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颜聿房内还有微弱烛光,许不矜跳落窗前,轻扣两下,很快便开了。 “没睡?”二人异口同声。 颜聿接着道:“睡了一会,醒了。”他有认床的习惯,怕是也没睡着。 许不矜道:“你有没有听见……”他正要问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嚎叫,却停下了,因为此时漆黑潮湿的空气里不仅响起哭嚎,一起传来的还有铁链在石子路面拖拉而叮铃作响,声音虽然遥远,但岛上的夜特别静,任何一点声音都会被放大,一旦传进耳朵里,便迅速从头到脚发麻,胸腔也随之颤动。 颜聿道:“这是?” 许不矜道:“之前听奚虹朝和吕括暗地里说什么那东西跑出来了,我猜‘那东西’是指狼王。”见沐昀那屋丝毫没有动静,又道:“他们睡得这么沉,席间的狼棘果酒多半有问题。” 颜聿点点头道:“看来白日里不是地动,而是狼王脱逃闹出的动静。” 两人从石屋出来,一边说一边循着铁链声拾阶而上。只是,铁链撞击的声音很快就听不到了。 听声音,最后出声的位置应该是天顶石屋附近,边上就是占据着狼棘岛的至高处的岛主住处,看守的人仍在兢兢业业轮守,看起来井然有序,没什么异样,但是……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许不矜道。 “太黑了。”颜聿轻道。 对,是太黑了!整个石堡都太黑了,甚至值守的人都没有点火把。那么一个怪物如果是真的存在,不可能凭空消失,两人摸黑在天顶石屋附近绕了几圈,找不到任何机关或者隐蔽的入口。 其实狼棘岛只有他们百来个岛民,有什么东西是需要防备的? “对了,沐昀说他们就是从石堡东面游上岸的。”石篱笆的东面、南面是空的,偶有拍石的浪花溅在石堡侧面的礁石上,许不矜一拍脑袋,“那怪物毛发都在滴水,或许是从海里出来的。” 两人来到岛东面沿海,果然发现海边搁着一只铁笼,之前蒙住它的黑布掀落在地,笼中空空如也,铁架上有一团团黏黏腻腻的东西,反射出银色水光,沾着一撮一撮灰白色的毛。 的确是白日见到的那个笼子,或许发出古怪嚎叫的就是曾经关在笼里的那头狼王。 许不矜想要用手去勾那黏腻的东西,“小心。”颜聿制止他,撕下一段袖口,裹住一撮狼毛,拿到眼前细看,这东西竟是他们见过,且狼棘岛随处可见的狼棘果的橘黄汁液。 汁液几乎遍布整个笼架,尤其是笼子底部,许不矜疑惑道:“狼也吃素果吗?” 颜聿道:“吃,但吃不了这么多。” 也是!“如果这不是给狼吃的,那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呢?总不会……” 许不矜突然后背一寒,想起颜聿讲的那个故事,如果不是吃,而是用来浸泡,那么他当时看见的从狼影上滴落的就不是水滴,而是橘黄汁水。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一路走来没有看到水,而石堡内处处都是狼棘果,成熟以后掉落在地,被人踩了爆出浆汁,所以他们一路找来,就算看到了石阶上的橘黄汁液也不会在意…… 而颜聿接下来指给他看的笼子底下的一个泥洼,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测,沿海没有狼棘果树,可这块洼地中却蓄了一滩橘黄汁水。 笼子还在这,狼王一旦被逮着了一定会带回到此,正这么想着,“叮铃、叮铃……”铁链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就在身后,不知哪一片黑黢黢的夜雾中。 许不矜不由庆幸这里漆黑一片,与颜聿就近躲到一块半人高的礁石之后。很快,三道身影自树丛走出,最后一道黑影只有半人多高,毛发湿得发亮,后腿像蟾蜍似的蹲叠着,正是之前投射在许不矜屋里的那个影子。 待他们走至海边,借月色可以看清那两人果然是奚虹朝和吕括,其中吕括扯着手臂粗的铁链,铁链的另一头是步履颤抖、呼吸急促的狼王,显然受了不轻的外伤。 尽管如此,它仍倔强地粗着脖颈,死活不肯被吕括拉着走,奚虹朝冷笑一声,从腰间解下鞭子,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鞭笞,每一鞭都能听到皮肉绽开的钝响,但他越抽,狼越是抗拒,发出野兽的低吼。 吕括突然来一句:“老夫人今日没有把药喝干净,必然睡得浅,你可以喊得再大声点,最好把她也招引过来。” 许不矜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有什么深意,但眼睁睁看见,狼王在他说了这话后,竟然放弃了抵抗,认命地迈向铁笼。 它能听得懂人话! 铁笼冷冰冰地敞着门,海水反射出微红的月色,照亮沿岸的景物。 “只差最后一步了,居然还想着逃跑?”奚虹朝一把扯过狼头上的毛发,狼的脸被迫抬起,赫然是一张与奚虹朝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多了醒目的鞭痕和稀疏的毛发。 许不矜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狼王”除了脸,身上的狼毛十分茂盛,掩盖了他人类的外形特征。奚虹朝踩住他的一只前掌,用足尖狠狠碾地:“记住,再逃就剁了你的手脚!” 狼人嘴里发出低声呜咽,闭上幽绿的眼眸,掩住其中的悲痛。 奚虹朝将沾了血的鞭子随手丢给吕括,吩咐道:“明日就是中秋,祭月仪式之前,你亲自看着他,不能再让他有第二次逃跑的机会。” 吕括道:“是是是……今天幸好有岛主亲自出马,否则要想生擒住他不容易。” “血月百年难得一见,其威力到底不一般。”奚虹朝负手望月,道,“你带他回去,我去善后。” 许不矜和颜聿在礁石后一动不动,看着奚虹朝独自离去,看着狼人的笼车蒙上黑布,吕括亲自押送,运送的却是奚虹朝住所的方向。 过了一会,两人才从刚刚所见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原来那些守卫不是防外面的人进去,”许不矜想明白过来,“而是守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他低声喃喃:“奚虹朝暗中把那人制成了半人半狼的怪物。可他为何要这么做,仅仅为了彰显自己有能力捕捉到狼王?直接找领头狼说是狼王不就行了!那是个人,怎能如此残忍!” 颜聿道:“关键是,他们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许不矜道:“是啊,那狼人简直与奚虹朝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把一个与自己生得那么相像的人制成狼人,他半夜不会做噩梦吗?”还是说,这是什么耸人听闻的癖好? 颜聿道:“狼人十分惧怕被老夫人知晓,应当与老夫人关系匪浅。” 许不矜恍然大悟:“他与老夫人关系匪浅……你的意思,他与奚虹朝是双生兄弟?” 颜聿没有回应。 许不矜等了等,忍不住扭过头去,脖颈突然轻微刺痛,他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大事不妙,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隐约间,还听到奚虹朝标志性的冷笑:“奉你们为座上宾不愿意,非要做阶下囚!” ----
第15章 月神诅咒
“滴答——滴答——” 很冷。 似乎有水滴在脸上,许不矜渐渐转醒,头昏脑胀,模糊看见眼前有一个人靠他很近,几乎脸贴着脸。 “颜聿哥?” “滴答——” 又是一滴,这一下滴进了刚睁开的右眼,眼前一片橘黄,随即眼眶内传来微微焦灼感,让许不矜清醒了几分,待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看清楚眼前与他朝向相反的人脸,顿时一个激灵,哇哇大叫:“啊——什么鬼,离我远点!” 狼人那张大胡渣子脸没有动。 确切地说,是他没有办法移开。他闭着眼,陷入昏睡,许不矜那么大声喊叫,他也只是眼睫微微轻颤,没有醒来。 狼人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让许不矜冷静了一瞬,而后才注意到狼人双手双脚被四道铁索吊着,只有一颗头颅重重垂下来,橘黄汁液随着他的发尖滑落,粗重滚烫的呼吸吐在许不矜脸上。 手脚被缚,衣裤不知为何都湿了,黏在身上,只能腾挪身子翻滚到一边,再用牙咬断绳子。 一边运起内力将衣服弄干,一边打量四周。 刚刚因为恐慌,似乎撞到了什么,眼里进了狼棘果的汁液,黏黏腻腻的,他眨巴了好几下眼睛,脚边是一颗狼头——不,确切地说,是狼头套。 它是空心的,不知作了什么处理,只剩一张皮毛。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记得晕过去前,他躲在礁石后看到奚虹朝、吕总管虐打狼人,他震惊于那一幕,光顾着与颜聿说话,然后一不留神就被暗器所伤…… 此刻他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四面没有窗,一眼望去也看不到门。 密室中间是狼人,边上有一面墙,墙上挂着很多泛着寒光的刑具,寒光中还沾着血。 这里只关押着一头狼人,想必所有刑具都用在他身上。 与许不矜想象中的密室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竟然有一张摆着牌位的供奉台,其顶上是书写着“念祖思源”的匾额,左右各一排烛台,是密室唯一的光源,四周摆放着大大小小数十只坛子,小的约一臂高,最大的足有半人多高,不知道里头都装着什么。 许不矜暂时没有心情搞清楚这些,因为环顾一周后,他没有看到颜聿。 地上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灰白色的毛发,还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借着微弱的光线,从颜色质感上看出是动物的皮毛。 刚刚是一颗狼头,现在又是一堆狼的皮毛…… 看来,奚虹朝就是在这里秘密制出狼人。 他和颜聿撞破了奚虹朝虐打狼人,发现狼人与奚虹朝长得一模一样,其中必定有古怪。奚虹朝手段如此阴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或许……把他们也制成狼人? 许不矜看着一地皮毛,不由打了个寒颤。 “颜聿哥、颜聿哥?” 没有人应声,回应他的是狼棘汁坠落的滴答声,以及不知从哪吹来的阴风。 “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密室一眼就能望到头,唯一未知的便是眼前这几只坛子。 深吸一口气,打开最大这只坛子—— 空的! 还好还好! 可剩下还有十几只坛子。 犹如置身冰冷的海水中,意识随着水流飘飘忽忽,许不矜走到下一只坛子前,缓缓伸出手—— “我在这。” 供奉台后传来的声音轻柔却像一块坚石,镇住许不矜心中的激流暗涌。 原来供奉台后面还有不小的空间。 颜聿靠墙倚坐着,还是那个好端端的人。 许不矜眼眶瞬间就湿了,跑过去一把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奚虹朝丧心病狂!” “外面堆了一地狼的皮毛,肯定是要把我们做成狼人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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