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命令一出,朝野皆惊——明王来统摄北直隶大小事务,可见明王是极得皇帝器重,日后太子之位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在北祁这边的朝臣并不是很多,因此虽然朝野震惊,也都只是惊讶而已,而在南方大越的帝都临安,却是如水入油锅,一下子炸开了锅。 雪花一样的奏折快马加鞭飞往北祁京都城。 可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用,只要阮佛熙在,宇文烨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太子人选——天启帝对他的偏心几乎不加掩饰,也不屑掩饰,更不容任何人质疑。 本来在设立北直隶之后,天启帝要启程回临安,可是阮佛熙却不愿回临安去,他更愿意待在北直隶,天启帝没办法,只好也陪在北直隶。 阮佛熙要看宇文烨和慕仙宜成亲,天启帝就真的命二人成婚,企图讨阮佛熙的欢心,好让他尽快答应跟自己回临安。 “我就不愿意看他那清高的样子。”阮佛熙面对着天启帝,把玩着手里的玉盏,花瓣一样的唇畔含着讥诮的笑意,“二十多年了,我还不是回来了?他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 天启帝微笑看他,忽然觉得要慕仙宜嫁给宇文烨的确是一件正确的事,宇文烨驯服了慕仙宜,就好像是自己驯服了阮佛熙,即便不能完全得到对方的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看对方屈服于自己,最终留在自己身边,这难道还不够吗? 他注视着阮佛熙,笑着低声道:“人啊,总有一天会屈服的。” 阮佛熙像是喝醉了酒,双颊粉色,双眸微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嗯,等我屈服,你便去死好了。” 天启帝最爱看他这般笑骂模样,也不觉得他冒犯自己,只是唇畔的笑意更深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上成秋愁难解 九月二十一。 苏红药接到了慕仙宜生病的消息,便进明王府来为他治病。 这一日天气正好,乃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公主府里的桂花开放,满府的香气。苏红药走过几重朱门,一路上见下人们皆在装饰府内,挂红灯笼和红绸子,问了领路的小厮,说是明王要与北祁太子慕仙宜成亲,叫慕仙宜嫁给他作妾,是陛下下的旨。 苏红药听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如今凌雪棠是大越明王,慕仙宜乃是阶下之囚,他娶他,还是作妾,谈什么荣耀,分明是在羞辱他,无怪慕仙宜要生病。 进得西厢院,未进门,就听见慕仙宜在发脾气: “走开,走开,我不要穿,不要试,你们是要我死吗!” 声音是有气无力的,可是语气却是极愤怒憎恨。 近门口,门槛外有一盆打碎了的植物,是一株牡丹,盆碎作了好几片,泥土滚了一地,那牡丹也蔫蔫的,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苏红药走近一看,那是牡丹中十分珍稀的一种,名叫“醉红颜”,也不知怎么回事,被人摔在此处。 她心中带着疑虑,绣鞋跨进门槛,外室并没有人,穿过珠帘,便是内室,只见慕仙宜半躺在床上,上半个身子探出来,一个侍婢捧着一件红色的嫁衣,身后好几个侍女跪在地上,为首的侍婢脸上是高傲骄矜的笑容,朱口细牙,正在数落慕仙宜: “不是奴婢非要您试,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要您嫁给咱们明王殿下,您就得嫁,便是死了,也是明王的妾!” 窗户开着,秋风吹进来,将紫檀案上的宣纸片片吹起,如纸蝴蝶一般翩跹飞舞。 苏红药胸中滋生出一团火,掀开珠帘进去,伸手一把拽开那侍婢,劈头盖脸骂道: “什么下贱东西,没看见他病得这样厉害吗?还要欺他,要是人死了,便是你全家掉脑袋也不够你赔的!” 那侍婢被她气势汹汹的模样镇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势弱了一截,只是仍趾高气扬:“你是什么人!我可是陛下派来的!” 苏红药一边上前扶起慕仙宜,一边冷笑着睨她一眼:“我是大夫,我眼里只有病人,便是你口中的皇帝来了,害我的病人动气,我也照骂无误!” 侍婢听了,冷哼一声扁了扁嘴,道:“是他先不肯配合我试嫁衣的,又不是我欺负他,便是你告到明王殿下那里去,我也是占理的那一个!” 苏红药心中的火烧得更旺,只是见慕仙宜小脸煞白,连话也说不出来,一时间也顾不上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耐下性子伸手替他诊脉。 “什么东西,一个阶下囚,嫁给明王做妾都抬举他了,还不识相……” 苏红药没说话,斜了她一眼。 “哼,装什么死……” 苏红药将慕仙宜的手放进被子里,忽然猛地站起身来,对准那侍婢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一个下贱的奴婢,真当以为自己是主子?即便他嫁给明王做妾,那也是你的半个主子,你是皇帝派来的又如何?杀了你,自然会有另一个来顶替!”苏红药厉声训斥,“这里还由不得你来做主!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以前是北祁的军医,杀过你们南越的士兵,你若再叫我听见编排仙宜,你看我敢不敢杀你!” “你……”那侍婢被她凌厉的气势吓住了,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红药见她终于肯闭嘴了,心里的气也出了,这才稍稍平静道:“他气郁于胸,痰上行,我要替他施针,你们先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好了再进来。” 那侍婢却道:“不行,陛下让我时刻服侍他,不许有片刻离开。” 苏红药又怒道:“好,那你让别的人都下去!” 那侍婢便挥挥手,让其他侍婢都下去了。 苏红药正要取出自己的针来,忽然察觉到一阵冷风自窗外吹来,于是对那侍婢道:“你去把窗户关上,免得等下衣服脱了受寒。” 侍婢本也不愿去,可屋子里就她一人,便不情不愿地去了。 苏红药见状,眼疾手快地将一枚药丸塞进慕仙宜的口中,慕仙宜咳了一声,一下就吞进去了。 等那侍婢回来,苏红药已经拿着长针,在给慕仙宜的一处穴位上施针了。 宇文言来的时候,就见慕仙宜俯卧在床上,白皙的背露出来,一位女大夫正在为他施针,乌黑如锦缎的头发在锦绣的床褥中铺满了,好似金银珠宝中的一匹黑色锦缎。 “我听说他病了,严重么?”宇文言走到边上,关切地问道。 苏红药知道他是谁,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冷着脸回道:“暂时死不了,气结于胸,淤积五内,肝火旺盛,调理几日会好的,不过有一个前提,得静养,你们不能再气他了。” 宇文言听罢,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今日穿着一身白色锦衣,银丝绣的回字纹图案,衬着那张俊美温雅的脸,令他极是清雅高华,只是眉目间不知怎么的,多了几分阴戾,也不知是相由心生还是看的人对他有偏见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道:“他自己也总是不肯往好处想。” 苏红药忍不住抢白他:“往好处想?怎么往好处想?叫他做妾,难不成还是要他庆幸自己不仅保住了一条命,还能有大大的荣华富贵?” 宇文言被抢白的无言以对,讪讪笑了一下,道:“只是木已成舟,多思多虑,总对自己没好处。”又说,“父皇也好,我也好,舅舅也好,都是喜欢他的,虽是做妾,但以后阿烨也不会娶妻,其实也是一样的。” 苏红药更不要听这样的话,讥诮道:“你再这么说,恐怕他撑不了几天,到时候若是死了,就是你们逼死的。” 宇文言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问道:“你不是说不要紧的吗?怎么还……” “你们不气他,自然无事,否则,神仙也说不好。”苏红药说着,埋头收拾好了自己的银针,又说,“凌老先生的病就是被你气重的,我昨日好不容易给他施针让他好一些了,你以后别去他们家了。” 宇文言听了,面色难看,如蒙尘青玉,他微微垂下眸子,道:“我不去了……” 又说:“可我想最后再见一次雨棠……也许等阿烨婚事了结,我就跟我父皇一起回临安去了。我知道他恨我,我这辈子也得不到他的原谅,可我还是想,最后再试一次。” 说着,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佩塞给苏红药。 “这是什么?” “这是七年前,我与他在扬州分别时,他赠我的,我知道如今我不配再拥有它,还给他便是,只是,还想与他再见一面。” 苏红药有些犹疑地看着玉佩——那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一面是平整的,一面雕了两株竹子。玉佩下的穗子已经十分陈旧,连那红色都已经褪去,可玉却触手生温,极是滑润,想必主人对他很是珍惜。 她便道:“罢了,我只替你带话,至于他来否,我不管。” 宇文言闻言,露出几分喜悦,笑道:“多谢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当时明月在 又下起了秋雨。 此时已经是一场秋雨一场凉的时候,雨丝带着寒气,侵入肌肤,使人感觉到一阵砭人肌骨的寒意。凌雨棠是第一次进逸王府,也是最后一次进镇国公府——原先的镇国公府,如今已经改成了逸王府。 逸王,便是大越五皇子宇文言。 入府,府里的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房屋楼阁,花草树木,恍然间,好似还在昨日,好像他只是冒雨回家——只是,来来往往的人一个他都不认识,尽是些陌生的面孔,这些都提醒着他,这里是逸王府,不是他的家了。 管家对他说:“在您的房里,我就不带您过去了。” 语气不无嘲弄。 凌雨棠也讥诮地勾了勾唇,宇文言选他住过的房间,什么意思? 走到他曾住过的院子里,那些花草树木长得却比原来好,好像不是在秋日,而是在春日,蓬勃地生长着。 他也不去管他们,径直走进廊下,廊下有两个侍卫,帮他打开门,说: “殿下就在屋里等您。” 凌雨棠面无表情地将伞放好,转身进屋。 他自己的房间,再熟悉不过,只是摆设有许多细微的变化,不再是以前那模样:外室上首的座位上,多了两个明黄色的织金牡丹锦袱;多宝架上,多了一些色彩亮丽的古董瓷瓶;隔绝内室外室的帘幕换成了薄如蝉翼的月影纱。 他掀开纱帘,一进内室,便闻到了一股香料的气息,是沉水香。 内室是他以前住过的模样,什么也没变,一张床,窗下一几一案,几案上一个大白瓷瓶,品种插着两根松枝,墙上悬着一把剑,是他以前用过的。 宇文言呢? “你来了?” 他正纳闷的时候,宇文言端着一个酒壶和一两个酒盏从外面进来了,今日的宇文言穿的是一身他以前是玉晚言时常穿的白衣,发髻什么的也与以前一样,并没有身为皇子的任何装束,乍一看好像就是以前那个玉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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