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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这样矛盾复杂的内心放在帝王身上，再正常不过了。 也只有在今日，阮佛熙的面前，他才会用如此肯定的语气说要立自己为太子。 阮佛熙亦知道他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说这样的话表忠心，可他并不接受，美丽如春日芍药的脸上是不屑一顾的表情，他拿着筷子，百无聊赖地将酒樽里的桂花酿搅开：“我素来是这个性子，没什么伤人不伤人的，你自己以前做过什么亏心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那双白皙纤长又有韧劲的手拿着玉白色的象牙筷，两者相映成辉，别是一番美景。 “我若是喜爱权势，想做什么皇后太后，二十年前就该留下来，你如今跟我说，要让阿烨做太子，是什么意思？拿你们宇文家的江山社稷金银珠宝来收买我？要我欢欢喜喜去当太后？” “父亲……” “你别说话！”阮佛熙冷冷地斥了凌雪棠一句，堵死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又说，“我最不该的就是当初生下了你，你要是做个庶民，他们骂你野种，不配进皇家；你要是去当太子，他们便要骂我祸国殃民，谄媚陛下，以为我为了权势富贵才生下龙种……” “好了，佛熙，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你的心思，我知道的。”天启帝自然知道，当初他拿怎么样的权势富贵来诱惑阮佛熙，阮佛熙照样一心求死，连这孩子也不愿为他生下来，后来还是他让阮佛熙的姐姐阮佛薇跪下来求他，他才肯待在宫里把孩子生下来，可是生下孩子没几天，就从宫中逃了出去，把孩子也带走了。 他震怒非常，可是能怎么样呢？把他抓回来杀掉吗？偌大一个世界，阮佛熙和孩子如同针入大海，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余生都在找这两个人，也曾发过誓，找到阮佛熙后，就再也不放他走了。 他看着阮佛熙，摸了一下胡子，用劝慰的口气道：“佛熙，朕正在考虑设立北直隶府的事，到时候，让阿烨去统摄北直隶的事务，等北直隶取消，再立他为太子，到时候即名正言顺，无人敢再质疑了。” “父皇……”凌雪棠出声阻止他，“资历尚浅，在众臣之中威望不高，恐难担此大任……” “呵。”阮佛熙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看着凌雪棠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说完，筷子一扔，对凌雪棠道：“不吃了，我想去乾州看阳灵山的日出，阿烨，你陪我去吧。” 天启帝面色一变，立刻站起来，语气不可谓不严厉：“佛熙！” 阮佛熙此人随性不爱拘束，若真让他二人去了，不知又要过几个二十年才能再见到了。 “你反正也无事……”阮佛熙说到一半，被凌雪棠打断了，道： “儿臣要成亲了。” 阮佛熙一愣，怒道：“成什么亲！有你这种忘恩负义停妻再娶的混账东西！你要娶谁家的女儿？娶来做什么？！”骂完了，又望向天启帝，还是骂，“果然是你们宇文家的儿子，朝三暮四，三心二意，见一个喜欢一个！” 天启帝被骂得无语，看向凌雪棠，意思是有你这么说话的？尽提你父亲不喜欢的事！ “好了好了，不要成亲了，成什么亲，你父亲来了，就让你父亲替你挑。”天启帝也只能顺着阮佛熙。 阮佛熙却道：“我觉得慕仙宜挺好的，与我一样是男子，不用挑了，就要他。” 天启帝为难：“可他是北祁的……” “呵。”阮佛熙冷笑一声，那双黑眸如同黑色的宝石一般，泛着冷冷的光，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天启帝只好说：“那就依你，你若是喜欢，这几日可先去阿烨的府里住几日，让阿烨尽一尽孝，也快入冬了，别到处乱跑了。” 阮佛熙仍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不要你管。” 天启帝闻言，却眉梢眼角都是笑，眼里温柔非常：“这么大的年纪了，还闹小孩子脾气，让孩子看了笑话。”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阮佛熙便说不吃了，要去公主府，天启帝自然不放心，便派了两个贴身侍卫跟在他后面，一方面是保护他，另一方面也是监视他，以免他又跟二十多年前一样跑掉。 他知道，阮佛熙嘴上说着不在意宇文烨，可实际上母子连心，自然还是在乎的，否则也不会特地来找他。 故而，只要宇文烨能想办法将他留住，他就不会走。
第一百八十章 却道海棠依旧 京都的秋雨是愁人的。 慕仙宜望着碧色玻璃窗外，那潺潺的雨帘，心中的愁绪愈发满溢出来。 凌雪棠马上就要成亲了，已经定下了日子，是十二月六日，据说是大吉之日。汝阳王和皇帝都对此乐见其成。 府里的人对待娉婷的态度，也像是对待女主人一般。 也许，过不久，自己就要被赶出去了。 不远处有人声隐约传来，慕仙宜也懒得再去看，大约又是汝阳王派的人来了。 他问底下人要了一些制香的材料，百般无聊时，便以制香打发时间。 正在称材料，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进屋，接下去便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 “太子！” 慕仙宜猛然抬起头——一身青衣，乌发垂腰，五官精致到将整个屋室都点亮了，那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淡漠中夹杂着喜悦的神情…… 他张了张嘴，想叫出来，却意识到什么，没出声。 阮佛熙见了他的反应，轻扬唇角，朝他缓缓走了过来。 慕仙宜转头望了望四周，就见窗外的凌雪棠站在那里，只看了自己一眼，便转开头去，仿佛根本没有注意他似的，看向别的风景了。 于是他忙不迭起身，离开窗户，走到外人看不见的地方，猛地把阮佛熙抱住，投进他的怀里，满腔喜悦地低声唤他：“师父，是你，你怎么来看我？” 阮佛熙轻笑了一声，不知是笑他可爱，还是笑自己，只说：“因为我是阮佛熙。” 慕仙宜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么，离开他怀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就是……就是驸马的另一个父亲？” 他与阮佛熙已经许久不见面了，可是阮佛熙的长相一直印刻在他的脑海中，他竟没有发现阮佛熙与凌雪棠是如此相像！他二人竟是父子！ 也就是说，他师父就是那个被天启帝强行占有了，为他生下孩子后又逃离皇宫的阮佛熙？ “是我。”阮佛熙自嘲地笑了一声，“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姓名和来历。” 慕仙宜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那么苦涩，一点儿也不潇洒，也第一次觉得他眼中的冷漠是如此惹人心疼——他不喜欢与朝廷有半分沾染，不问世事，其中缘由大概就是他以前的遭遇吧。 他摇了摇头，低低地说：“没关系，无论你姓什么叫什么是什么人，你总归是我的师父。” 说着，又伸手紧紧地将他抱住。 阮佛熙抿着唇，微微笑了，眼底是难得的温柔。 这世间有许多践踏他、给予他痛苦的人，可却也有给予他温暖爱他敬他的人。 他说：“仙儿，我是专程来救你的。”他其实并不为凌雪棠而来，他只是听说慕仙宜沦为阶下囚，遭人虐待，所以才特意赶来。 还有，便是要杀了天启帝宇文烈。 慕仙宜闻言，却猛然探出头来，一把将他推开，努力摇头：“不，不行，你快走，皇帝本来就喜欢你，你还这样自投罗网……” “没关系的，仙儿，你听我说。”阮佛熙那精致美丽的脸上多了几分冷厉，“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有一桩二十年前的旧账，要和他了断，更何况，我已经知道一切了……” 慕仙宜怔怔地看着他。 “信我……”阮佛熙说着，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跟他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了。 慕仙宜便听到，阮佛熙在外面骂人的声音： “宇文烨，混账东西！你给我滚过来，我就是喜欢慕仙宜，你要敢给我娶别的女人，我就叫狗皇帝杀了你！” 一时间，他哭笑不得，想了想，觉得心酸，可是再想一想，又觉得温暖，不由哭似的笑起来。 …… “砰！” “滚！拿着你的东西滚出去！我们凌家不需要你的施舍，不要你惺惺作态可怜我们！” “雨棠……” “滚！你没听见吗！” 破烂得比最下等的民居还不如的民房门口，一身褐色短打的凌雨棠冒着雨，将一堆的银子和绫罗绸缎都扔了出去。 宇文言站在门口，侍卫替他撑着伞，可他的脸上却是满脸的痛苦： “雨棠，你自己不需要，凌老先生不需要吗？他都病得这样重了……” “不需要！不需要！”凌雨棠站在屋檐下，雨水打湿了他褐色的短打，染出了一大片的黑色，他声色俱厉，不无凶狠，即便四周邻舍都偷偷瞧着他们看热闹，他也毫不在意地斥道，“我爹我娘就是死了，也不会用你的银子！若是用了你的银子，他便是死也死不瞑目！” 他说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次高声詈骂：“我早与你说过，我们二人恩断义绝，死生不复相见，你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腆着脸来我们家？！显示你五皇子的富贵荣华吗？还是向我们昭示，只有你五皇子才能救我们？” 顺手拿起边上的栓门杠，竟要来打他：“你给我滚，滚啊！” 宇文言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他的棍子，却还是不肯走，苦口婆心地劝道：“雨棠，我说过，我今日不是以大越五皇子的身份来的，是以玉晚言的身份……” “你住口！住口！不要提他，他早就死了，早在一年前就死了！”凌雨棠的声音比那嗒嗒的雨声更响，仿佛要震动天地，说给天底下所有人听。他的脸狰狞而绝望，如同一只逼入困境的野兽，雨水淋湿了他全身，可他仿佛没察觉到似的，整个人都沉浸在怒意和恨意中，“宇文言，你滚，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下次你若敢再来，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宇文言从未见过翩翩君子的凌雨棠这般模样，心中不由惊慌——此时此刻，若是要他将一切都给凌雨棠，换凌雨棠回心转意，他也是愿意的，可毕竟世上没有这样的事。 他只好说：“好，我走……不过，雨棠，你若是有需要，一定记得来找我。” “滚！”回答他的只有凌雨棠的一个字。 宇文言只好转头离去了。 凌雨棠看着他离去，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将棍子一扔，转身进屋，又把门“砰”的一关，隔绝了所有打量的视线。 他正要跑进正屋里去，突然看见院子墙角下有两锭银子，银子边是一朵垂丝海棠花。 他蹙起眉，想了想，跑到墙角边，转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将那银子和花匆匆塞进了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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