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出因果刀。” 褚寂的声音隔着肉身传进灵台,显得有些失真。 殷停毫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灵台中的异样,毕竟他真灵所在魂灯一直就潜伏在他殷停的真灵中。 自己的灵台对他来说,恐怕熟稔得如自家后花园。 什么叫引狼入室,引火烧身啊,殷停苦笑连连。 他只是奇怪,为何他要叫那柄原本贯穿真灵胸膛的怪刀——因果刀。 因果刀,因果。 还不等他琢磨明白其中是否有关联,他这柄刀究竟是褚寂搞的鬼,还是…… 不,莫名的,殷停有种笃信,那柄刀一直存在,从亘古鸿蒙,从他诞生的源点。 “唤出因果刀。” 随着褚寂的声音再次传来,愣住的殷停这才回过神来,依照他的指示,不熟练地唤出大刀。 半人长的刀身,在空中划出绯光,一道猩红的细线沿着刀身上的凹槽延伸,红线超出刀柄,在尾部舒展成半实体半虚幻的绯红绸带。 柔亮坚韧的绸带,入同现世与往生间隙中的赤蝶,挥动散发华光的蝶翼,轻柔地绕在殷停持刀的左臂上。 绕足七周,未尽的红绸彻底逸散成虚幻的光雾,变成艳丽的尾焰。 “分魂定神盘与九梵龙缔初因,结果于无有天,找到那段因果。” 如同镜面的刀身上,马观花地闪过零碎画面。 一条翱翔于罡风中,体长万万丈,通天伟地的银白巨龙,撕下了身上的一片逆鳞。足有小山大小的鳞片从天际坠落,随着下坠,鳞片逐渐缩小,待落到地面上一个携鳞带甲的妖物手中时,龙鳞已然化作了一个晶莹流转,宝光华射的玉盘。 殷停此时像被大刀操控了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举起右手,在刀面上一挥,画面像被抓取一般,成了道无形之气,灌入刀身的凹槽之中。 赤红细线像得了滋养,活了过来。 霎时间红光大盛,整个灵台被染成赤色。 一条贯穿古今,蕴含因果之道的红菱缓缓浮现,殷停目光呆滞,手却自行挥动大刀。 锋利的刀刃如蜻蜓点水般与红菱一触即分。 “叮!” 红绸崩散,化作一只只凤尾蝶,归入虚无。 …… 外界,分魂定神盘从中央裂开一道缝隙,密纹如瘟疫蔓延。 这传承了千年,万年,由大圣九梵龙逆鳞所化,离仙器仅有一步之遥的真器,竟就这样,碎成了漫天飞灰。 褚寂重新化作烟雾,卷起各处窍穴中鲜血狂涌,全身肌血枯萎,成了个纸包骷髅的殷停和已经碎成碎块的大砍刀,消失在原地。 无有天。 上至蹈海大妖,下至麟虫蛇羽,皆齐齐将目光投向一个地方。尽管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种冥冥之中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事物的悲戚却在他们酝酿。 乱。 妖族群魔乱舞,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让他们失落怅然的源头。 菖尤同样不例外。 按着八卦步法小心翼翼穿行在万灵屋法镇阵中的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惶恐,而让她不安的根源…… 很近,很近! 就在万灵屋中! 她眼神陡然锐利,完美幻化人身的肉体,居然隐隐现出植株的原型。 她一改谨慎,步伐飞快,呼吸间将唯一被允许进入圣地的祝临风甩开。 看着发丝变成树藤,背影写满慌乱的菖尤的背影,祝临风心头一跳,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萦绕在心间。 待他的视野中再次出现菖尤的背影时,便见她呆呆地伫立在一根硕大的空荡光柱前,腰部以下已经现出树根原型,杂乱的根条扎根进地面。 “菖尤前辈?” 祝临风迟疑地唤了声,不详的预感化为实质,阴云般盘踞在心头。 良久,菖尤转动着遍布树纹的脖颈,原本秀丽妖冶的五官尽显恐怖狰狞,宛如虫蛀的大嘴张开,露出内里瘤子般的树脉血管。 祝临风心中一突。 只听菖尤发出尖利的女妖嘶吼, “是谁!是谁!!是谁!!!” 而祝临风也终于看清了,洒在光柱周围的宛如惨白骨灰的残迹。 “分魂定神盘,碎了……”
第57章 做了美梦? 一剑凌空,飒飒剑意刺得皮表生疼。 初一掀开眼皮,便见一柄宝光阵阵的法剑在眼前不断放大,顷刻间就要砸到殷停自以为迷倒万千小娘子的俊脸上。 他顾不得去想,自己为何落到被刀劈剑刺的可怜地步,条件反射地想侧身躲开。 动,动,动! 然而,此时的情况却十分古怪。 任他如何挣扎,身子都像失去了知觉,莫说做出飞跃的大动作,便是抬一根手指也不可得。 完蛋,不会被褚寂玩废了吧,他惊恐地想。 他紧紧闭上了眼。 “铛!”清脆的兵刃交击声后,一道声音响起。 “胜者,青阳道宗,乐知道人!” 好像没事?预感的疼痛没有产生,与剑刃触碰的地方反而产生了奇异的酥麻感。 还别说,挺舒服的。 殷停再次睁开眼,向周围看去。 这是一个类似比武台的地方,他对面,站着个反握法剑,却至多能看见斜扣在胸膛上对襟的修士。 台下,围了一圈打扮颇有古意的修士。 视线从台下修士们的脚背上划过,这奇怪的视野让殷停反应过来,自己又是在做梦。 那么此时,自己是作为“法宝”,被人拿着比试? 他将视线后移,果然看见了身形熟悉的人——从废铜烂铁中捡了他的嘴毒小子。 这次殷停知道了外人对他的称呼——乐知。 青阳,乐知,这两个名词放在一起,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似乎曾听人说过,却记不起来究竟是何时何地听谁说过。 “乐知师兄,恭喜了。” “恭喜。” “恭……” 还不等他想明白,上下晃动的视野打断了他的沉思,同时,接连不断的恭喜声,传入耳中。 被恭喜的乐知却不买账,视线始终放在三步远的地方,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连一声敷衍的回应都欠奉。 活似个目下无尘的大公鸡。 殷停默默评价。 彻底将众人甩着身后,踏上幽僻狭窄的羊肠小道,方才还一副赢了都是应该的,本人完全没放在心上的臭屁神情的乐知,突兀地笑出声。 “哼,庸人真是惊怪,莫非忧心我会输?” 声音写满洋洋得意,直让他唯一的听众殷停直翻白眼。 真该让方才那群人看看,他们尊敬的师兄在私下里的嘴脸! “缘生,” 这名字过于陌生,殷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唤那柄剑,也就是他“自己”。 法剑被举起,视野范围随之变高。然而古怪的是,他却看不清乐知的脸,一团朦朦的白光面具般罩在他脸上。 殷停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便是这个梦再真实,再有条理,也不可能出现超出他认知的,没见过的面孔吧? 只是个梦罢了。 “你可真废物,”乐知嫌弃道:“若不是我分出法力护着你,恐怕你连第一波法力震荡都承受不住。” 他像把法剑当成了活物,唤着剑的名字,絮絮叨叨地说话。 真是个活物,又恰巧听力健全的殷停,额角青筋直跳。 “若不是为了护着你,我何必和那等蠢物纠缠多时。” 语气难掩嫌弃。 殷停也听出来了他的意思,合着是嫌弃自己废材,拖累了他,损了他潇洒的风度呗。 对此,他的评价是——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君不见真正的高手能人,便是以青草为剑,亦能销铁如泥。 也就是没长嘴,若是能说话,殷停非得和这臭小子来个以文会友,好好论一论究竟是谁废物。 时间就在这一人一剑的互相埋怨指责中,悄然流逝了。 日头西沉,人家炊烟袅袅。 殷停又被乐知带着,做贼般的蹲上了百姓家的屋顶。 院子中还是那棵柿子树,梦境中的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不同于前回的硕果累累,柿树叶黄枝凋,再不复丰腴之态。 他们从日头朦胧的黄昏,一直待到星子稀疏的深夜。 听着高低起伏,颇有节奏的虫鸣,殷停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看向数个时辰中一直维持着临危正坐,正对庭院,连手指头都没动过,仿佛石化的乐知。 他是在等人,殷停知道。 许是夜色寂寞,星子寥落,不说话的乐知让殷停觉得,他身上萦绕着,驱之不散的浓厚孤独。 又过去约莫刻钟,一片枯黄的柿叶缓缓自枝头飘落,庭院后的一间屋子,突然亮起橙黄火光。 光影从窗户和门的缝隙中,流泻进庭院,柿叶被照透,殷停捕捉到连续的叶脉。 随着火光亮起,乐知身边的孤寂悒郁的氛围活泼起来,他身子前倾,尽管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一定是亮亮的。 屋内传来琐碎的说话声。 殷停听觉并不灵敏,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乐知却突然用力攥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 “啪!”瓦片碎裂。 乐知往前迈了一步,又像是想起什么,止住脚步,颓丧地垂下脑袋,吐出的呼吸都带着失落。 他反复坐下,站起,显然内心正处在极度的挣扎煎熬中。 殷停觉得莫名其妙,视线在乐知和亮着光的屋子间来回,想去就去呗,摆出这副犹豫不决的小女儿姿态作甚? 许是听见了殷停的心声,乐知仿佛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吐出口浊气,飘身进了庭院。 缘生剑被他紧紧抱在怀中,仿若抱着溺水时的浮木,世间仅此唯一的依靠。 室内。 摇曳的烛光中,殷停曾见过一次的小女孩,正披散着发丝埋在床榻上的锦被中。 她露在褥子外的小脸惨白,双眼紧闭,眉头难受地蹙起,小小的嘴唇泛着不正常的殷红。 榻边的案台上放着铜盆和打湿的面巾,她的母亲取来面巾轻轻为她擦拭虚汗,焦急地和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 乐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了屋子,站在榻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榻上发热的女孩。 对屋内人对他们视而不见,殷停并不感到奇怪,他猜测兴许是乐知施展的障眼法。 他唯有一点感到不解——屋内三人,他能清楚的看见他们的相貌,鼻子眼,一个不少。 这和他一开始的推测不符合。 难道说,在梦境中,只有按理说和他最亲近的乐知他看不清,这是个什么道理? 他暗自纳闷。 呆站许久的乐知,像被谁抽了一巴掌,魂魄终于附体一般。他缓缓弯腰,白皙的尚带着少年人纤细的手掌,轻柔地抚摸向小女孩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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