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属下怎么看他? 我想了想道:“文裕母亲早逝,父皇也已去,外公和两位舅舅便是文裕至亲之人,是文裕的长辈,怎么能说恨不恨呢?” 我说话时谢修呆愣愣地盯着我的脸,我说完了话他也不动,像是要把我的脸盯穿了一般。 我受不住压力,正要再开口,却听见谢修又道:“文裕……与舅舅长得极像,是这样吗?” 我不解,却忽然想起从前想过的那个荒谬的猜测。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依旧只能打圆场:“倒是听有人说过。不过俗话说‘外甥肖舅’,能同舅舅这般男子长得相像,也是文裕之幸。” 谢修眼睛动了动,忽然“嗬嗬”地呛笑几声,而后爆出一阵大笑。 “幸?是幸事啊?” 我看着他似乎发疯一般笑过之后仰面瘫坐在圈椅之中,嘴中似是念念有词。 “报应……都是我的报应…… ” 一五六 我不知道谢修说的报应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有行下此狠手。 按理来说,就算我真的是他给皇帝老爹带的绿帽子,也不该让他们内部内讧成这样。反而这种天大的欺君之罪,只会让他们更加团结一致,不能攻破才对。怎么谢修反倒是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从前不敢逾越的雷池让他踩了个遍,连带着武器去皇宫抓人的事都做出来了。 不担心什么大逆不道了吗? 不想隔日的早朝谢修便告病未去,之后接连几日告病,送到我手上的奏本也换了字迹。我于是猜测大约是谢修在争斗中认输了,所以权力便被让了出来。现在日常找我商议汇报事务的常常不是谢岭便是彭应笑,他两个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对谢修只字不提,就仿佛权力中心不曾有过这么一个人来,他走了,也无关紧要。 而我,就更无关紧要了。 有行伤得很重,不只是表皮上的伤痕,四肢骨骼都受损,心肺也受了严重的内伤。太医院的大夫用回阳救逆的猛药吊命,他连烧了七日温度才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刚醒时我去看了他,可他只是半睁着眼茫然地望着我。我也不好问他什么,只说了句让他好好休息,跟看护的人嘱咐了几句。 我离开时脚刚踏过门槛,就听见身后爆炸似的一声哭号。我一下子就知道那是谁的哭声,不忍心回头,只能叹了口气便走了。 有行不在,我身边日常跟着做事的就成了问福。也难怪有行看重他,不过几日他便不再手忙脚乱,把我身边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是个人才。 怎么就成了太监了? 问福每天都会抽时间去看有行,我有时想起来便会向他问问有行恢复得如何,而后便闲聊几句。 然后我便知道他是山西河东人士,年前山西大旱家里人都饿死了,他无家可归,逃难到京城,为讨口饭吃净身进了宫。他如今不过十四岁,问福是他入宫之后得的名字,被有行收为徒弟之后改姓了徐。 我忽然想起他叫有行谢公公,于是问他:“有行姓谢,你为何姓徐?” 问福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便没再多问。 又过了几日,我发现问福满面春风,一问才知,原来有行已经大好,可以下床走动了。 因为近来形式变化,我就在想要不然让宋小哥帮忙,看看能否联系上曾煦,和他商量此时是否是破局的时机,我能做些什么。而谢修到底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我虽然并非为此才救有行,但现在,他应该会愿意告诉我。 为防意外,有行一直在太医院住着。我到时,他正坐在太医院摆满药材的院子中晒太阳,夏日火辣,他却裹着外套闭目养神。 我小心向前走了两步,他忽然睁开眼看向我,没等我说话,他便朝我跪了下来。 我让问福把他扶起来,告诉他我有事要问他。问福把他掺回屋里,他人还虚弱,躺在床上,我站在一边,等人都出去了才开口:“朕要问你之事,你若不愿,也可不回答……” 我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陛下可还记得陆宁陆将军?” 我一时间有些茫然,反应过来时却被震得定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行咳嗽了两声道:“绑架陛下,以阻止您同还是皇子的先帝见面合谋,是大将军的计谋。但陛下被陆将军侮辱之事,却并不在计划之中。”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为保大将军谋划顺利,奴才……将事情瞒了下来。” 我声音有些发抖:“你瞒了什么?” 有行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大将军极为重视陛下……若陛下被陆将军侮辱之事被大将军知道,势必影响接下来的计划。咳咳,此,此事涉及皇室脸面,断不敢有人敢说出。当时齐王府里只有我一人,于是奴才擅作主张,将此事朝谢氏完全瞒了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若你当时不瞒,又会怎样?” 有行沉默了一会儿:“陆将军,咳咳,可能会死。” 没等我问他便继续道:“陆将军与大将军有盟约,他二人的合作事关谢氏在军中、西北的利益。所以,陆将军不能死。” 我又问:“那现在他知道了。” “咳咳,已经无妨了。”有行又咳嗽了两声,“有人也不让陆将军死,咳,他,杀不得了。” 我听完忍不住称赞他:“大将军看走了眼,你才是真的忠心耿耿,只为了谢氏。” 有行木然地看向对面的床板:“我以为自己能做谢氏的功臣,但说到底,在谢氏人的眼里,我不过是一条好用些的狗而已。” 他转头看向我:“陛下,你可还愿意,要这条狗?” 我沉默看他,诚恳道:“除了当狗,你还可以好好做个人。” 有行却笑了,笑得不住咳嗽:“咳咳,陛下,自小您便是这样,到现在还没有变。” 他笑了一会儿才慢慢止住,我看见一滴泪自他颊边滑落:“陛下,我姓徐,不姓谢。谢是他们施舍给我的姓,他们以为这是我的荣耀。可我本该姓徐,是我爹娘给我的姓。” “从今往后,我还是姓徐。”
第60章 60 == 一五七 七月流火。 过了七月,便又入秋。 有行好了许多,腿脚还不是很利落,我让他再多休息几日,他却执意返了岗,回来处理我身边各项事宜。坦白讲,他虽然并没有如从前一般包揽我衣食住行,成天脚前脚后地绕着我转,可有他在,我连话都能少说上几句,还能过得十分舒坦。 这样做事说得上明察秋毫的人,竟然让他做了个太监。实在是…… 又过了几天,有行带了个人来找我。我屏退左右,他才告知我他在宫中建立有一条同宫外传递消息的暗线,他带来的人正是暗线现任的主管,如今要全部交给我。 我顿时有了他选择站到我这边的实感来。 但等那人详细讲了暗线整个运作流程我才惊觉,这条暗线的建立,有行起码筹谋了有十几年。即便是背后有谢氏的助力,这样一条高效且避开了从宫中到宫外众多耳目的消息通道,创立者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我不奇怪谢氏看重他,可如今,他竟然被谢修推着站到我这边。 “这一条暗线,同谢氏并无关系。”有行道,“还在宫中时,谢氏与我另有一条联系的途径,但我毫无自主,只能听话。我便自己着手建了这条渠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问他:“照你所言,谢氏并不知道有这条暗线?” 有行也沉默,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应当不知道。” “应当?”我不解。 有行点点头:“我不知道……大将军是否知晓。” 我当即便明白,他的意思是,谢修大张旗鼓抓他,并非仅仅是为他隐瞒过的事暴露了,而是早已发现他对谢氏有二心,借此机会除掉他。 我想了想也道:“可若是如此,朕也不会有机会救下你。” 有行又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是百密一疏。他没想到陛下会来救我。” 他抬头看我:“我也从未想过,陛下会来救我。” 我看了他一会儿才道:“若是都让你们想到了,朕还怎么做这个皇帝?” 有行一愣,而后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我一直知晓我身边虎狼环伺,却也没想到跟在我身边并不起眼的有行,能厉害到这样的地步。 谢氏笼不住他,我又怎么可能控制得了他。 他如今愿意向我坦露自己的势力,只能说我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可装作一切事态尽在掌握,也是我从他们身上学来的。 我最终并没有接手有行这条暗线,仍让他主管,请他替我传递并搜寻消息,还写了封信交予他,让他帮忙送给宋小哥。 宋小哥很快回了信,却又是我从荣王手里接来的情信,内里暗藏他的疑问,问我怎么会信谢氏人的鬼话。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如此写了,又让有行帮我送了信回去。这次回信是有行递给我的,内容却极尽幽怨,我反复看了几遍才确定这真是一封情信,没有什么夹带私货。 宋小哥还是不信他。 信收到第二天荣王便又来进宫找我,苦着脸说请我去望海楼见见宋小哥,这人见不到我就天天去荣王府闹,他娘都怀疑他是不是也断袖了,还劝他断袖也得找对了,不能和陛下抢人。 我:…… 我想了想那封极尽幽怨的情信,觉得可能确实得去见一下宋小哥。 入秋之后,下半年的恩科就也不远了。这一回彭应笑主考的恩科是在十月十五,于是这次我到望海楼,就见书生打扮的举子成群结队,似乎是以文相会,所以楼内外,俱是书声琅琅。 等我从上回来时的秘道出来,刚推开门,还没见着宋小哥,就有一张笑脸迎了上来:“二公子许久不见,在下这厢有礼了。” 是王恒川。 我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他,愣了一会儿才问他:“王恒川,你为何会在此?你不是说你王氏不可入京吗?” 王恒川摇了摇手中折扇:“此一时,彼一时。在下此次前来,是陪公子上京赶考来的。” “公子?” 王恒川还是笑:“自然是谢礼谢公子。” 我震惊了:“谢礼?他不是还在考科试吗?怎么只隔了半年,这就要会试了?” 这时宋小哥走过来招呼我坐下,王恒川也连忙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等我坐下他才道:“要不是说呢,都以为他起码要再考三年,谁知道年后科试一场便过,四月时为恩科加考了一场乡试,他竟又中了。成绩下来不久他便上京来备考,在下当时不在家中,刚回来就被家中长辈遣来京城,替他负担开销。” 我便想起端午那日在望海楼里听见的那声“谢礼”,原来并不是幻觉,他那时他就已经来了。但我听王恒川说负担开销,不解道:“谢氏子弟上京赶考,怎还要你姓王的来负担开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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