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已被莫摇光舍弃。 莫摇光的视线从那些“人”身上收回,转而去找藏身在那些“人”中的幻玲珑,他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想要我的命啊。” “哈哈哈,”他仿佛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手中妖剑一挥,层层的剑光冲与他隔岸的“人”杀去,“就凭借这些一文不值的幻像,你拿什么杀我!” “轰——” 幻像爆开。 “你炼就分魂秘法,一魂三分,单灭杀你这道分身自然杀不了你。”幻玲珑声音飘渺地如天边云雾。 将才碎裂的幻想再度凝聚。 “只有在刻钟之内,将三具肉身一齐灭杀,才能请法王伏诛。” 莫摇光半点没有被窥破了秘法跟脚的慌乱,手中挥剑不停,转眼间已在地上留下了上千道纵横沟壑。 “既然知道,你还敢来送死,”他反手斩碎一个幻像,“祝临风和殷停困在南疆,褚寂这会儿已被无妄生炼化,谢雪映早已葬身安息谷,世上还有谁能碎我三身!” 话到此处,他的声音忽然顿了顿,惊疑不定道:“难道是……这不可能!她受因果所限,离不得王座……” 幻像不断爆开,轰隆隆—— 极北之地,一座雪山中的洞府被人从外炸开。 山洞内,趺坐在一整块寒冰上的莫摇光豁然掀开眼皮,直勾勾地盯着被炸开的大洞。 刺目的白光反射着雪照了进来,一道轮廓纤细的身影背着光从洞口踏入。 五官由暗到明。 她额头饱满,眼形透着稚气,眼神却古井无波到死寂,穿着一身符文闪烁的玄衣,手持一把造型古朴,锈迹斑斑的铜钱剑。 姜太平行了个剑礼,淡淡道:“大师兄,请伏诛。” 昨日,夜,泰安宫。 茯苓独自走在去往泰安宫内殿的路上,这是她第一次被允许去往内殿。 “咔咔——” 脚下的碎冰作响,茯苓脸颊上凝着团冻红,她顿住身子,用力剁了剁脚,感到一丝带着痛感的暖意从脚底传上了上来,然而还不等她多感受,暖意便顺着呼出的气被冻成了冰渣。 这是她头回来内殿,竟不知道内殿像一口冰棺。 她不敢多耽搁,边搓手边往前走。 身体虽冷,心却畅快到像一只小鸟。 她能见到了,见到陛下,见到……师父…… 能被最敬仰的陛下收作徒儿,是茯苓最梦都不敢想的事,这一个月来,她像是踩在云端,虽是欣喜,却也觉得踩不实,像一场大胆包天的梦。 暗一前辈给她准备的“药浴”,虽是疼痛难耐,却也正是这点疼,给了她脚踏实地的实感。 这么疼都没从梦中惊醒,是不是真的能容她再大胆一些,相信这就是事实呢? 大石门里提前留了个缝隙,正好容她过身,殿内点着几盏油灯,光线灰暗,王座之前拉了片幕帘,将后边挡住了。 茯苓这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乖顺地低着头不再乱看。 幕帘后迟迟没有声音传来,茯苓也不敢先说话,紧张之中,她没发现冷了一路的泰安宫,到了冰棺中却一点冷都感觉不到了。 嘶哑的声音从幕帘后传来,“今日给你讲‘人皇’,‘人皇玺’的由来。” 茯苓立时竖起了耳朵,唯恐听漏了一个字。 …… “要重铸人皇玺,有三样不可或缺。” “一是器身,即为人皇玺破碎的器身以及器身的承接物,北斗圭。二为器运,这天下的大势,人皇玺是人道至宝,非得顺应于民不可得,上古时期的大势为‘诛大妖’,而如今的大势……茯苓,你可能猜出来?” 一被点名,茯苓从指尖紧绷到头发丝,她苦苦思索了好半晌,迟疑道:“回陛下的话,小女斗胆猜测,可是要人族与妖族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茯苓能做出此回答并不奇怪,她自小生活在姜国,国内不禁止妖族出入,甚至还有不少人与妖的子嗣,蒙妖,与普通百姓共同生活。 陛下先说的“诛大妖”也是个提示,上古是“诛”,与之相对,现今自然是“和”了。 “悟性不错,”嘶哑的声音赞了声,继而话锋一转道:“可太过局限。不止人族与妖族,生活在大乾的所有生灵和与之相依偎的自然共繁共荣,这便是当今大势!” “昔年人皇起誓“诛群妖”,得天下大势之助力,炼出至宝人皇玺,但人皇的“诛群妖”亦非为“诛绝”,而是给除妖族外的生灵留下繁荣的余地。” “如今那位曲解人皇之意,妄图“诛绝”的妖璋法王,便是天下大势的阻道之敌!若他不除,便得不到大势认可,重铸人皇玺自然也无从谈起。” 茯苓先时还听得懂,一涉及到陛下口中的那位法王,她却泛起了迷糊——陛下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今夜被唤来内殿,不单单是为了聆听陛下的教诲那么简单。 这时,幕帘后突然传来道道刺耳的剐蹭声,茯苓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声音像拖曳着铁链。 幕帘消失,一道消瘦的人影子王座上缓步走下。 茯苓——愣住了。 她先是嘴唇哆嗦,即至整张面皮都抽搐了起来,她知道直视天颜是大失敬,可她却只能死死盯着陛下——身上贯穿的锁链。 像具现化的灾劫。 “害怕了?”离开王座三丈,锁链绷紧,大力地向后拉扯,姜太平眉头都不抬,看着茯苓,道:“以超脱之身强行入世,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茯苓一阵头晕目眩,她站不稳了,一屁股跌在地上。 姜太平屈指弹出道灵光,防止她摔伤,继而半俯下身,盯着她写满恐惧的眼睛,郑重道:“收你为弟子,是因为你我命轨有八成相似之处,由我的血养炼,现下像了九成九,能暂时接住孽因。白莲教的魔修被师兄引去了南疆,没有再好的时机,我要去诛杀那位法王,你可愿替我坐上王座?” “是我卑鄙在先,你有说不的权利。” 茯苓脑中“轰”地一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果真不是真的想收我为弟子。她想。 见她久久不语,姜太平缓缓直起身子——果然是不成么,正要转身离开,却感到袍子上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阻力。 低下头,是茯苓攥住了她的袍角。 “陛下做这些,是为了自己么?”茯苓仰着头问,手指攥得青白。 没料到她会如此问,姜太平愣了愣。 “您是为了自己,”还不等她回答,茯苓紧接着自己便回答了,“但也是为了我们,未曾谋面的他们,因为您也是天下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她眼眶中因恐惧而蓄满了泪水,一对瞳仁却因为泪水的洗练愈加清澈。 “陛下,”她的语气从犹豫到坚决,“小女虽草草小民,与这天下广袤而言无异于飘渺一粟,可却仍有一颗自救之心!不止小女、巡查属的仙师、追随着陛下的所有人,乃至于竭尽全力活着的所有升斗小民,皆有一颗自救之心!人若不自救,何以救人?正是这天下无数小民的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才有可能真正挽浩劫于万一。” 她松开手,抻直了身子正跪,手交叠在前额上,一拜到底,“请陛下勿要小觑了小女,这天下不止是您的天下,也是我们万民的天下!” “请准许小女以此微末之身尽绵薄之力!” 话至最后,茯苓已哽咽难言,眼泪顺着脸庞砸在地面上,她竭尽全力压低身子,轻声道:“小女只一个不情之请,请陛下首肯。” “能允许茯苓私心里,真的将您当作师父么?”
第148章 请伏诛(二) “你和那位陛下有联系,什么时候?”莫摇光一面对付着幻想,一面在层层幻影中巡梭幻玲珑的身影。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斩爆一层幻象,借力倒飞了出去,道:“原来如此,难怪你借着磨练幻术的名头自己请缨接掌“桃源乡”,是为了找机会和那位搭上线罢!” 莫摇光不是多话的人,更别提是在凶险的生死决战中,他这么说是为了令幻玲珑的心境产生波动,借此找到她的真身,和这群幻象耗得越久,对他越不利。 幻玲珑却像石头成精,对他的话不起半点反应。 “幻玲珑!你当真可笑!”倒飞中的莫摇光激荡的法力震碎了一座小山,滚滚烟尘中,幻象再度杀来,他眸光一冷,喝道:“世上最可笑的,就是路走了一半却还想着回头的蠢人!你既入了魔道就该知道再回不了头,歧路也是路,走到底,便是道!便为正!你如今临阵倒戈,真以为会有谁感谢你?到头来魔不成魔!仙不成仙!人不成人!” 仍是没有反应。 见状,莫摇光也不再言语,在严密的幻象攻势中,他始终收着五分力,分出神识寻找幻阵阵眼,刻中之后,他眸光突然一闪——围攻他的幻象有昔年的师父,同门师兄弟,却唯独没有他“自己”。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幻玲珑闻名的幻术——幻心之术。 他低喝一声,不再收着法力,爆发出一道剑气,冲他而来的幻象层层破碎,脚底迸发出一道气浪,整个人飞身上前,直直重进又凝实而出的幻象中。 ——找到了! 那是个马尾高扎的少年人,眼角眉梢都写着意气风发,莫摇光却没有半点迟疑,一剑杀上少年人眉心。 阵眼就是“自己”。 若心中对自己选的道有半分迟疑和后悔,就只能被幻阵耗死。 莫摇光从未有悔! “自己”被自己亲手粉碎,如潮水般袭来的幻象如潮水般褪去,他这时才发现,幻玲珑竟然就站在三步之外,手中拿着凶兵“不伤”,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饶是以莫摇光的心性也不由得惊了一瞬。 若再晚一息破阵,那匕首就该穿透自己的眉心了。 几乎是在破阵的瞬间,两人就都有了动作,血色妖剑的剑尾蛇一样延长,卷在莫摇光的手臂上,尾巴尖深深扎进了血管,他往前一斩,剑气血蟒般地扑了出去。 “你幻阵已破,还不逃?” 幻玲珑掌中托着滴溜溜旋转的花篮,篮中的一支形似银钩的蓝花调零了一半的花瓣,周身裂开虚虚实实的灵道,将闯入的血蟒吸了进去。 她始终紧盯着莫摇光,平静地摇头道:“法王未曾有悔,我亦从未想过回头!” 话音一落,花篮中的花束烟花般炸开,形成一道绚烂的风暴,幻玲珑飞身进风暴,自风眼中抽出两把造型如花束的细剑,冲莫摇光杀上! 幻玲珑这一生,“倔”之一字贯穿始终。 她出生在书香世家,其父官至御史大夫,其母也是清流门户出身,家中手足四个,独她一个女孩,又是父母年将老迈时得的弱胎,到她五六岁时,手足中最大的长兄已入了仕途,最小的哥哥也过了童生试,即将离家入学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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