,韩旗可算得上是京城第一,父亲官居太尉,母亲又与宫里有亲,上头几个兄长都很争气。 大哥进士及第,是这几年御前最得宠的探花郎,二哥前些年中了武举,在殿前司效力,三哥是懿宁公主的驸马,四哥五哥在父亲手下任职,也是前途无量。 顺理成章的,这韩家小六就被捧成了宝儿。 正午,席面陆续上来,晏含章座上四人都喝了几杯,微有些醉意。 席间,沈南川站起身:“我去更衣,失陪一下。” 说完,又拉上程倌人,“倌人陪我同去。” 等两人走远,晏含章终于忍不住,借着酒劲儿,悄声问许竹隐,“沈老三这样,你竟也能忍。” 又道:“你若是顾念情意,不愿与他分开,我可以找些人教训他一顿,我家郎君……” 话未说完,已觉不妥,无意识地往储公子那边儿看了一眼,见方兰松正坐在草地上发呆,心里一动,马上收回了眼神。 许竹隐只是笑了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还不止程倌人。” 晏含章不解,“不止程倌人?” 许竹隐往右边的一个棚子里头指了指,“那是吴家表少爷,去岁与三哥交好,曾一起在潘家酒楼过夜,后来不知怎的,就不来往了。” 又偏了偏指尖儿,“那是东市瓦子的绿水,与三哥知己相称,曾逼他纳回府做小,只是三哥成亲时许诺过,此生唯我一人,绝不纳妾,叫那绿水知道,又哭闹几场,后来我亲自过去,给了他几张地契,他这才作罢。” 许竹隐说这些话时,脸上始终带着笑,仿佛不是在说自家相公,而是什么市井间的轶事。 晏含章听许竹隐说着沈南川的“艳情”,眉尖儿不自觉便蹙起来,一脸不可思议,“这些,你如何能忍?” 又试探道:“不如和离?” 许竹隐笑里添了几分苦涩,“哪那么容易?”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离不开他,就像池里的鱼儿,纵使不断有旁的鱼虾进来出去,这鱼儿也不会跳出池子。” “三哥有分寸,只寻乐,不铺床。” 也就是只寻欢,不交欢。 晏含章实在理解不了许竹隐的想法,他道:“我若是你,定趁着他熟睡,拿起剪子把他那祸根一下咔嚓了,再去铁匠铺子打一副铁链,将他拴在床边儿。” 许竹隐噗嗤一笑,“含章,你这话听着吓人,可不许再说了。” 沉默良久,许竹隐又低声开了口,“我知道,储公子旁边那仆从,就是你家方少爷。” 晏含章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险些将碗中的茶水洒在身上,“你如何看出来的?” 许竹隐轻笑,“你担心他。” 谁担心他了? 许竹隐又道:“他似乎也在意你。” “在意我?”晏含章微微挑起一侧眉尖儿,“他是我家郎君,自然是在意我的。” 许竹隐笑眼弯弯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第12章 马球会 沈南川拥着程倌人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同他们讲着刚才那边锤丸场上的事。 “方才,我同倌人经过那边,猜我们瞧见了什么?” 晏含章没兴趣听,眼神不自觉就飘到了方兰松那边儿。 他似乎也在意你。 啧,有天天对在意的人挥拳头的吗? 储公子向方兰松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叫他,方兰松应了一声,马上站起来,转头同储公子说话,目光经过晏含章这边时,似乎有一瞬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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