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心想:自己和大师兄相处日短,尚且觉得师兄弟反目令人痛心万分,何况是和大师兄自小相处的师兄呢?心中的苦痛如何堪言? 殷停只好岔开话题:“也不知太平是如何解了因果离开王座的……” “难道……”祝临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和殷停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是面色一变。 稍平复了气血,殷停站起身,道:“师兄,这花车遁速过慢,我们得尽快回京。” 说着放出了法剑,这回祝临风没再阻拦,也放出了一柄法剑。 一路疾驰。 及至第二日夜幕时分,两人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中。 直奔泰安宫。 泰安宫龙骨上歇着的铜鸦不见了踪影,宫门一路大开,像早就料到两人会到来,故意在等候似的。 一进内殿,殷停便察殿宇中的积压的因果比上回见更加狂暴,难驯的因果线抽打得石门吱呀作响,若非石门,乃至整座内殿都是以法力加固过的,如今早成了齑粉,即使如此墙壁上依旧被抽出了可怖的裂缝。 漆黑的因果似乎要涌出来。 两人不敢耽搁,撞开石门,甫一洞开,恶风倏忽铺面,狂风骤雨之下,唯有王座之上一点闪烁的萤火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安稳。 “太平!” 殷停手一抹,因果刀凭空落下,向恶风中劈数道,才开拓出一条仅容人侧身通过的通道。 两人跻身而入,待看清王座上的景象时……愣住了。 只见王座之上,因果线已全然不是安定的锁链形态,漆黑蠕虫样的因果从天际倒灌,将王埋在了其中,蠕虫从王座流下,于地面交织成虫鞭,向四面八方狂舞,掀起永不停歇的恶风。 被蠕虫爬过的地板像受了经年的风霜,转眼间就被风化成了白沙。 而在铺天盖地的因果之潮中,王座上的一点荧光却竭尽全力地将一道瘦小的人影护在了其中,蠕虫从四面八方砸在荧光屏障上,屏障被挤变形,已在崩溃的边缘。 祝临风瞳孔收缩,就要动作,却被殷停拦住了,他眼神示意道:恶因能污秽万物,让我来。 收回视线,他身上闪过道白光,因果刀上的玄奥纹路从他的双眸中流淌而出,逐渐蔓延至全身——他成了一柄人形因果刀。 他吸了口气,轻身跃上高台,甫一靠近,漆黑的蠕虫就像受了挑衅一般,争先恐后地朝他扑来,还未曾靠近,身上的纹路闪过道微光,将蠕虫振飞了出去。 他一掌刺破荧光屏障,将里边瘦小的身影抓了出来,见屏障被破,蠕虫更是来势汹汹,他顾不上查看,将人扔给了守在王座下的祝临风。 一接住人,祝临风便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怀中的人皮肤像是被蠕虫钻透了,眼窝中一片空荡,蠕虫钻进钻出,但始终有一点灵光护着灵台,没叫蠕虫突入。 浑身遍布密密麻麻的虫眼,蠕虫吃干了皮肤,又钻进筋脉和脏腑,从里到外几乎没有一处好皮,除此以外,四肢上还密布着漆黑的瘢痕,双足尤为严重,已经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便是能侥幸保住一条命,人也废了——瞎了眼,断了腿。 凭着气息他认了出来,这是茯苓。 殷停艰难跋涉在蠕虫形成的黑泥潭中,靠近他身旁三寸的蠕虫被振飞,可却有更多的蠕虫前仆后继的涌上来,几乎将他裹成了一颗漆黑的大茧,身上纹路的灵光逐渐黯淡,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祝临风看得揪心无比,但他却说不出让殷停放弃的话,因为他知道他在找什么——是他们自小懂事,大了来却逆骨横生,心中一万个主意,谁的话也不听的师妹。 他们的师妹! 殷停纵使是被这些虫子吞噬殆尽,也绝不会放手。 终于,在灵光即将熄灭的前一刻,他终于从泥潭中捡到了一个人,不,该说是仅剩一点微弱气息的白骨——她为了护着茯苓,一身的骨血都被啃食光了。 殷停同时还找到了北斗圭。 他顾不上说一句话,甚至顾不上动一个念头,将姜太平和茯苓平放在一处,手中因果刀往空处一斩 “叽叽——” 蠕虫爆发出惨叫,似要钻破耳膜,随即便是一道清脆的裂帛声,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斩断——是还在纠缠的因果。 他动作不停,将从南疆带回的人皇玺放入了北斗圭中,第五颗星子亮了起来。 手一挥,浩瀚如烟海的法力涌入北斗圭中,其余沉寂的四颗星子一齐亮起,朝茯苓身上一照,缕缕黑烟被扯了出来,待黑烟被吸尽,她的气息终于平稳了几分,性命无忧了。 不知过了多久,狂暴的因果终于平和,由蠕虫恢复成了锁链,一根根地扎在了“白骨”上,然而,如今的因果却不再禁锢,锁链蜷缩成纹路,烙印在白骨之上。 接着白骨逐渐生出脏腑、血肉、筋膜,苍白的皮肤覆盖在血红的肉理上,姜太平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手一招,一袭黑袍罩在了身上,她看见了殷停和祝临风,以及被抱着的茯苓,睫毛动了动,正要开口。 “你妄动因果,惹得因果暴动,”却被殷停抢了话,他眼珠子通红,“便是有北斗圭,也镇压不住,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玩笑!” 姜太平仿佛没什么情绪,垂着眼帘平静道:“魔教被引到了南疆,这是最好的时机。” 殷停感到心脏震了下,连带着身体都哆嗦了起来,祝临风簇起了眉头,他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两步,与殷停肩靠肩地并立。 “那茯苓呢!”殷停指着祝临风怀里揽着的人,道:“你便是不看重自己的命,也狠得下心让仰慕你的弟子拿性命作赌?” 说到这,殷停突然想到个可怕的可能:难道,太平一开始要收下茯苓,就是为了让她接自己的命? 尽管他不愿承认自己那个温良到时常被人误会为懦弱的师妹会包藏如此的祸心,但当对上姜太平那一双淡漠如冰湖的眼睛时,他却什么都明白了。 殷停手臂高举,照着姜太平的脸,落下。 “啪——” 谁也没料到这一下真落了实,除了被扇得侧头的姜太平,殷停和祝临风都愣住了。 殷停以为祝临风会拦,祝临风觉得姜太平会躲。 虽是阴差阳错,这一巴掌却彻底撕破了师兄妹三人关系“和睦”的画皮,将隔阂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台面上。 殷停像做错了事似的将手藏在了身后,祝临风上前一步想查看姜太平的伤势,却被躲开了。 “是我卑劣在先,领了师兄的教训,”她看了眼茯苓,道:“她就麻烦师兄照看了。” 姜太平的语调依旧冰冷,“另有件事,秀师兄已身故了,残存的真灵在北斗圭中温养,若玉衡山之事能成,秀师兄便能受点化,得地祇之身。” 她手一招,北斗圭落入手中,点了点圭面,发出清脆地响声,“非常时候,该不该计较手段够不够光明磊落,两位师兄请自行思量罢。” 说着她向殷停扔来一个晶莹碧绿的牛角,转身向王座走去,重重的烟雾散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殷停和祝临风离开了泰安宫,神情一个塞一个的心事重重,殷停下意识攥着牛角,心神全被自家师妹和绮秀的死讯给牵扯住了,待一步踏进休憩的院子后,才发现祝临风仍跟在身后。 他勉强扯出个笑,“一路风波,师兄不如先回寓所休整一番,我们再计较秀师兄的事?” 他猜想师兄一定早受够了满身的风尘。 却见祝临风摇了摇头,道:“在我面前就别装没事人的样子了,对秀师弟的事你可是郁结?觉得是自家没拦住他,才致使他丧了命?” 殷停这才反应过来,师兄是放不下他,他正要开口说话,又被祝临风抢了先。 “小停,这话我说过多次了,你想将所有的事都自己扛了,这不是件好事,”他说,“像对秀师弟,当时若强行拦了他,反而是对他决心的轻践,他定然是不甘愿的。” 殷停对此避而不谈,转而轻声道:“我清楚……”声音大了些:“玉衡山若胜了,便能救他……” “不是‘若’,祝临风打断道:“是一定!”语气斩钉截铁。 殷停像被感染了,也跟着笑道:“一定!” 说完话,他发现祝临风还没有走的意思,心思一动,试探道:“师兄是想今夜歇在此处?” 祝临风面薄,禁不起他逗弄,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作势要走。 “哎哎……好师兄……”左右殷停是个不要脸的,上前一步,直接牵住了祝临风的手,将玉杆似的手指踅摸了个遍,沾了满手的软玉温香,末了还不知足,将自己的手指和祝临风的手扣在了一起,晃了晃,央求道:“留下罢,我心里慌得厉害。” 祝临风果然心软,别着脸道:“孩子气。” 两人手牵着手往里走,心窝中好像生了口泉眼,一股暖流淌在四肢百骸。 殷停觉得在泰安宫中被冻上的青霜好像散了些。 洗漱之后,两人穿戴得齐整,神情严肃地取出牛角,往其中渡了道法力。 碧绿的经络一闪而过,一连串沉闷的震颤声从牛角中传了出来——这就是绮秀最后留下的消息。 祝临风仔细分辨震音的传达的意思,“剑心……敌?敌什么?莫非是地?” 却没注意到身旁的殷停瞳孔微不可查的收缩了一下,转眼却像没事人一样,“兴许是杂音。”语气平淡如常。 饶是对他了若指掌的祝临风也没察觉到这转瞬即逝的异样,他敲了敲牛角,解释道:“剑心即是剑修的道心,愈是修为深厚的剑修,其剑心愈是明澈,能断魍魉。修道之途亦是修心,然纵观天下大道三千,唯有剑修不受心魔所扰,盖因剑心凌厉,滋阴邪魔不敢相扰。” 殷停的心性一向是头等的难事,一听祝临风如此说,当即两眼发光道:“剑心这般好使,改明儿我也修个出来挂着,辟邪!” 祝临风被他说得来气,敲了下他的脑门,道:“你当路上买的油灯呢?若剑心有这般容易得,剑道就不会被看作大道三千最难入的一道了。” “等等……”殷停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捂着被敲的脑门,目光炯炯地盯着祝临风道:“剑心岂不是能看作加大号的薄荷香精,专能提神醒脑?” 祝临风与他对视了一眼,也是心头一震,喃道:“难怪谢道兄死得这般轻易,他是将剑心给褚寂了……” 冷心冷性的心意剑主将剑心剖给了一个魔修,这不是笑话么! 相较于谢雪映,殷停和褚寂的“交情”更深厚一些,他才此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副百多年前的画面——褚寂留下了一盏魂灯。 殷停手一摊,一盏青铜灯凭空出现,灯芯中燃着一缕头发丝一样的幽绿冷焰,是褚寂留下的一丝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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