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出生,对她说是万般宠爱也不为过。 可她却因这份宠爱而郁郁,因为家中对她,只有“爱”没有“重”。 双亲对兄长们的期待是出阁拜相,最不济也要中个举人,才不算辱没了门楣,对她却只有“寻个好归宿”这一个愿望。 她不服。 兄长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走得更远! 她自学四书五经,做了文章给父亲看,央求让他让自己参加童生试,却只得了父亲一个惋惜的眼神,一句告诫:别再做文章,学学绣花罢。 好似她的希望,还没有绣好一朵花有价值!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林惜”——得到的只有令人作呕的怜惜! 但她却不是服输的人,科举走不得,就常年混迹于市井,专盯着中了试的秀才举人,找他们文斗,几无败迹。 那些酸秀才输了也不肯认,取了个“女相国”的浑号讽她,她却不以为意,叫她看来,便是当朝相国,也差之自己远矣! 然而还不等她和这女子只准绣花的世道斗个明白,却又接到了宫中国师的一纸批命——天生魔胎,社稷大害。 狗屁的命! “当年我云游到南湘,怜惜你尚且年幼便要被处死,便将你救下,”白莲教攻上渤海学宫那日,其师光运道人突然道:“收你做弟子,半是你因你根骨上佳,半是对魔心存忌惮,将你放在身边看管。” 他望了眼冲天的魔气,道:“多年猜忌,是为师对不住你。” “师父,”幻玲珑卷了卷头发,打断了光运道人的“遗言”,“您的日子是到头了,徒儿却还没活够本。左右您为着元真人身亡,大业无望的事失了道心,一身本事发挥不出几成,与其死在后生手中丢人丢遍整个大乾,不若让徒儿送您一程。”她神情认真,不像是玩笑。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若是换了个急性的师父就该一掌劈死这个欺师灭祖的逆徒,但光运道人却还笑得出来,道:“也对,同我死守,这些弟子门人一个活不了。”他顿了顿,又道:“入了魔道,可守得住心?” 幻玲珑点了点自己胸口,道:“狗屁的魔心。” “你魔心天生,何故违逆本心!”莫摇光手中的妖剑幻化成血蟒,张开血盆大口冲幻玲珑杀上。 幻玲珑一剑迎上,一剑却上指团聚的乌云,电蛇银蟒翻滚,血蟒一口撕下了她半截手臂,她眉头也不抬,与此同时,漫天的雷霆直冲莫摇光砸了下去! 他顿时被雷雨缠成了光团,震耳欲聋的雷暴,天地被照得惊白。 幻玲珑借此机会飞身后退,扫了眼接连不断落下的雷柱,引下来的雷是无有天的天雷,莫摇光不知杀了多少妖,那柄妖剑就是吸了妖血成的魔兵,带着根引雷针,无有天的雷,不劈他劈谁? 她没天真到觉得万象修为的法王会被雷给劈死,何况这还不是主界的劫雷,只够争取片刻的时间——也够了! 她泰半的修为都在幻术上,幻术被破自然陷入被动,可一但给她时间再次布下幻阵,就能以逸待劳坐等莫摇光消耗法力,局势便会再度倒向自己。 被血蟒咬伤的创口还在被魔气腐蚀,幻玲珑一咬牙,竟然直接将半边臂膀一道砍了下来,同时,她手如蜂蝶穿花,眼花缭乱地打下数不清的复杂手印,袖中弹出到道道符咒,贴在虚空中,逐渐隐没。 即使在布设幻阵,幻玲珑的神识也始终留了一丝在雷暴中——还没破封。然而就在幻阵即将落成时,她突然感到一阵从身后传来的心惊肉跳,立即听从直觉掠出十丈开外。 看向原地时,她瞳孔一缩——一杆从中间断开的红缨枪钉在地面上,枪身震颤,方圆百丈以断枪为中心凹下一个深坑,地面呈蛛网般开裂。 她侧头向雷暴中心看了一眼,惊白刺目的雷雨中已没了莫摇光的身影,只剩一柄在雷暴中发出凄厉嚎叫的妖剑! 钉进土里的断枪被招了回去,落在莫摇光手中,他一手握着枪头,一手握着枪尾,两手一合,用法力强行将断枪拧在一起,平平淡淡的一挥,虚空为之一震,幻玲珑打入的符咒崩散。 他又是往前一刺,漫天枪影落下。 幻玲珑满身血洞地倒在地上,被刺得像个筛子,血像开了闸门,将一身衣衫染得红透,咳嗽两声,又呕出一口,带着些脏腑碎块。 莫摇光落在她身前,“你魔心天生,缘何自误?”语气不像是胜者对败者的傲慢,倒像是发自内心的不解。 幻玲珑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她忙着将自己回忆中的耿耿于怀翻出来计较胜负,南湘早亡了国,那群酸儒死得骨头都化了渣,算是自己赢了罢。渤海学宫的门人已被自己借口安置在了各地,也算是赢了罢。 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半阖着眼,借着自己的血缓缓画下一个符号,方才被震落的的符咒像被丝线牵引,贴着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而起,却是不是冲莫摇光来的,而是射向天空中的雷云。 电弧闪过,雷暴停了。 一道血光自雷暴中射出,发出道凄厉的嚎叫直朝莫摇光刺来,是那柄妖剑! 莫摇光竟被缠住了片刻! “咳咳……你拿它顶缸,就别怪它噬主,”幻玲珑笑了声,继而单手抓向自己的胸膛,将一颗生有七窍,幻彩玲珑的心脏摘了出来。 见状,莫摇光瞳孔骤然一缩,就要出手。 “铛!” 血剑挡在幻玲珑身前,被枪尖磕飞,与此同时,幻玲珑将魔心生生捏爆,光柱冲天而起! 她像是将才想起回答莫摇光的问题,面色平静道:“魔心虽我心,我心却非魔。” 厚积的乌云被冲散,日光刺目—— 戚巍收回直视毒辣日头的目光,呲着牙掸了掸眼中刺出来的泪,他是人造的修士,法力虽有了,肉身却不如真的修士强健。 他低头对身侧的副官道:“从太阳的刻度测算,应该就是在这附近了。” 副官闻言也抬头看了眼太阳,继而变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鎏金罗盘,盘以五行分了刻度,中间一把铜制的小勺子,稍微颤了颤,晃晃悠悠地指向了东南。 “杏子街……”戚巍按照太阳和小勺的夹角算出了具体指向的位置,“那地方是勾栏瓦舍的聚集地,打坏了也不心疼,只可惜那些文人大夫要没有消遣的地方喽。” 副官见他还有心思调侃,忍不住道:“大人,您心够宽的,这会儿哪是计较屋舍的时候……”他倒吸了口凉气,压低声音道:“那位法王可就在京呢,一个弄不好……” 他说完,像在宽自己的心似的,紧接着道:“兴许那位法王压根不在京,是陛下猜错了……” “说笑呢,”戚巍哧鼻道:“你何时见陛下算错过?说了那位法王的分身损一具在京,一定会在京中复生,这事不错不了,我们只管找到正主。” 说着,他不再搭理副官,手向后一招,道道黑影直奔杏子街而去。 杏子街,还没到瓦子勾栏热闹的时候,行人寥寥。 但到底还是有几个闲人的——“大人,不用将人驱散么?” 副官一面凝视着罗盘上颤抖得愈加剧烈的勺子,一面忧心忡忡的望着路过的三两闲人,“若是……” “你哪来的这么多狗屁‘若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戚巍截断了:“京中哪处不热闹,大晌午的将人全驱了,便是头猪也能看出有鬼!” 副官被吼得一哆嗦,仍是坚持道:“若是……” 听他又在‘若是’,戚巍干脆一瞪眼,生生瞪得他将话原原本本地吞了回去,紧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担心伤了百姓,但陛下说了,那位法王,不伤凡人。”他说着说着,自己的语气也透着惊奇——入了魔的人,哪还有人伦纲常可言呢,这位法王竟不伤凡人,这是入魔入了一半? 副官还说话,转眼杏子街到了,他住了嘴。 戚巍换了付清闲的神态,他官服都没穿,和副官走在一起,倒像是出来找乐子的富老爷和身边的长随,传音道:“叫底下的人别轻举妄动,找到了先知会我。” 副官却没回话,连步子也顿住了,不知何时转向了身后。 戚巍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罗盘上——身子顿时一僵,抽得像羊癫疯的勺子不知何时停了,勺柄正正指向十步外,墙角生了棵高大的杏树,遮了半边天的阴,阴影下正蹲着一个七八岁上下的稚子,仔细看,勺柄正是指住他的。 副官嘴唇哆嗦了下,手慢慢滑向腰间,就要放出火信子,却被戚巍一把按了回去。 “你先退下,底下的人也别让他们来。”戚巍眼神凝重道。 副官顿时急了,连‘大人’都急忘了,抢声道:“难道留你自己面对‘法王’?即使将才复生,真身也是万象大能,焉是你独自一人能抗衡?” “就是这个难道,”戚巍怒目圆睁,“你少看不起老子,我心里有数。” 他抓住副官的肩头,手臂肌肉贲张,不顾后者的挣扎,抓小鸡仔一样的抓了起来,一气扔出十里地。 蹲在杏树下的法王像看戏似的,不眨眼地顶盯着戚巍,两手抓着杏子,一口一个往口中塞,吃完的核也不吐,藏在两边腮帮子里,一鼓一鼓的,颇有几分稚子憨态——若戚巍不知道他身份的话,说不准会这样想。 这动作由凶威滔天的妖璋法王做出来,却有几分诡异的惊悚。 法王吐出颗杏核,蹲着冲戚巍招手道:“吃么?” 戚巍是个胆大能包天的,见他喊,还真敢应,走到杏树下,撩开袍子蹲下,“阁下,请了。” 靠近,看清了法王的模样。 没有任何法力波动,几乎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孩童,只是长得格外俊俏些,嵌在眼窝中的眼珠又黑又亮。 法王从兜里摸出几个杏子扔给戚巍,随意扫了他一眼,道:“我观你是个有灵根的,为何却做了没劳什子前途的‘人兵’?” 跟脚被看穿,戚巍心下一惊,暗骂道:狗屁的孩子,这个怪物! 他面上半点不显,坦然道:“某是个粗人,只会讲义气,手下跟着某的人都做了“人兵”,某难道能抛下他们自个去寻长生?这样的长生得了也没什么滋味。” 法王的眸子亮了一瞬,附掌道:“讲义气好,我也最讲义气。知道你们在找我,便不劳得你们大日天的奔波,自己出来了,算不算讲义气?” 语气分明是带笑的,戚巍却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不等他思量出怎么接茬,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原是几个白日里便醉了酒的懒汉子,拦住了路过给瓦子里送菜的妇人,言语上不干不净,眼见着要动起手脚。 戚巍看得血管差点爆了:真是日子好过了,白日里竟喝上了闲酒,说是醉得不省事,却还分得清公母,专逮着妇人祸害,作死作到了阎王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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