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飒飒西风满院栽 本来说好了，凌雪棠要娶汝阳王的女儿娉婷郡主，可是因为阮佛熙不同意，天启帝便只能依言将此事暂时搁置。 想来汝阳王也是知道阮佛熙对于皇帝的重要性，因此并没有什么意见，连娉婷郡主也不曾哭闹，只是频繁地来找凌雪棠——被人临时退婚，定然也是心有不甘，也脸上无光，因此要来找凌雪棠，证明自己并不是被凌雪棠退婚，而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一日，慕仙宜难得地被允许出到庭院里散步，就见山阴公主宇文妙华和娉婷二人款款而来。他住的客房在正院边上，中间隔了一个小花园，若是在小花园散步，倒的确是很容易就碰上他。不过，慕仙宜倒是觉得，宇文妙华看自己的眼神，分明是存心来找自己的麻烦。 宇文妙华有心撮合娉婷和凌雪棠，结果被阮佛熙搅黄了，阮佛熙是什么人她心里清楚得很，找不了他的晦气，只能找慕仙宜的。 慕仙宜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只作不知，抬头望着庭前的花树。 九月份新开了一批菊花，这些还是去岁时候他母妃赐给他哄他开心的，菊花的生命力顽强，在这几个月没有人打理期间，倒也自己生长得繁茂，如今九月秋风一催，它们便大朵大朵的盛开起来。 如今花匠们不管府里主子是谁，都一心一意地伺候着这些花儿，将它们围着花坛排了一个圈，绕着那长青的松树，一派秋日疏朗旷逸的模样。今日正好还开了太阳，秋阳明媚，倒是一个游园的好天气。 只是他手上脚上的镣铐，一直提醒着他，如今他是个阶下囚，即便是游园，也不该是以往那样的闲情逸致。 “呵，果然是你。”宇文妙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语气中带着冷冷的不善，“慕仙宜，上回巴掌还没吃够吗？今日又到我面前来！” 慕仙宜不去看他，转身要走，却听身后人又道： “站住！谁准你走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慕仙宜便猛然站住了，转过头去，亦是冷笑：“宇文妙华，你今日又有什么赐教？” 宇文妙华想说什么，一旁的娉婷拉住了她的衣袖，劝她道： “算了吧，妙华姐姐……” 她今日穿了一身的柳芽黄的轻盈纱裙，身姿曼妙，头顶别着一朵精致的粉色海棠花，显得她小脸越发俏丽客人。 “你别怕，有我在。”宇文妙华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又看向慕仙宜，只说，“这个不要脸的断袖宁愿当俘虏苟活于世，也不愿殉国去死，如今还妄想再爬上七皇兄的床，当真是不知廉耻，唾面自干！” 慕仙宜讥诮笑道：“你枉为一国公主，说话竟如此粗俗，你七皇兄的床笫之事，也是你一个女儿家能讨论的吗？” 娉婷闻言，脸一下子涨红了，低下了头，讷讷说道：“妙华姐姐，我们还是走吧……” 宇文妙华脸上也有些羞恼，却因为被慕仙宜说得脸上无光，不甘心就这样走了，理直气壮地对慕仙宜道：“你有脸做出这等事，我为什么没脸说？” 慕仙宜略略一笑：“那你自甘堕落与我这种人作比，可见也不是什么清白守礼之人。”说着，看向不远处的菊花，悠然道，“哦，我想起来了，南朝同有一个山阴公主，那一位也是出了名的。” 宇文妙华听他把自己和南朝以淫乱出名的山阴公主相提并论，气得面色发青，放开娉婷，上前几步，指着慕仙宜道：“放肆，你敢侮辱我！来人，给我掌他的嘴！”想到什么，她忽然又改了主意，狞然一笑，道，“不，打他五十杖！让他长长记性！” 慕仙宜眼神一凛，锐利如箭：“你敢！” 宇文妙华这不是要羞辱他，这是要他的命！ 五十杖自然不会要人命，但是如今凌雪棠不在，她便可以买通行刑的人，到时候慕仙宜即便死了，也可以说他自己身子骨不好，五十杖下去便毙命了。 落在后面的娉婷见二人如此剑拔弩张，愈是害怕，俏丽的小脸上满是惶恐，身子轻轻颤抖着，走上前来拉宇文妙华：“妙华姐姐……算了，若是闹出事，陛下追究起来，恐怕不好……” “你怕什么！”宇文妙华愈发得意嚣张，“你可要想好了，正是这个男子，以前非要嫁给七皇兄，如今又横亘在你们二人之间，使得你不得嫁给七皇兄……若是没了他，便是阮佛熙也没了理由，难不成让七皇兄打一辈子光棍么？” 娉婷闻言，缓缓将目光看向慕仙宜，脸上的惶恐渐渐退去，缓缓变作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嫉恨。 慕仙宜知道，娉婷这是被宇文妙华说服了。 自然，娉婷一心想嫁给凌雪棠，这一个理由足够让她恨自己了。 宇文妙华见娉婷也同意了，胆子愈发大：“来人，还等着干什么！出了事有我，还不快把这个下贱的男宠给我拉下去！” “是！” 周围的侍卫们立刻上前来拉慕仙宜，要把他拉下去行刑。 “住手！” 一个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长相极是俊美的男子，一身白衣，站在芭蕉边上，那一丛芭蕉满眼绿意，将他的白衣衬托得纤尘不染，愈发让他像一个出尘的仙君一般灿烂夺目，令人移不开眼去。 宇文妙华也猜出来他的身份了：“你是阮佛熙？” “知道还不滚？”阮佛熙那张美丽的脸是一贯的冷漠，仿佛极是厌世，对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宇文妙华哪里受过这般待遇，气得口不择言：“你，你不过也是一个男宠罢了，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父皇有多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他是知道的，若是叫她父皇知道了自己骂他是个男宠，自己恐怕也得挨骂。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替他南征北战打下北祁，眼前这个男子再怎么得他父皇的喜欢，也不会盖过自己去，不过骂他几句，又有什么关系。 阮佛熙见她骂自己是男宠，不由冷笑一声，道：“来人，给我掌她的嘴，让她好好学学说话，一天到晚的将男宠爬床挂在嘴边，你娘谢筝到底是庶女出身，也不知道教教你。”
第一百八十二章 纵被春风吹作雪 宇文妙华才不相信有人敢打自己，正想说“你敢”，就见两个侍卫从阮佛熙身后走出来，对她道一声“公主得罪了”，话音一落就左右两个耳光。 她一下都被打懵了，连疼痛也不觉得，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阮佛熙：“你……你敢打我！阮佛熙！我要杀了你！” 说着就要朝他扑去，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侍卫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公主有委屈去跟陛下说吧，属下二人奉命保护阮公子的安全，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伤害他。” 宇文妙华简直气疯了，气得浑身发抖，捂着脸，眼睛不知是痛得发红还是气得发红，连连道：“好，好，我这便去告诉父皇，要他杀了你们两个贱人，把你们凌迟处死！” 说着，转身就走。 娉婷郡主见她走了，吓得面色更白了，忙也转身要走。 “站住。” 娉婷一下顿住了脚步，只是没有回过头来。 阮佛熙仍是没什么好脸色：“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嫁给宇文烨。你也少给我装无辜软弱，再敢来这里乱转悠，我叫你全家都倒霉！” 娉婷身子一抖，没敢出声，低了头就走。 慕仙宜望着一前一后离去的二人，嗤笑了一声。 阮佛熙转身斥他：“你怎么那么没用？已经是阶下囚了，还要清高自傲到什么时候？但凡你肯给宇文烨露出点笑容，至于被她俩钻空子吗？” 慕仙宜定定地望着他，没说话。 阮佛熙转身离去：“过来，陪我喝茶去。” 白衣背影在那绿意葱茏的小径中渐走渐远，只听他曼声吟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慕仙宜本已跟上去，忽然又顿住了脚步。 阮佛熙见身后没有脚步声，又停了脚步转身来望他：“怎么了，有意见？” 慕仙宜苦涩地笑了一下：“阮公子，我不知道‘诗酒趁年华’，我只知道‘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 他有一副不输阮佛熙的绝美面容，然而在秋日疏朗中，这副面容多的是愁云惨雾，绝没有秋阳杲杲。秋风吹动他浅青色的衣袂，蹁跹飞动如同被人捏住翅膀的蝴蝶。 “你不要冥顽不灵，我看中你，是你的荣幸，若不是我，你今日就要死在宇文妙华的手里。”阮佛熙走了一步，正面朝着他，那双魅惑至极的眼睛极是不满。 慕仙宜道：“多谢你的帮助，可我不会再和宇文烨做夫妻，也不愿曲意逢迎。他替我劝阻了苏家，我就做他的男宠，这只是交易而已，别的，没有再多了。” 阮佛熙冷笑一声：“是么？” “阮公子至今不肯屈服于陛下，为何反来劝我？”慕仙宜反问他。 阮佛熙冷笑更甚：“我与他是一生一世的冤孽，解不开也斩不断，二十年前的旧恨我也已经不计较了，反正我姐姐都死了，我爹我娘也全都死了，余生只剩他和宇文烨与我有关，我屈不屈服，又有什么关系？” 他站在方才出现时的芭蕉边上，可此时那芭蕉与他，却仿佛相互映衬的寂寞植物，没有一丝人气。在这花园里，虽是紫红翠绿，可是难掩惨淡栗冽，令人感到阵阵的凉意。 “我不能苟同，阮公子，我就要做我的清高囚俘，即便死了，也有面目去见我的父皇。不愿因为肉体之苦而违背本心，在九泉之下，亦良心难安。”慕仙宜说完，便朝他微微躬了一下身子，转身离去了。 身后传来阮佛熙冷冷的斥骂声：“混账东西，我便是一定要你再嫁一次宇文烨，让你做大越的七皇子妃！” 很快便从皇宫传来消息——山阴公主去天启帝那里告状，谁知道不仅没有得到皇帝的支持，反而被皇帝大骂了一通——她骂阮佛熙是男宠的事皇帝早已知晓，怎么能不动怒？ 阮佛熙是多么清高孤傲又乖戾的一个人，他为了留下阮佛熙费尽心思，就差把整个天下给他了，宇文妙华竟去骂他是男宠？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皇帝甚至让宇文妙华赶紧滚回临安去，少惹是生非，宇文妙华自然不依，当日就哭哭啼啼大发脾气地回了自己的府邸。 这也更让众人见识了阮佛熙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这人就是皇帝的逆鳞，碰什么都好，别去碰他，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九月十五这一日，天启帝真的设立了北直隶，由明王宇文烨统摄大小事务，北直隶中央六部由原先北祁的降臣和大越的大臣组成，另设都察院，监察北直隶地区大小官员，小到府县小吏，大到明王宇文烨，皆是其监察对象，由齐国公苏中麟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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