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犹不死心,扯过旁边的延安,道:“延安,你跟宋大夫说说,让他再给你个机会,你肯定能合格。你说呀。” 沈进福推搡了半天,延安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一方面是被他急切又愤怒的表情吓住了,一方面也是心虚。 宋禹衡一双褐色的眸子一如教学时的冷淡。眼前的一幕并未在他心里激起丝毫涟漪。也正是这样的神情,延安才心虚。 宋禹衡教学时自己是怎样的表现,延安清楚,宋禹衡也清楚。那些努力和喜欢的话也就只能骗骗外人。 “你这孩子,说话呀!” 沈进福气得抬起手就往他屁股上抽了两巴掌。 延安捂着疼到发麻的屁股眼泪直掉,却没敢放声哭。 “宋大夫这边还没结束,进福哥要教导孩子去外面吧。” 拖太久都过了午饭的时候。沈棠都听见宋禹衡肚子的叫声了。 沈进福抬起的手就再落不下去了。 他想着宋禹衡年纪小,心软,肯定会阻止他,到时候就能顺势再求求情。可他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宋禹衡从始至终都没有动容的样子。 “孩他大,算了吧。” 延安的妈闻讯而来,从大家的议论里也猜出了来龙去脉。看沈进福闹成这样,她只觉得心酸。 “算了,咱家延安聪明,以后做啥都成。咱们回吧,家里汤都要熬干了。” 沈进福收了手,看着沈棠和宋禹衡叹了口气。 他也要脸,也想在同辈人面前挺直腰杆。可顾了面子,就得丢了儿子的前程。 宋禹衡的本事在那儿摆着,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神医的名声。延安跟着他就是学个皮毛,以后都能在大队当保健员,好一些还能去卫生院,咋都比他们在地里刨食的强呀。 小孩子不懂事,他们当大人的哪能不多计较。 可宋禹衡比他想的心肠硬,硬的都不像当大夫的。 “走吧!” 他拉上延安,就要离开。 宋禹衡叫住了延安。 “建强每回背书,你总说差不多就行了。识字你觉得差不多就行,背书你也觉得差不多就好,什么都差不多,到了关键的时候就会差很多。我今日便是再给你个机会,你能保证就不会再出错?” 延安听的一知半解,沈进福却明白了。 延安那些用功努力的话都是说给他们听的,真学东西时八成仗着有些小聪明就吊儿郎当。 他也没脸再说让宋禹衡给个机会试试的话了,扯着延安就出了人群。 沈进福一家子离开,众人关注的重点又到了宋禹衡收谁当弟子的事儿上。 凤霞和建强都合格,似乎也分不出个好坏来。 凤霞妈攥着凤霞的手,死死盯着宋禹衡。沈卫国夫妇本来放平稳的心态又提了起来。 “宋大夫你快说呀,急死个人。”看热闹的人比他们还着急。 宋禹衡淡淡道:“有几个合格,就收几个。” 意思是,凤霞和建强他都要收成弟子了? 那要是延安也合格,他就三个都收了。 可惜延安那孩子,走偏了路…… 凤霞妈一双眼睛瞪的老大,似乎被这猝然降临的惊喜砸晕了头。 凤霞开言晚,性子木讷,人家都笑话她是个傻子。 婆婆一心要个孙子,对性格不讨喜的凤霞非打即骂。凤霞五岁,就包了家里所有的活。她不敢说话,一帮腔,婆婆对凤霞打的更狠。 情况在她生了儿子之后也没有多少好转。 宋大夫收徒弟的事儿被家里男人听到,回来说的时候,婆婆嘴上还抱怨宋大夫定的年纪不好,小孙子不能参加。而她盯着院里搓衣服的女儿 ,双眼迸发出强烈的光。 之后,她瞒着婆婆将女儿送了过去。出乎意料,凤霞被挑中了。 消息传回家,婆婆好一顿冷嘲热讽,说她痴心妄想,说凤霞走了狗屎运,也不许凤霞去卫生室。 “女儿能有啥出息,学了有啥用,都报给了别人家。赔钱货。” 逆来顺受的凤霞第一次剧烈的反抗,说什么都要去。翻墙、砸窗、摔东西,她默许甚至纵容,因为她看到了男人态度的动摇。 后来沈棠来一回,也不知跟男人说了啥,之后他就同意了。 凤霞很认真,做家务时嘴里还在念叨那些她听不懂的名词。 婆婆的嘲讽没有停止,在大儿子家孙子被刷下来后,甚至连带了宋禹衡。 “人都说宋大夫是神医,我看他也眼瞎,不要咱家阿贵却挑了个傻子。” 向来缄默的男人头回为凤霞说了句话。 “妈这话说的,阿贵和凤霞都是咱家娃,选哪个都行么。” 虽然是在儿女身上跟兄弟赌气,但凤霞切实得了好——婆婆再没提过让凤霞别去的话。 今早考核,她匆忙收拾了家里活儿,就陪着凤霞来了。 婆婆抱着孙子,坐在上房屋檐下嘀咕。 “还娘俩一起去,选不上丢死个人。” 她不怕丢人,她怕的是凤霞如果没被选中,回家后要遭受更多的打骂。 好在,老天保佑。 很久以后,被奉为国手的凤霞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这样写道:我从未再有那一回的清醒和坚定。我抓住了脱离泥沼的绳索,自此有了另一片天地。
第93章 师父师母 “宋大夫……”凤霞妈的嘴张张合合半天,才发出细微的声音,“你,你是我娘俩的恩人啊!凤霞,来,给宋大夫磕头,快,快呀!” 凤霞直挺挺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都能听见响。 宋禹衡要躲,被沈棠拦住了。 “正经拜师,总要有个仪式。” 沈卫国闻言,将建强也推了过去。 两个孩子并肩跪着,磕了个不伦不类的头,就正式成了宋禹衡的弟子。 沈棠估摸着宋禹衡没准备,从兜里掏出红纸包着的拜师礼。 因为不知道宋禹衡最终会收几个徒弟,所以他准备了三个红包,每个里面都放着六毛钱。 “你们师父给的拜师礼。” 沈棠一手一个递给两人。 得了家长的同意,他们伸手接过。 “谢谢师父。” 从前都只叫宋禹衡老师,只有正式拜了师才能叫“师父”。 宋禹衡点头应了。 “旁的也无需多言,只十六字家训需牢记,时时自省,‘医者仁心,俯仰无愧,医者仁心,功名无求’。” 凤霞和建强跟着他念了一遍。 宋禹衡知道,要叫他们现在理解有些难。往后经历多了,自有体悟。 如此,这拜师的事也就了结了。 “宋大夫,你收了建强做弟子,我们合该感谢您。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去家里吃顿饭吧。” 白荷说的家里不是老宅,而是新家。 凤霞妈做不了家里的主,只能期期艾艾看着宋禹衡。 “不用。” 宋禹衡拒绝了。 沈棠帮他补了句:“往后有机会,几家一起坐下聊。” 宋禹衡出言留下了凤霞和建强,让家长们都先回去了。 饶是建设再少年老成,这时脸上也有压不住的喜悦。就连凤霞,眼神也比从前亮。 两人看着宋禹衡的眼神满是濡慕。 宋禹衡转身进了房间,拿着两个长盒子出来。 这是他很早前就开始准备的拜师礼。 里面放着钢笔和配套的墨水,还有一本他默写的《脉经》。 两个孩子拿着盒子离开后,沈棠笑了声。 “原来你早有准备。” 他也是关心则乱。 周家从前只怕没少举办这种拜师礼,宋禹衡自小耳濡目染,怎么会不了解其中的章程。 宋禹衡摇头,说:“你给也没错。” 他很短的笑了下。 如果他们的关系能公之于众,建强和凤霞还要叫沈棠一声“师母”,给拜师礼也是应该。 沈棠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起来。 好半晌,才抬手摸了下他的耳根。 “小孩子。” 宋禹衡也没反驳。跟沈棠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会有很幼稚的举动,被叫小孩儿好像也没错。 而且…… 他发现,沈棠没有食言。 沈棠说,只有他一个小孩,他就再未见过沈棠以这种神情,叫别人“小孩子”。 午饭后,沈棠端着宋禹衡泡的消食茶站在廊下看着院里架子上摆满的药材。 “这么多,应该能用很久。” 宋禹衡嗯了声,有些困倦,便绕到他身后,将下巴架在了沈棠的肩膀上,打了个浅浅的哈欠。 “虽然都炮制过,轻易不会坏,但太多了。我准备改天去卫生室或者供销社问问,看他们收不收,换些别的来。” 沈棠想起几次在县卫生院看到的收药材告示。 “我陪你去。” “好啊。” 宋禹衡的声音有些黏了。沈棠回头,就见他闭着眼,鼻息翕动,俨然有睡着的趋势。 沈棠缓缓抬动肩膀将他弄醒。 “小衡,去屋里睡。” 宋禹衡只睁了下眼,脚下没动,说:“你陪我。” “嗯。” 沈棠应了,他还是没有动。 “撒娇啊?”沈棠语气带笑。 宋禹衡脑袋往他跟前蹭,面颊贴在他颈侧脉搏处。 “不行吗?” 哪会不行。 沈棠喜欢他仿佛无坚不摧的冷酷,也喜欢他只在自己面前展露的脆弱和柔软。 沈棠将消食茶一饮而尽。转身将宋禹衡抱了起来,脚带上门。 宋禹衡低头凑近,一下下啄着他的唇。 沈棠口腔里还有淡淡的山楂味,微酸。 探了一圈,宋禹衡就收回了。 语气稍有不满。 “酸。” 沈棠抱着他的双臂用了些力气,道:“嫌弃我?” 宋禹衡是真的累了,在沈棠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沈棠笑了下,将手从衣服里抽出来,给他调整了舒服的姿势,额头相抵也睡了过去。 老宅里沈广亮他们还在等沈棠回来传消息。 “这都快午饭的点了,咋还没结束。” 裘翠兰说着又踮脚往外面看了看。 “要不我去看看。”沈卫民跃跃欲试。 沈广亮瞥了他一眼,道:“坐着。” 考核的事情,老大两口子过去看着就行,他们一家都出动了,叫宋禹衡看着有压力。万一要是落选,他们一家人在场也不好看。 沈卫民小声反驳:“沈棠咋就去了。” “沈棠跟小宋大夫啥关系,你要有他们一半的亲近,你去,谁拦你。” 又等了十几分钟,沈广亮发话了。 “行了,各回各家做饭去吧。” 沈卫民嬉皮笑脸,恬着脸往裘翠兰跟前凑。 “妈,我们一家三口都在,您不介意多两双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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