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黛又转头,“回少爷话,跟府上周嬷嬷学的,只懂些皮毛,让二位少爷见笑了。” 晏含章站起来,到乐黛跟前看了一圈儿,“茶汤以纯白为上,青白次之,你这茶汤灰白,则又次之。” 韩旗也凑过来,“是少些火候,不过咬盏不错,又何须苛责?” 晏含章拉着韩旗坐回榻上,“属你韩大公子知道体贴人儿。” 乐黛满脸通红地捧着两盏茶,上前来跪在了榻前的地毯上,“两位少爷请用。” 晏含章尝了一口,眼睛微眯,想想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想给自己谋个好前程,便把茶碗递过去,“难为你了,去找钟管家领赏吧,过些时日,许你进院子伺候,别在门上呆着了。” 乐黛喜不自胜,“是,谢少爷体恤。” 吃完了茶,晏含章又对着乐黛吩咐,“把柜子里那件霜色云纹的袍子拿来。” 韩旗见晏含章起来,顺势往榻上一倚,“这是要出门?” 晏含章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下,“少装模作样,今儿是十五,不是要去大相国寺聘猫么?” 韩旗托着腮,“没忘,还是心里头有我。” 大相国寺在南边儿,晏含章便上了韩旗的马车,习惯性地等着江羽上来,却没见人。 韩旗掀开车帘,“你确定不上来?” 江羽打手势:我走着,少爷。 “随便,”韩旗摔下车帘,对着车夫喊,“走着!” 大相国寺是京城最大的市场,每月初一、十五、逢八,对外开放五次,百姓可过去自由交易,外地客商也不少,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寺庙大门前,就是售卖珍禽奇兽的地方,什么飞禽啊,猫儿啊,狗啊,热闹得很。 韩旗转悠了一圈儿,也没挑见顺眼的,远处一个异族打扮的商人往这边儿打量许久,终于提着个笼子过来了。 笼子里那猫儿通体深红,眼睛圆溜溜的,瞧着很机灵,韩旗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这猫儿有意思。” 商人把笼子打开,把猫儿放进韩旗怀里,那猫儿乖巧无比,不停地舔着韩旗的手。 “公子,这猫儿跟您有缘。” 韩旗甚是满意,“确实机灵,不傻。” 晏含章揭穿他,“一身的薄荷味儿,哪只猫儿都不傻。” 四百贯买了这猫儿,韩旗喜滋滋地把它抱上马车,对着车夫道:“去潘家酒楼。” 商人说这是乾红猫,全京城只此一只,珍贵无比,又交代了许多事项,尤其提醒韩旗,说是这猫十日之内不能沐浴,否则要伤风的。 到潘家酒楼,两人要了羊肉锅子,韩旗抱着那猫儿不撒手,绞尽脑汁地取名字。 “你那猫儿叫玉珠儿,我这就叫珠珠,可好?” 晏含章忍笑,“猪猪?” 韩旗点头,“嗯,珠珠,玉珠儿那个珠。” “两只猫也与我们两人一样交好,”韩旗蹭了蹭晏含章的肩头,“好听不?章章?” 晏含章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咦呀,小哑巴我求你了,把你家少爷收了吧。” 江羽咬着嘴唇,突然掀开门帘跑了出去。 晏含章赶紧问,“怎么了这是,气性儿这么大?” 韩旗却不着急,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踮着脚给我系斗篷,弄成了死扣,我说了他一句,正好被我娘他听见,说要给我找个伶俐些的侍卫,他就不高兴了,马车上摆了一路的脸子。” 他盯着还在晃动的门帘,“真是太不像话了,早晚找个人伢子把你发卖了。” 晏含章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家钟管家倒是有熟识的,一会儿让他带人去找,直接发卖了,你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韩旗一拍桌子,“成。” 晏含章又道:“听说那人伢子可有手段了,像你家这种不听话的,直接套上麻袋打一顿,扒光衣裳洗干净,光溜溜地绑床上,放七八个大汉进去,从里到外仔细调教一番,先……” 他边说边摸韩旗的胳膊,又轻轻往他身后戳了一下。 韩旗吓得一个激灵,“行行行,你甭说了,怪吓人的。” 晏含章不饶他,“你家小哑巴生得又好,不知多少王公贵族喜欢呢,听说咱们那位老王爷,就很喜欢这样脆生生的半大少年。” 韩旗满是嫌弃,“那老王爷都七十朝上了。” 晏含章摊手,“人家有法子啊,听说城西顾老郎中,便按月往王爷府送一种起阳的丹药。” 他用手比划了个鹌鹑蛋大的圈儿,“这么大个儿。” 韩旗皱着眉,“也不怕噎死。” 晏含章继续吓唬他,“小哑巴若是落他手里,那可有的受了。” 韩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晏含章仰着头,“哎,你干嘛去?” 韩旗边套大氅边说,“找人。” 晏含章往椅背上一靠,“找老王爷的小哑巴?” 韩旗把大氅往后一飞,“那是本少爷的小哑巴!”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晏含章跟那乾红猫大眼瞪小眼,对着门口喊,“哎,你的猪猪!” 他端起茶盏,学着韩旗的语气,“那是本少爷的小哑巴!” 珠珠晃晃悠悠地钻进了晏含章怀里,晏含章抱住它胡噜毛,它就眯着眼睛享受,“嗯,是挺乖巧的。” 他把脸埋在珠珠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感觉不对劲儿,便又凑过去,闭着眼闻了闻,失笑,“这个傻子。”
第9章 磨喝乐 正午时分,潘家酒楼热闹得很,三楼珠帘后头,一个脸生的倌人抱着琵琶出来,幽幽咽咽地唱了起来。 他唱,“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 本是香艳的词,唱出来却带着愁绪,晏含章让伙计升了帘子,抬头往三楼瞧着。 是个瘦弱的倌人,鬓间戴着花儿,脸比寻常男孩儿白些,唇上点着口脂,红艳艳的,才十几岁的年纪,却熟稔得很,举手投足带着媚,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有几分天真。 想这潘家酒楼是花了大价钱,请来这么个倌人,比清风楼酒店那一众佳人都要美上几分。 晏含章问来添茶的伙计,“这位便是程倌人?” 那伙计点头,“正是。” 正唱着,旁边儿雅间扔出个碗大的玉佩来,直接飞上三楼,落在了程倌人脚下。 程倌人仍在唱着,只转过脸来,对旁边儿雅间抛了个带勾子的眼神。 晏含章又问伙计,“旁边儿是谁?好大的手笔。” 伙计堆着笑,“是沈指挥使家的三少爷。” 沈家三少爷,沈南川,也是京城三大纨绔之一,今年二十有五,十几岁就与许家公子许竹隐成了亲,前几年得了荫封,极为闲散安逸。 晏含章点点头,“许少爷可跟着?” 伙计知道问的是许竹隐,“许少爷没来,说是府里修池子,得盯着。” 又有跑堂来上菜,这伙计接过来往桌上摆,又问,“要不要我去知会一声儿,把沈少爷请过来一起?” 晏含章摆摆手,“不必了。” 过了很久,韩旗才回来,江羽跟在他身后进来,把手里头的磨喝乐往袖子里塞。 晏含章忍不住揶揄,“韩大公子可真会哄人。” “折腾这么久,饿死了,”韩旗捏了块杏仁糕,把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谁哄他了?” 晏含章给他斟了盏茶递过去,“慢点儿吃,急什么?” 又招呼江羽,“小哑巴,过来一起吃吧。” 江羽打手势:在外头吃过了。 晏含章指着狼吞虎咽的韩旗,“那他怎的这幅样子?” 江羽有些难为情:他没吃。 吃饱喝足,韩旗又从马车里摸出几个促织罐子,跟晏含章去东市斗了一下午蛐蛐儿。 临回家前,晏含章又去了趟医馆,询问了药童这几日的事。 正坐着给晌午来求保胎药的伯爵娘子开方子,金银铺的掌柜进来了,他前几日肚子不熨帖,在晏含章这里看了,现下已经大好,过来再开些养身的药。 晏含章给他搭脉开药,之后照例又托他给自己办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他不习惯给人家免费诊治之后,对方那种千恩万谢的神情,因而每回都让对方为自己办些事情,把这做成一种情货两清的交易。 等回家时,已是傍晚了。 晏含章脱了外袍,踢掉靴子,过去就要抱贵妃榻上的玉珠儿,玉珠儿尖叫一声,从晏含章怀里跳出来,窝在了地毯上。 “反了天了?”晏含章蹲下去抱它,它又轻轻一跃,上了贵妃榻,折腾几个回合,就是不让抱。 晏含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儿抱了韩旗的珠珠,身上有别家猫的味儿,玉珠儿才这么嫌弃。 他让乐青给送了水,把手脸都洗干净,又熏了日常的香。 伸着袖子往香炉上靠,又转了几个身,好让香味儿均匀些。 晏含章觉得自己像个等待侍寝的妃子。 终于把自己腌得入了味儿,玉珠儿才过来让他抱。 晏含章抱住玉珠儿,报复性地埋头在他颈间,使劲儿吸了几口,“你这小畜生,跟他倒是挺像。” 玉珠儿张开嘴,用牙轻轻咬他的腕子。 晏含章瞧见桌子上摆着的一对磨喝乐,拿过来在手里头把玩。 这是对胖娃娃,上头有双喜字,是成亲时韩旗送的。 送喜娃娃,百年好合,执手到白头。 他有时候会后悔,自己当初用那样的手段逼着方兰松成亲,以致于成了今日这水火不容的局面。 但随后又有另一种情绪盖过这种后悔,那是一种安心,一种把东西紧紧攥在手里的安心。 宁愿他恨自己,也受不了他不属于自己。 恨又怎样,还不是要一起白头。 白头偕老。 ……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小爷天性叛逆,就喜欢烈的,驯服一匹野马,甚是有趣儿。” “疯子!” “现在嫌我疯了,当初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嫌?” …… 他险些把手里那对磨喝乐的脖子拧断,回过神来,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这对娃娃,顺着彩笔绘就的线条移动,一直到娃娃的鞋子。 他翻过来仔细一瞧,见底上歪歪扭扭刻着韩旗的字:韩大公子敬赠。 晏含章一个激灵,赶紧把东西放回去,“这家伙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 方兰松从晏含章那里出来,过桥回了玉丁巷。 玉丁巷住的都是些穷苦人,吃的是清粥,喝的是散茶,衣裳多少年也不扔,连夕阳里的灰尘都比桃花巷多。 “兰松回来了!”巷口洗衣裳的老嬷嬷扯着嗓子,“这些天干什么去了?” 方兰松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天的事,赶紧找了个理由,“储公子那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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