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生产完的妇人,刚得知狼棘岛这一泯灭人性的传统,还要被迫选择去留,实在是很残忍,但因为更乖巧懂事而被送走,这岂不应了那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许不矜道:“这对奚暮月而言岂不是很不公平,后来如何处置?” “阿娘瞒着阿爹,让吕叔把暮月暗中送回了娘家。” “至此以后阿娘一直惦念着暮月,直到阿爹病体拖了三年离世了,才敢派人去娘家,却被告知暮月和吕叔早就备受排挤,离开了吕家。我继任岛主后,询问了诸位长老,又翻遍了狼棘岛传承下来的每一本隐秘册子,渐渐拼凑出月神诅咒的由来。” 许不矜心中嘀咕:“这也有由来,莫非所有传说都有来处?” “很早以前,狼棘岛出过一任女岛主,她与丈夫素来不和。某一日岛上迎来一支外来商队,女岛主竟与其中一名男子看对了眼,背着丈夫与那男子通奸,还产下一对双生子,一个活泼伶俐,招人疼爱,可惜另一个天生畸形,脸歪口斜,自幼受人嘲笑。那孩子长大后,性格孤僻,行事诡异,无缘无故放火烧了一户人家的果园,更有人看到他抱走别人不满三岁的女儿,偷偷送去喂狼,幸好发现得早,否则……因为那孩子头顶一颗月牙形的胎记,女岛主为了撇清责任给众人一个交代,当然她更怕当年之事东窗事发,便谎称那孩子是中了月神的诅咒才致如此。她还将月神诅咒编得有模有样,编纂成册,久而久之,竟成了狼棘岛的传统。” 居然是这样!难怪他会说月神诅咒不过是掩盖过错的一个弥天大谎。许不矜惑道:“既然你已经查明月神诅咒乃子虚乌有之事,为何不与岛上众人说明?” 奚虹朝道:“说明?呵,小兄弟,你一定涉世未深,何止说明,我甚至以岛主身份起誓……然后我便发觉,不论事实真相如何,一件事传得越是深远,越是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颜聿问:“你既是岛主,如何会……”落得如此地步,不仅被夺了身份,关在密室不见天日,还被搞成这副人不人、狼不狼的模样。 “还不是拜我那好兄弟所赐。”奚虹朝闭了闭眼,“九年前,从小跟在阿娘身边的吕叔从岛外回来,我不知有多高兴,一心想着把这个惊喜告诉阿娘,殊不知这是骗局的开始,直到吕叔把我骗至此处囚禁,我才看到一起回来的还有暮月。” “暮月告诉我,他一直在不甘与愤恨中长大,得知阿爹病去,便与吕总管合计对付我这个罪魁祸首,把他失去的一切都夺回去。”讲到这里,奚虹朝面容开始扭曲,“在这里,这个你们所见的密室里,我被囚了九年,整整三千二百多个日日夜夜——” “你们右手边这一面墙,鞭、杖、钉……每一样刑具,都曾被用在我身上。” 那挂了一墙壁的刑具,通身漆黑,只有尖刃处染成血红,光是想象那个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的场面,就足以让人头皮发麻,双腿打颤。 “高兴的时候,他对我拳打脚踢,骂我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连阿娘……连阿娘都再认不出我了。” “不高兴的时候,他就趁夜把我拖出去鞭笞,顺着石堡围墙一圈一圈地绕,听我一遍一遍学着狼嚎,哀声告饶……” 许不矜心道:“奚暮月堂堂岛主,已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会有不高兴的时候,谁敢惹他不痛快?”再仔细一想:“也就只有老夫人了吧。两兄弟虽然顶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但性情全然不同,生为母亲应该早就有所察觉才对。” 奚虹朝情绪越说越激动,说到此处干脆垂首轻声抽泣。 许不矜收起天祜刀,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却没有动。如果说什么都没法安慰到奚虹朝,不如把时间留给他。 很久以后,哭声渐止。 许不矜拿近蜡烛,找到锁眼,琢磨道:“镣铐需要钥匙才能解开,不会只有奚暮月才有钥匙吧?” 奚虹朝一震,闷声警惕道:“你们要做什么?” 许不矜道:“带你出去,今晚祭月仪式,或许可以趁乱逃——” “出去?”他低声喃喃,“我如今这样,出不出去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想在彻底变成一只畜生之前,再见一见阿娘……不,我不出去——” 方才还不知所措的声色陡然一转:“不能被阿娘看到我这副模样,不能!” 许不矜忙道:“好好好,不见不见,谁都不见!” 低声与颜聿道:“奚虹朝很怕出去,看来被拉出去夜游,给他造成很大的心理阴影。” 颜聿微微出了神,回道:“奚暮月离开时还小,若善加引导,幼时这些记忆也不至酿成如此深仇大恨。” 许不矜道:“你是说,有人不仅没有善加引导,反而助长了他的恨意?” 说这话的同时,他拔刀朝后劈去。 助长奚暮月恨意的这个人是谁不必多说,当然是当年听吕老夫人吩咐,带走并一直陪伴奚暮月长大成人的吕括。 颜聿与他说话时极少出神,如若出神,一定事出有因,许不矜很快察觉到身后有轻微的吐息。 天祜刀精准地搭在吕括脖颈上。 “哼,阿月做这些有什么不对?你们只看到奚虹朝受这一点点皮肉之痛,却不知道有些人做的事,更不可原谅。”他从黑暗中缓缓走来,头发和衣服有些湿,许不矜和颜聿则缓缓后退。 “哪有爱恨是无缘无故,凭空产生的。阿月自小被放弃,到了吕家又不被重视,甚至被排挤出吕家,他与奚虹朝同样年纪,奚虹朝可以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可以养成一幅天真的性子,可阿月呢?在奚虹朝吵着睡前要吃糖的时候,他却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从小就要学会虚与委蛇。” 提及奚暮月,他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关切的口吻。 或许,十几年来患难与共,早已情同父子。 “若仅仅如此也就算了,该死的奚长封,竟还一直派人追杀阿月,非要他的亲儿子死了才肯善罢甘休!” 自从吕括出现,悬在半空的奚虹朝便瑟瑟缩缩地悬在半空,不再说话。 见吕括只来了一个人,许不矜把天祜刀往前一递,抬起下巴示意奚虹朝的镣铐:“钥匙。” 吕括脖间瞬间划出血痕,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四把看上去毫无差别的钥匙,耸了耸肩道:“别问我,我每次也要挨个试一遍才能打开。” 还好只有四把锁,费不了多少力气。 颜聿开锁,许不矜则继续问道:“奚暮月以前怎么惨都好,都与奚虹朝无关啊,为什么偏偏针对他?” “谁让奚长封轻易就死了呢?”吕括恶狠狠道,“父债子偿,这笔账不记在奚虹朝头上还能记在谁的头上?” 许不矜不语。 这个问题没法回答,若说吕老夫人错了,她也是在老岛主奚长封的逼迫下作出的选择,若说老岛主错了,他也是浸润在狼棘岛传统教条中作出了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最优选择,若说月神诅咒本就是一个错误,为何几百年来,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阿月问我要如何才能解恨,我之前听老岛主说过狼棘果能让人变身狼的传说,知道这果子有迅速恢复伤口的奇效,便提出倘若把奚虹朝制成狼人,那么世上就再没有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月神也就不会降下诅咒,阿月听后也认为这个想法非常有意思,于是我们就开始动手。” 异想天开!许不矜这么想着,只听身后“咔擦——”脆响,第一把锁开了。 一说起如何把人制成狼的过程,吕括便两眼放光,口若悬河:“首先,用铁刷把奚虹朝洗刷干净了,再用热蜡去掉身上毛发,找到一个个毛孔,用细如发丝的针尖戳出成百上千个针眼,同时,捕捉皮毛鲜艳的野狼,把狼毛一根一根地种进那些针眼里。” 原来奚虹朝身上浓密的狼毛是这样一根一根种上去的,可以说有多少狼毛,就表示他这些年来扎了多少针,受了多少罪! “咔擦——”第二把锁开了。 “到此还剩最后一步……奚虹朝身上冒着无数血珠,趁此时,把扒下来的狼皮一片一片贴在他身上,把他浸入狼棘果酿成的汁液中,泡上七天,伤口便可以迅速愈合,狼皮也将与他自身的皮肤长在一起,再也扒不下来了……哈哈哈……” 所以奚虹朝身上总是湿漉漉的,因为他除了受刑,就是浸泡在狼棘汁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许不矜看了看四周,只有一些半人多高的坛子可以装狼棘汁,倘若把奚虹朝浸泡在里面,依他的破坏力,经不住几下折腾就开裂了,却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把奚虹朝全身泡到狼棘汁里的。 “这一切都是奚暮月与你一同做的?”许不矜仍旧无法相信,“面对与自己相同的一张脸,他也能下得去手?” 吕括面目狰狞,唇边却又泛起一丝十分欣慰的笑:“一开始,当然少不得要帮他。” “咔擦——” “当年,追杀我们的奚家人那样苦苦哀求阿月饶他一命,阿月犹豫了,在此之前他从没杀过人,是我握着他的手,用板瓦一下一下砸那人喉头,足足三下才当场毙命。阿月很懂事,从小遇到什么事都不哭,那一次也没哭。” 传说中的地狱使者,若真的存在,大概就是他此刻这副模样了。 颜聿说的没有错,若是有人善加引导,奚暮月不至于成为今天的奚暮月,可惜带他长大的人是吕括。 许不矜骂道:“畜生!” “我畜生?奚家才是畜生。你以为奚家自月神诅咒的传言以来,只有奚虹朝和奚暮月这么一对双生子吗?那些牌位,都是他们见不得人的先祖,”他指着其中几张空白的牌位,“有些,甚至连名字都来不及取,就因为一句荒谬的谎言,白白葬送了性命!” “咔擦——”颜聿把最后一把锁也打开了。 许不矜沉重道:“你就没有想过,奚暮月他只有你可以依赖,可你却教他杀人,唆使他报仇,可对面的是他亲兄弟,这么做,他心里真的好受吗?” “很快就不是了。”吕括嘴角一个残酷的笑,“若我估计得不错,这场血月祭祀以后,奚虹朝就会彻底成为一头狼!” “什么意思——” 外头突然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吕括道:“时辰到了,该起来干活了!” 解了手脚镣铐的奚虹朝原本匍匐在地,突然一嗓子狼嚎,震得人脑袋嗡嗡响,再抬起头,眼眸竟闪着幽绿的光。 颜聿握紧手中沉重的锁头,屏息缓缓往后退去,然而奚虹朝踊身一扑,张口就要咬断他的咽喉。 危险! 许不矜哪还顾得吕括,猛扑过去,刀刃卡住奚虹朝上下两排獠牙,左手捞起颜聿塞到身后。 那头吕括迅速捡起地上的铁鞭,挥舞着指使失去理智的奚虹朝,把许不矜、颜聿逼到刚才奚虹朝被绑的位置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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