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川却笑道:“一方有求,一方予取,那便无何不可。何况望海楼是陛下的人……宋掌柜开的酒楼,又这般奢华,开销自然不小。” 宋小哥这时点头道:“那位谢礼谢公子的确就住在我这儿,六月中来的,天字间。王公子财力斐然。” 我更加不解:“谢相就在京中,谢礼赶考怎么还需住在客店?” 王恒川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笑:“这问题,曾道长问在下也就罢了,他毕竟生长在山林,也无亲生的父母兄弟,不懂其中因缘。怎么二公子竟然也不懂?” 他说着收了折扇比划了一下:“便如树枝分叉,枝干便是嫡系,枝杈则是旁系。干粗才能枝茂,如若相反,必死矣。” 他看向我,依旧是笑道:“嫡系便是嫡系,旁系终归只是旁系。岂有旁系做大,反而号令嫡系的道理?” 一五八 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明还是不懂,只觉得王恒川的道理对我来说十分荒谬,完全不想理解这里面的逻辑。 但有一件事大概是可以知道:谢氏内里,实则并不如我以为的那般团结一致。那所谓的嫡系旁系,已然为了利益各自向外结盟了。 虽然我不能理解,但这无疑不是件好事。 王恒川说,他此次来京,便是借着来寻谢礼的由头打探一下情况,等之后再找机会让我与曾煦见面。 而宋小哥也把有行的事与我又商议一遍,劝我慎重行事。 “岂知那是不是又是一把苦肉计?”宋小哥朝我道,“姓谢的俱是狐狸精化人,不能以常理衡量啊。” 宋小哥被谢氏骗怕了,比我还杯弓蛇影。但我想了想那一日见到的谢修,便也劝他:“兴许也没有你我想象中那么多谋划。” 我还是想等见到曾煦之后再做打算。 而且我还有疑惑,要等这一次会试之后才知道答案。 会试之后,彭应笑同几位主考点了前三甲,名封揭开,第一位的是谢礼。 彭应笑来同我商议殿试题目时我屏退他人,问了他一句:“朕听闻,当科主考若有族中子弟正巧应科,本科便不可下场,以为避讳。彭相,可是有这样的说法?” 彭应笑一言未答,只朝我跪倒在地。 我点点头道:“彭相无须担忧,此处并无他人,朕只是好奇罢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行了个方便,朕也不会为这点小事随意苛责于人。” 说完我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搀他起身,冲着他笑道:“朕知道彭相从来忠贞,父皇与皇兄都十分看重您。文裕不才,担不得大任,多谢彭相愿意告知真相。” 殿试时,我看着站在首位的谢礼,忽然明白皇帝老爹殿试时看见谢储时的想法。 如此多人煞费苦心将你送到我面前,你会有什么表现? 我朱笔一挥,将谢礼点为了状元。
第61章 61 == 一五九 琼林宴上,谢礼毫无疑问是最受瞩目的那个。 几位显然是谢氏阵营的老大人将谢礼简直要夸出花来,顺便捧一捧谢岭,说谢礼连登三元,谢氏尽出英才,俱是国之栋梁云云。 我就也顺着夸了谢礼几句,也无非是些文章写得很好朕很看好你之类的套辞,却不知怎么着把谢礼感动了,他起身走到正中,掀起衣襟便朝我拜了下来:“陛下所望,谢礼未敢懈怠。陛下许臣,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等等,他这话说得好奇怪,怎么好像是他为了我考的科举,什么我许他,我许他什么了? 表忠心这个没什么问题,但是这场合是不是不太对吧? 场面一瞬间有凝住的错觉。 我看了看坐在右首位的谢岭,就见他执手坐着,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得圆场道:“谢三元所言,朕心甚慰。朕得了谢三元,便是天下得了谢三元,你往后须为国为民,万不能懈怠。” 之后又有顺着我的话道贺几声,这才又热闹起来,琼林宴便也顺利举行下去。 可谢礼这通表现实在奇怪,事后我又复盘了一遍整个过程,原本一头雾水,直到想起王恒川那枝干枝杈的说法,忽然明白了谢礼的用意。 谢礼在琼林宴上,是不是代表他背后的谢氏嫡系向我示忠? 琼林宴,朝臣皆在,还有一干新晋的进士,谢礼刚刚高中,又不是十分正经严肃的场合…… 确实是个表态的好时候。 他出列所言,可以有两种处理方式。若我不想理会他,那完全可以敷衍几句过去,只道谢礼刚中状元,心情激动,并没有什么可以责备他的地方。 若我确实有心用他……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那我现在,是不是“得道”了? 一六零 谢礼中了状元,要衣锦还乡,王恒川便也要跟着回去。 临走之前他让宋小哥告诉我,说曾煦很快来京,到时候便有机会和他见面。 我便一直等着,没等到宋小哥送来信,却等到皇寺送来的请柬,说冬月十七是阿弥陀佛圣诞,请我前去观礼。 我没多想,去旁观了祭典,结束之后到正殿给皇帝老爹和齐文初进了一炷香。 我仰头去看那端坐的金身佛像,四周杳然,只有我一个。我闻见殿中的袅袅檀香,有种不太真实的幻觉。 所以当我听见一声“阿弥陀佛”自我身后传来时,只觉得是个幻觉。直到我回头,看见身着袈裟的僧人立在我面前,觉得他有些面熟时,就也觉得是个错觉。 所以当僧人朝我笑了一笑,唤我“齐先生”时,我才知道原来不是错觉。 “曾煦?”我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认出他来,“你不是道士吗?怎么……当和尚了?” 曾煦双手合十朝我拜了一拜:“贫僧明煦,自少林寺来京赴阿弥陀佛圣诞法会。见过陛下。” 他说少林寺我便忽然明白:“原来如此……王恒川果然是有些办法。” 我又仔细看了看他,发现他的眉毛被染成了黑色,头上还有九个戒疤:“想不到,曾道长扮作僧人,也一般像样。” 曾煦低头看了看身上袈裟,而后抬头朝我笑道:“是佛是道,我其实并不在意。出此下策,但是为天下人不得而为之,想来佛祖也不会在意真假。” 我有许多疑惑要和他商议,于是没再和他多寒暄,而是说起最近的情况,尤其提了谢修与谢礼:“谢氏内部亦各自有利益,本家与旁系,并不齐心。谢修掌有兵权,京城禁军便由他掌控,西北、东北边军,如今的统领从前也在他麾下。再加上谢岭为左相,朝中文臣许多都是他的门生,朝中大势俱在二人掌握之中。若谢氏有反心,必不可能是他二人要反。” 曾煦也点头道:“谢氏乃是累世勋贵,利益错杂,那些本家旁系的利益分配外人难以分辨。那位谢礼谢公子如今敢公然表明立场,只怕谢氏内部的斗争已经势同水火了。” 我依旧疑惑:“若谢礼是代表本家嫡系,那他为何会选择讨好我来对抗谢修?我不过是个傀儡,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曾煦却忽然道:“齐先生可还记得方昭临?” 我很快想起来:“知道。怎么,你认得他?” 曾煦点头道:“他殿试上举纸告状,是我与王公子让他做的。” 我更加疑惑:“王恒川?你们怎么…… ” 曾煦道:“河东大旱时,我正巧躲到那里,偶然结识了他。当时旱情严重,属地县令玩忽职守,我与方昭临为此事几次上书他都不曾理会。我预知旱情若拖到来年定会引起大灾,便让方昭临以举人身份写了信给山西府尹,但等了许久,依旧不得解。年底时我同王公子联系上,他到山西找我,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便告诉方昭临,此事除了赶紧筹备粮食自行赈灾,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 我定眼看他。 曾煦缓缓道:“那便是,他若殿试时见到皇帝,可以直接向皇帝告状。” 我有些震惊:“就这样?他就信了?还……真的这么干了?” 曾煦叹了口气:“我也觉得此事过于草率。但王公子却告诉他说,‘当今陛下乃是罕见的明君,定不会让歹人作恶,让好人蒙冤。此事,做与不做,全看你自己‘。”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方昭临果然照做了。 但我想不到,这样堵上前途性命的大事,他竟然这样因为一个“明君”的评价便草率地决定了。 曾煦也有些感慨:“而后我忽然明白,王公子虽然不懂你我想要什么,却很懂这里的天下人想要什么。明君、忠臣、良将。外无异族侵掠之扰,内无衣食住行之忧,若一年到头,缸中有余粮,亲朋皆在眼前,便是足以称道许久的盛世了。” 他说完抬头看我:“我从前想与齐先生相认,只是觉得你我有同样的来处,便能互相理解,一道奋斗。但现在才明白,在这个世界,皇帝的身份何其重要,齐先生,你何其重要。” 我说不出话来,曾煦便看着我沉默。 半晌我才再开口:“曾先生,你现在怎么开始信那个王恒川了?” 曾煦似是无奈笑道:“人早晚要面对现实。现实便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便是如此,逆天而行,非但不会成功,还会让信任你的人受伤,甚至是……丢了性命。” 顿了顿他又道:“齐先生,此方世界不是个游戏,你我也都只一次活着的机会。我从前觉得你不过是误入局中人,但现在看来,你一直在局中落子,这天下如何,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曾先生换了个僧人的身份见我,竟然是来同我讲道理、开解我的。” 曾煦显然一愣,但随后也笑了:“如果这真是个游戏,我是个推动剧情的npc也说不定。总归是人在其位,便也有相应的责任。如今形势,若再只是旁观,未免有些可惜了。” 我便问他:“曾先生何解?” 曾煦道:“任何局势,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这东风,谢氏可借,陛下亦可借。” 一六一 从皇寺回宫的路上,我告诉有行回去后替我拟两份圣旨。 一是少林寺的明煦大师佛学深厚,朕与其相见恨晚,特许常住皇寺,深修佛学。 二是擢升新科状元谢礼为侍讲学士,回京后入宫为朕讲经。 有曾煦在,我心里安定不少。 而如何同谢礼相处,我还需要慎重行事。 谢礼进宫为我讲学的第一次课上,我问了他一个问题。 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今天下太平,朝纲清明。该如何待之? 这句话明里是问他居安思危,暗地里却是在问他是否知道朝廷的形势,我与谢修,他是否已经确定了站队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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