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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这迎来送往从来是满脸笑意的少年脸上，竟为何会有如此深的仇怨。 “雪山之灵，求您！” 二宝胸前还带着孟极踹出的脚印，衣襟上滴滴答答凝着深红色血迹，一瘸一拐地向孟极走近。人群自发让开，为他腾出一条小径，二宝趔趄着，却不叫人扶，好不容易挪到孟雪豹面前，终于扑倒。 “雪山之灵，我爹娘，我阿姊……”二宝咬着牙，血混着泪，一口口向下咽着，“全被恶鬼害死。鸦青人、亚戈人、徐家人，所有的村子，恶鬼全都害了遍！他不过是自作多情挡住了一场风沙，便要我们疏勒的女儿拿命赔他……” “雪山之灵，八十多年来，那只恶鬼害死了鸦青数十个幼女，我阿姊当年不过七岁，便要受那恶鬼凌辱！疏勒第一个山鬼新娘，早有心上人，却被恶鬼强娶为妻。那恶鬼自以为是疏勒的救世主，可它从来不知，疏勒人根本不需要它的救助！雪山之灵……” 二宝“咚”一声，额头磕在地上，印出一团血迹，“我刚刚、我刚刚以童子尿破坏了他的真身，只差一刀，只要一刀割掉他的头，他就会死！雪山之灵，我沈二宝以命起誓，若你能杀他，我以身饲……” “吼——” 孟极瞳孔缩紧，一爪拍在二宝头颅之上，这半大少年如掌中玩偶般斜斜飞出，咣当一声，破庙西侧墙壁被砸穿，二宝的身体嵌在洞中，身体一颤，乌血自唇角蜿蜒而下，再不动弹。 在场众人，叩拜的，哭求的，几乎同时僵住，转头，看向破庙西墙，那具已然没了声息的尸体。 呼吸声齐齐止住。 二宝的身体缓缓下滑，扑通一声，栽在满地碎石之上。 “死……死了？”有人悄声说道，刚要上前探查二宝鼻息，却被同伴拽了拽衣袖，指了指那只已经从泥像上走下来的雪豹。 雪豹抖落满身灰尘，头颅一甩，聚在他面前的众人齐刷刷退开两步，为他让开一条道。雪豹缓缓向前走去，四爪落处，踏出片片梅花，直等走到二宝面前，低头轻嗅。 死透了。 前爪搭在二宝头上。十三四岁的少年，脸尚没有雪豹的爪子大，孟极脚落处，只听咯拉拉一阵碎响，那张脸在挤压下不断变形，终于咔嚓一声，爆出红白相间的浊物。 铁腥气，与浓烈的尿骚气混杂在一起，叫人闻之欲吐。胆子小的直接晕了过去，片刻后，人群一阵耸动，不断有人转身跑出去，呕吐声遥遥，此起彼伏。破庙之中，只剩十数人，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雪山之灵，杀唔……” 话未说完，便已被人捂住了嘴，继而是一道浑浊的声音，喃喃地念叨：“雪山之灵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雪豹缓缓转过头。 花白头发，一身花花绿绿的补丁，风烛残年的老丈佝偻着腰，被岁月熬干了一身气力，只有两只眼睛偶尔透出浑浊的光。 七弯巷，赵喜。其妻王草儿中了妖人的鬼咒，还是闻卿出手相救，这才将王草儿自鬼门关拽了回来。 他与王草儿一生受徐娘子接济，今日为徐娘子送葬，也的确合乎情理。然而…… “乡亲们莫怕，雪山之灵收了二宝的命，便是允了他的誓。”赵喜道，“且看着吧，那为恶多年的昆吾山鬼，逞不了多久的威风了。” 说完，又抬头看向昆吾方向，啐了一声。 雪豹盯着赵喜面前那口浓痰，踩在地上的前爪，缓缓探出尖爪，咔咔，咔咔，在地面刮出道道深痕。 “再说一遍。” 声音低沉，像雷在滚，却带着慑人的杀意。雪豹头颅缓缓转动，苍青色双眸紧盯赵喜，身后长尾一甩，轰隆一声，破庙西墙彻底坍倒。 赵喜双目欲裂，咚的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喃喃念着“仙人下凡”。 短暂的怔愣后，在场众人也纷纷跪下，谁都没想到，这只雪豹，竟会开口讲话！ 然而，就在众人高喊着“雪山之灵”伏倒时，孟极走到赵喜面前，右爪按在赵喜头顶，只听咚——的一声，赵喜面朝下，完全被按在地上，脊骨以诡异的角度反折，身体几番抽搐，软了下去。 “我让你，再说一遍。”利爪刺透赵喜头颅，雪豹挥爪将赵喜丢在一旁，缓缓甩头，看向众人。 在场众人终于觉察出不对，惊叫着站起，这哪是什么雪山之灵，分明是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 “……逃啊，快逃啊！他和那恶鬼是一伙的！”有人绝望地喊道。 如梦初醒。 下一瞬，几乎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出破庙，然而慌乱之中，推搡、踩踏，不知谁的脚踩到了旁人的手，倒下的身体又绊倒了另一个即将逃出生天的脚步，惊叫，哭嚎，一声高过一声，明明那破庙大门近在眼前，银白色身影闪过，生路，成了死门。 “黑白不分，善恶不明，阿卿护了百年的，竟是一群渣滓！”雪豹双目赤红，一声低吼，掌风呼呼拍下。 当头几人目眦欲裂，但腿脚发软，竟然动弹不得，眼见那夺命大掌就要拍到脸上，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天边翁翁钟响，众人绝望中抬头，一道赤金色霞光自天而降，紧接着，一口通体金光的一人高铜钟滴溜溜旋转着飞来，将飞身而起的孟极，扣在其中！ 雪豹在钟内奋力冲撞，钟声翁翁，却岿然不动！ “福生无量寿福——” 唱诵悠悠，赤金色剑芒逐渐淡去，现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矮的那个，圆头圆脸，鸦青镇众人自然熟悉，是那自称玄云宗道士，画的一手好符的少年仙师，只是高的那个…… 群青色道袍，通天冠，四方鞋，腰间博带飘飘，袖口仙鹤振翅，端的是仙人之姿。眉间点砂，星眸剑眉，虽然右手中握着一柄赤霞色断剑，却自有一番温文尔雅的气质。剑刃断处不见杀气，反而不断外溢着一股柔和气息，使人莫名心安。 然而这次，鸦青众人却不敢轻易出声，前有发疯的“雪山之灵”，谁知道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道士，是不是也是什么妖怪变的？ 矮的自然是亦真，而在他身边的，则是本该在幽都除妖的，玄云宗长明真人座下大弟子——齐行之。 两人甫一落地，亦真便踉跄着跑进殿内，叮叮咣咣一阵响动，只听一声“师兄”，片刻后从那黝黑殿内冒来一阵青金色光芒，大殿再次陷入安静。众人惊疑未定，面面相觑，有几个年纪稍轻的少年人，更是两股战战，裤裆滴滴答答淌着水。 齐行之看出百姓脸上疑色，弯唇轻笑，袖口一股清风钻出，众百姓眼神顿时变得平稳。齐行之见百姓情绪逐渐稳定，将自己与亦真来历仔细说了一遍，缓缓点头：“诸位莫慌，豹妖已被我制住，脱逃不得。至于那山鬼……” “仙人，求您杀了这两个妖怪！”不等齐行之说完，已经有人扑到他面前，抱着他的腿不住求祷，“那殿里、那殿里的恶鬼害我鸦青数百人，还求仙人让他魂飞魄散！这只豹妖，它杀了两个人了！求您救救鸦青！不论多少钱、多少供奉，我们都能出！” “恶什么鬼！”殿内忽传出一道厉喝，比那日头更烈，比月色更朗，“山野愚民，只会怪旁人！你们口中的恶鬼给你们挡去了多少灾难，到底知不知！” “说什么恶鬼害人，你们倒是数一数，这鸦青镇中冤魂，到底死于恶鬼獠牙，还是你们的无知献祭！” 仿佛应和般，罩住雪豹的金钟嗡鸣声愈大，众人挨了这几声骂，本就脸色难看，此刻看见那整个钟面剧烈颤动，仿佛下一刻便要爆裂，更是吓得面色铁青。 齐行之抬掌覆在金钟之上，口中念念有词，赤金色光芒水一般将整座钟笼住，那雪豹这才消停下来。 “师弟无状，还望见谅。诸位诉求我已了解。若此妖果真作恶，杀他，乃我玄云宗弟子本分，绝不会要诸位一分银钱。但此妖性情暴虐，只怕正在走火入魔的边缘，若妖气暴走，只怕会伤着诸位。”齐行之缓缓道，“还望各位乡亲，不要久留。” 齐行之此话虽然说得温和，却已经是明明白白的驱赶，众人本就被孟极先前两巴掌杀了两个人骇破了胆，又怎敢停留？立刻你推我搡地离开了。 风起，掠过二宝与赵喜残破的尸体，血气打着旋，见缝插针钻入鼻中。齐行之并指一点，两条极淡的灰色人影自尸体中剥离，被那赤金色光芒缠住，不断攀高，又逐渐飘散。 “一场喜丧，两条人命，此时你的确错了。”齐行之低声喃喃，手掌抚摸着金钟外表，“说好，我稍后将你放出来，你不可再去胡乱杀人。” “吼——”钟内传来低闷的豹吼。 齐行之单掌按在钟面，刚将金钟抬离地面一寸，一条银白色身影迅疾自那缝隙中钻出来，二话不说，便向齐行之冲来。豹爪呼呼带风，眼见就要一掌拍在他头上，齐行之却一动不动，直直盯着这豹的苍青色双瞳。 “孟、极。”齐行之缓缓吐出两个字。 这声音极轻，极淡，却像是一道挣脱不开的咒语，拴住了雪豹的手脚。雪豹愤怒低吼，但前爪僵在半空，明明只离齐行之一寸距离，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齐行之审视般盯着这只足有一人高的雪豹，忽然展颜一笑，抬手拍在那足有凡人脑袋两倍大的豹头上：“你是叫这个名字吗？不必如此戒备，我是来救你的。”
第146章 聚散 1 “山君！” 殿内，传来亦真一声低呼，紧接着，一团青色身影自殿内冲出，孟极眼珠一滚，看见了亦真眉眼间露出的明显如释重负的神情。 “齐师兄，山君醒了！” 齐行之长呼一口气，刚迈步向前，脚未落地，又转过身，上下指了指自己：“师弟，我这……” “仪容端正，相貌堂堂，好看的！”亦真催他，“我和师兄说了你也来了，他正等着你呢。” 齐行之先是轻笑，而后摇头，以手扣额，抖开衣袍，向那殿内走去。 “吼！”眼见那两个道士都要离开，却把自己晾在原地，孟极急得叫了一声，后爪在地面扒出道道白痕。 亦真脚步一顿，仿佛这时才想起雪豹，围着雪豹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像，真的太像了。” 孟极的眼珠跟随亦真，从左转到右，又自右转到左，见这不着调的小道士始终没有解开他的意思，皱起鼻子，“哈——”地向亦真露出獠牙。 亦真缩缩脖子：“你还凶，再这么凶，齐师兄更不解开你了。” 说罢，亦真叫住齐行之，“齐师兄，他就是那个……呃，我路上与你说的，山君后、来、的道侣。快将他解了吧，山君看不到他，要着急的。” 齐行之本已经走到殿门，直等听到那句“要着急”，这才衣袖一挥，赤红色霞光一闪，孟极轰——一声摔在地上，甩了甩身子，瞪了亦真一眼，随后四爪落地，向那殿内迅疾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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