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弟,你的意思是……”霍峰此时也终于听懂了许河汉意下所指,拎着许河汉的后领,将他如鸡仔般提了起来,“弟妹竟被山君做成了……鬼?” 许河汉在半空晃悠,不答话。 霍峰重重叹了一声:“我还以为弟妹已经……” 二尸一时沉默,许河汉更是垂头丧气:“阿奴命苦,是我对不起她。早知如此,便该早日将她娶过门,我走后,却也不知她如何受人欺凌……” 说着,许河汉忽然从霍峰的钳制下挣脱,膝行至闻卿面前,抱住他的双腿:“山君,许河汉为您当牛做马,鞍前马后,一定比阿奴好用的多……” “本座不缺牛马。”闻卿淡声道。 许河汉愣愣仰头。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闻卿慢悠悠道,“凡间女子讲究三从四德,最好像个物件般可以随意把玩,半点个人意愿也留不得。许河汉,所以你觉得,红奴的去留,该经过本座首允。” 许河汉一怔:“我……” “红奴是本座的亲传弟子。”闻卿再次说道,“却不是本座的奴才。她不属于任何人。许河汉,你与本座说,不如直接去问她。” 许河汉先是发愣,直到后脑被霍峰一拍,险些扑跌在地才终于回过神来,大喜过望,抱拳于胸前,连连道谢。 闻卿解下腰间镂空银香球,抛到许河汉怀中:“但若你认错人,亦或是红奴不愿投胎,许河汉,你又当如何?” 许河汉拇指不住摩挲着香球之下的双结,眉头皱起,似乎从未想到这一层。 “这简单。”霍峰嘿嘿一笑,拍着胸膛道,“如果弟妹不愿理他,我亲自把他提回寿庄,扔到棺材里。” 闻卿正自沉吟间,孟极却先说道:“红奴变作鬼伥后,前尘往事全记不得,你也别抱着娶她过门的期望。” “这……”许河汉大惊。 “若那丫头喜欢你,不管她记不记得你二人之前过往,到头来总会被你吸引。若她看不上你,山君也不赶你,你自下山去,好聚好散。”孟极继续道。 许河汉还在犹豫,后脑又挨了霍峰一巴掌。 “我替他应了。”霍峰道,“好男儿拿的起,便放的下。许老弟,机会摆在眼前,你若不抓,便注定不是你的,还有什么迟疑的?” 说罢,霍峰又摆摆手:“我这兄弟是个难得的重情之人。行军途中,他对女人正眼都不瞧。兄弟们从前笑他迂腐,如今才知道他用情至真。” 孟极鞋尖一抬,将趴在地上的许河汉踢了起来:“不用跪。上跪天地,下拜父母,旁的人,当不起你跪。” 等许河汉颤巍巍爬起来,孟极才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头:“阿卿,你觉得如何?” 闻卿无奈。 孟极与霍峰一唱一和,都已经自行定下了,他还有什么话说?只得点头,闭上眼睛,靠在孟极胸膛上:“回昆吾。” 得了命令,孟极当即抱着他向山上掠去。踏雪步瞬息百里,许河汉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在后面,直等闻卿将自己此去蓬莱这段时间诸鬼伥的课业都安排下去,亦真才拖着两只尸,在山门禁制前大喊大叫。 闻卿要走,红奴自然少不了痛哭流涕,但一看见亦真,却又将临别的感伤全抛在脑后,一人一鬼一番大惊小叫后,红奴又好奇起那两个面生的尸族来。末了,更是绕着许河汉转上好几圈,一面嘀咕着“好像在哪见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通红,躲在孟极身后,只露出一双杏眼,直勾勾盯着他。 许河汉初见大名鼎鼎的山神闻卿时都能泰然自若,可是在这闹腾鬼面前,却只是红着耳朵,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吭哧出一句“末将许河汉”,红奴被他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捂着嘴笑他憨瓜。 笑闹间,齐行之也御剑而来,到禁制前停下。闻卿见红奴一门心思全在取笑许河汉上,便叫来阿大,再三嘱咐他,此去蓬莱期间,无论谁来喊门,都不可擅自出山。见阿大点头,闻卿又将自八方大集中采买的吃食自乾坤囊中掏出。 “就算一日吃十顿,也足够你们吃上一年。”闻卿道。 说完,看着众鬼伥那晶亮的眼睛,闻卿又道:“但切不可贪多。” 鬼伥四兄弟齐齐点头。 “山君放心。”许河汉这时主动道,“末将从前是家中老大,平素弟弟妹妹都由我照顾,定不会叫山君担心。” 纵然再不放心,终有一别,闻卿看了一眼一边踢石子,一边偷瞄许河汉的红奴,向孟极递过眼神。雪豹一声轻啸,化作原形,将闻卿拱到背上,已在昆吾山峦间飞跃而起。齐行之与亦真共乘秋水剑,霍峰则化作三丈巨人,紧跟在众人身后。 “君上!”片刻后,红奴的声音远远飘来。 闻卿双手搂着雪豹脖颈,蓦然转头。 “要快点回家呀!” 日头西坠,月牙初升,暮色之中,红奴一袭粉衫,遥遥追在他们后面,满脸血泪。
第149章 龃龉 1 闻卿一行想去蓬莱,沿太水向东南,需行三千里陆路,过平州,经青州,跨渭州,再在津门渡口乘船东渡一千里,直到四海茫茫不见来往者,于海雾深处,才终于能够觑见蓬莱一隅。 依几人先前计划,御剑三日,乘船五日,最迟八月二十,众人便能踏上蓬莱。至于那闻名三界的仙市,将在八月二十五日正式举办,在此期间,闻卿也正好与孟极拜访蜃妖王,取回前世记忆,时间卡得刚刚好。 然而,事实往往与计划背道而驰。 孟极虽然是雪豹妖修,踏雪步的驭风速度与御剑不相上下,然而受丹田封印所限,他只有筑基修为,一日最多行五百里。至于霍峰,虽然能化形巨人,一步三丈,但出了池崖州后,人便春笋似的冒了出来,就算刻意向那深山老林走,却也难免遇上樵夫猎户。因此往往行不过百里,他们这天上飞的地上走的一行,便总会被人发现,有人以为自己白日见鬼,这倒好说,有的却将他们当做了显灵的山神,携家带口来叩拜。 无奈之下,众人商讨一番,最终得出前去津门最稳妥的方法竟是——骑马。 孟极与闻卿并乘一骑,其余三人各自驭马。两日间,众人昼夜不歇,总算踏过平州,眼见青州在望,买来的马也口吐白沫,气喘如牛,孟极这才拉紧缰绳,马蹄咔哒一声慢了下来,在这修建平整的官道上小跑。 五人四骑,黑皮桀骜,怀中红衣风流,其后紧跟的壮汉勇武,少年伶俐,断后的青年文雅,引得路旁游人纷纷驻足。 “前面有驿站,休息一晚。”孟极马鞭遥指路尽头迎风舞动的布招子,“换马。按现在速度,再有四天,能到渡口。” 说罢,又低头看了眼始终被他抱在怀里的闻卿,低声问道,“阿卿,腰疼不疼?” 虽然被孟极的皮毛大氅裹得严严实实,但秋日日头毒辣,闻卿新伤未愈,又在马背上下颠簸,阳气在体内激荡翻腾,搅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疼得冷汗直流,但孟极看过来时,闻卿却只是摇了摇头,将极意倛戴在脸上,化作捉妖师项光的模样:“温一杯酒,歇一个时辰便走。” 几人先前便已商量好,私下里相处时当然不必掩饰,但人多时,最好以注意点——齐行之与亦真自然不必遮掩,但闻卿、孟极与霍峰三人却不能太过招摇,想来想去,还是借用熟人的身份更为方便——霍峰冒充黑虎,闻、孟二人自然是那形影不离的项氏两兄弟。闻卿也不再是往日打扮,换作一袍檀色大氅,里面压一身苍青直身,玄色团云纹,却压不住他颈间艳丽牡丹。 孟极闻言低头,额头与闻卿相贴,两人额头的汗便蹭在了一起,一凉一烫,滴滴答答向下淌着。 “还嘴硬。”孟极手拍马肚,也不等三人回话,兀自向驿站驱去。 到得店内,扔出一两银子,向店家打听方知,进来东去津门渡口的男男女女数量骤增,就连与津门相去两千里的青州驿站都人满为患,这间驿站虽然在这荒郊野外,却也只剩下一间套房了。 “这几天哪,好多从没见过的青年才俊哟,都像客官你这样器宇不凡。也不知道津门那边,什么盛事哪?”店家尾音打卷,慢悠悠找着客房钥匙,闲话家常。 “仙人的事。”孟极随口道。 大淼天子醉心修仙,民间求仙问道也蔚然成风,但正统的修士全躲在山里,行走在民间的便多是江湖骗子。果然,掌柜的一听见“仙人”二字,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只把这举止亲昵的二人也当成了骗子。 不过,好歹看二人衣着讲究,就算是骗子,也当是骗术高明的,掌柜又不敢怠慢,一面取出客房钥匙交到孟极手里,一面又嘀咕道:“要说仙人,前几日我也看见了不少呐,乌泱泱的,看上去怎么得有成千上万的,可就那么一眨眼,就又不见咯。” 上万人,什么宗门这么张扬行事? 孟极眉头一抬,正要问掌柜何时看见的,却听一阵雷鸣般的笑声自远而近飘来,嘚嘚马蹄骤停,“咚”的一声好似重物落地,丈高的黑影挤进驿站,将西下的阳光严严实实挡在外面:“好骑术!” 霍峰灰头土脸,却哈哈大笑着,一把拍在孟极后背,“老弟,你这骑马怎么练的?我追了你几百里路,始终差你一个马身。” “嚯!”孟极尚未做声,掌柜的却先感叹出来,仰着头,耷拉的三角眼睁得牛眼大,“果然是……奇人辈出啊!敢问壮士,如何称呼?” 霍峰来不及说话,亦真与齐行之又先后进店,小道士两步抢到孟极身边,火急火燎地问闻卿感觉如何,齐行之则向掌柜抱拳,摸出一粒碎银,向掌柜点了几盘送至客房的酒菜,又从平州青州一路见闻聊起,随口打听起这驿站都住着什么人。 掌柜拿着银子,眉开眼笑,主动引一行人向客房走,一面眉飞色舞地比划道:“全都是我没见过的,有两三个女娃,一身火红色,马尾辫的。还有全都是未及冠的稚子,道衫,走起路来,仙气飘飘……” 齐行之边听着,与亦真递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向不明所以的三人传音解释道:“释火门、凌霄宗,驻地在青州附近,都是不足千人的小门派,老掌教寿终正寝,听说现在掌管两宗的,都是刚踏入元婴境界的修士。” 言下之意,不足为惧。 孟极听完,明显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压着步子,跃过那一步一喘的掌柜,抖着钥匙,向走廊尽头那间唯一的空屋走去。 客房南北两间厢房,两扇屏风聊作遮挡,孟极左右看了两眼,走向南厢房,抖开三床被子,将闻卿裹在里面。掌柜的慢悠悠走到厅堂,倒满一壶热水,斟出六杯清茶后才退下。 客房大门吱嘎一声掩上,霍峰这才长呼一口气,甩掉极意倛,端起茶杯,仰脖便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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