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佑安叫苦不迭,却不敢吱声,只能像个仓鼠一样把自己团吧团吧塞在被子里,苦哈哈地接受戚长璟的“投喂”。 直到戚长璟手上的瓷碗见了底,露出黑乎乎的药渣,他才算是停了手,随意将碗丢给旁边等候的小太监。 时佑安喝完一整碗药,舌尖苦的发麻。 好像吃一个蜜饯哦。 他在心里悄悄想。 小时候时佑安就喝药喝的多,祖父和母亲尚在的时候,喜欢哄着他喝一口汤药再咬一口蜜饯,这样半哄半骗地让他把药喝完。 即便是之后在侯府受了冷落,每每时佑安喝药的时候,悄一就会早早准备好蜜饯,随时拿给时佑安吃。 不过瞧着戚长璟明显没有要给蜜饯的意思,时佑安也只能忍着嘴里要呕出来的苦味。 “昨日出宫,为何不带侍卫?” 时佑安抖了一下手。 戚长璟神色严肃,声音也不似平日那样柔和。 “……出宫只是办一件小事……”时佑安低声道,“我没有、没有在外面待太久的……” 他低着脑袋闷闷地想。 我在外面也没有闯祸吧……? 戚长璟不可否置:“你出宫不带侍卫,却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何地?” 时佑安心道,悄一的功夫可高着呢。 只要有悄一一个人,他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这边戚长璟接着说:“你可知你因何生病?” “太医说你惊惧过度,伤了心智,这才半夜发了热。” 戚长璟话音微顿,语气不辨喜怒: “什么事情能让你害怕的甚至生了病?” 时佑安倏地惊醒。 他猛然想到昨晚的那个梦。 梦里他同文昌侯、许夫人和时佑成一起被锁在车上,几个人都又脏又乱,身上伤痕累累,血迹顺着袖子往下流。 牢房里弥漫着腐肉的阴冷潮湿的味道,闻的让人作呕。 他被三人指着破口大骂,尤其是时佑成,用黑漆漆的指甲刮着门缝,阴森森地盯着时佑安怪笑。 梦里的时佑安被吓的缩在墙角,直到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五官在头顶高高的窗子透过的光下看不清楚。 远处有人端上来什么东西。 梦里,时佑安只听得那人说了一句话: “上刑。” 身穿龙袍,除了当今圣上,还能有谁? “我……” 时佑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说梦里梦到陛下您要杀他? 然而戚长璟已经无比笃定:“你在怕朕。” 时佑安抖了一下,垂着脑袋几乎不敢面对戚长璟。 戚长璟站起来,忽然举起手。 头顶笼罩一片阴影,时佑安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 不会、不会要打他了吧…… 然而戚长璟的手只是轻轻落在了时佑安的额头上,指尖带着凉意试了试他的温度。 “烧也退了,朕就当是你烧糊涂了,昨夜说的是胡话。”戚长璟神色不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勉强,“罢了,朕不跟病人计较。” 时佑安愣愣地睁开眼睛。 什么话?他昨晚说梦话了吗? 只听得戚长璟原先一副冷漠严肃的已然消失,接着说:“只是玉奴,朕也算是你的长辈,既然之前受恩于戚家,谁要对你不好,朕都不会对你不好。” 他看着身下懵懵懂懂的时佑安,叹息道:“朕本不欲告诉你,只是你既已知道朕下旨将文昌侯府一家斩首,这件事朕也不得不告诉你了。” “本以为你对他们没甚么感情,如今却看着你倒是对他们还颇为牵挂。” “朕今日便告诉你,你那好父亲都做过什么好事,以至于朕对他起了杀心。” “将他们从诏狱移交大理寺,是因为有一人的死曾跟他们有关。” 戚长璟顿了一下,紧接着说出一句让时佑安几近恍惚,霎时脸上血色尽褪的话: “你的母亲戚凝,当年的死与他们有关。” “与其说是有关,倒不如说,是文昌侯亲自端上一碗毒药,送你母亲归西。”
第10章 漠北人 文昌侯与戚凝的姻缘不过是一场世家联合。 当时的文昌侯还是时佑安的祖父,戚家则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戚凝作为戚家嫡出长女,容貌家世皆为上乘,被当时的文昌侯一眼选中,作了自家儿子的儿媳。 戚凝出声将门,性子也比一般大家闺秀外放许多,即便嫁入侯府也喜欢在后院舞刀弄剑,对后宅也不十分上心,夫妻同房多年,竟是连个孩子都没生出来。 因此,祖父离世,文昌侯继任后,便找了如今的徐夫人作外室,还急吼吼的诞下一个男婴。 戚长璟牢牢盯着时佑安,沉声道:“他杀的不仅仅是你的母亲,更是朕的长姐,我朝的长公主,文昌侯死有余辜,你又何必为这种人忧心?” 他双手拢着时佑安的肩膀,低着头想要看他脸上的表情:“……玉奴,莫要难过……” 时佑安忽然扑到戚长璟的怀中。 “我没有……”他的声音遮在衣服中听不清楚,“……陛下、多谢陛下为母报仇……文昌侯之后如何,我也、我也不再想了,任凭陛下处置。” 听罢这话,戚长璟原本应当是放心,他却还是皱着眉低声问:“真的不难过?也不怨朕罚的太狠了?” 时佑安摇摇头,脸还深深地埋在戚长璟怀里。 戚长璟抬手揉了揉眉毛。 他分明已经感受到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难受的紧。 只是戚长璟并不戳穿他,只是俯身将他抱在怀里,摸小猫似的摸了摸时佑安的头顶。 “……朕想着你现下已知晓此事,想必也不愿再去大理寺见你父亲最后一面了吧?” 时佑安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依旧藏在怀里不愿意露脸。 戚长璟的怀抱成了他此时无比依恋的避风港。 . 文昌侯府上下问斩的日子就定在了元旦一个月前。 大理寺以“谋害公主、罔顾人伦”的罪名给文昌侯、许夫人和时佑成定了砍头之罪,府上其余家仆充公,三族皆流放。 只有时佑安,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郡王,却已经被礼部的人移入了玉碟,乃是皇亲国戚,算不得三族之内。 行刑当日圣上和时佑安都没有去。 只是据后来在场的大理寺少卿言,被押送上去的时候,许夫人和时佑成疯疯癫癫地乱叫,尤其是时佑成,因为受了不少私刑,皮肤几近溃烂,舌头也被拔了,叫起来叽叽哇哇格外难听。 文昌侯倒是一言不发,像是丢了魂,最后被送到断头台的时候莫名盯着皇宫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还长长地叹息一口气,最后砍下脑袋后也没有闭上眼。 纪得全将大理寺少卿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戚长璟。 戚长璟正待在承乾殿里批折子,闻言头也不抬,只道:“对玉奴尚存亵渎之意,倒是死有余辜。” 纪得全忙称是,心里却是打了一个寒噤。 那日他陪着圣上去诏狱,将时佑成在重刑拷打之下说的一番话听了个十成十。圣上当场就发了火,当即便下旨将三人移交大理寺,随后嘱咐大理寺少卿“刑尽用之,宁缺毋滥”。 最后生生将时佑成折磨的不成人形。 批完折子,戚长璟缓了缓神,问道:“玉奴可醒了?” “醒了醒了,”纪得全忙笑着说,“陛下批着上一个折子的时候殿下便醒了,此时怕是在后头逗鱼儿玩呢!” 自打那日时佑安生病,又得知了母亲死因后,戚长璟怕他忧心过重,又引得病反复,便直接接他到承乾殿住下。 眼皮子底下看着还是放心。 听完纪得全说话,戚长璟笑道:“这般喜欢鸟鱼这些东西,也不知他喜不喜欢更大些的,比如——” “喜欢喜欢!” 时佑安忽然从后殿冒出来,竟是径直窜到戚长璟身边:“陛下!我喜欢动物,什么动物都喜欢。” 一连住了半月有余,两人竟是熟络了不少。 ——最起码如今时佑安与戚长璟相处着,已经少了许多君臣之礼,反倒多了许多亲近之意。 原本纪得全还担心郡王这般粘着圣上,也不知圣上几日便会厌烦。谁知如今看来,圣上却是甘之如饴,高兴的紧。 戚长璟伸手捏了捏时佑安的小脸,笑道:“朕看你在朕的宫里倒是住的舒坦,还什么动物都喜欢,朕看你自己都要吃成一头小猪了。” 时佑安脸一红:“……我哪有……”声音却是渐不可闻。 “今日休沐,明日便是元旦,你在宫里闷了这么久,也该是出去转一转了。” 时佑安眼睛一亮。 旁边的纪得全适时开口:“奴才听闻,民间有‘元旦过小年,夜集比大年’,从昨日开始,直到明日晚上,老百姓都准备着元旦,今晚定是热闹的很,不若陛下带着殿下一道出宫看看,也是看个乐子罢。” 戚长璟略一思索,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只是想着如今正是冷的时候,也不知道玉奴的病养好了没有,为了提防再发作,又想着先叫个太医把一把脉,之后再做决定。 谁知时佑安已是等不及了。 眼看着戚长璟有动摇之色,时佑安可怜巴巴地拽着帝王明黄色的袖子,把脸贴在龙袍上:“陛下……” 戚长璟刻意板着脸:“做什么?” 时佑安浑然不知戚长璟刻意做戏,还以为他不打算带着自己出宫,又是着急又是紧张,知道圣上吃这一套,便讨好道:“陛下!带我去嘛,都要过年了,难道陛下还不打算让我出去热闹一下吗?陛下圣上——” “好好好——。” 戚长璟要被这个小祖宗磨死了,连忙答应,脸上一副被烦的无可奈何的表情,心里却的被时佑安的撒娇哄的很是受用。 得了圣上口谕,纪得全忙传下去让下面的人好生准备。 到了晚上,戚长璟便脱了龙袍,换上一身秾褐色的对云纹常服,少了几分往日的威严,倒是衬得身姿俊逸挺拔,一副闲云野鹤的权宦公子之姿。 而时佑安则是一身桃红色金绣蝶纹常服,显的时佑安原本就昳丽的容貌更加秾艳夺目,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两人坐上轿子,御前侍卫换上普通家仆的打扮,一行人从侧门低调出宫。 一路上时佑安兴致勃勃地撩起帘子,扭着身子探头看。 外面已经有人放起了烟花,“砰砰砰”的火苗顺着火线“滋滋”绕了几圈,随后“哗”的一声窜到天上,紧接着便“彭”的一声巨响,在空中展开一朵绚丽的烟花。 时佑安看的聚精会神,旁边戚长璟倒是对此无甚兴趣,见着时佑安喜欢,便叫侍卫放慢了速度,让马车慢悠悠地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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