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 长生在心中掐诀念咒,就等进宝暴走直接收拾他。可他还是有些可惜,明明这次确实离成功很近。 院子里陷入一片寂静,几个动作僵硬的家仆脸上挂满诡异笑容,以一模一样的姿态,朝着他们缓缓走来。 可问荇置若罔闻:“我没骗你。” “因为你活成了他。” 男童愣住了。 一个家仆手堪堪要搭上柳连鹊肩膀,在问荇说完的同时也僵硬停止动作。 柳连鹊不着痕迹后退,和缓缓起身的问荇背靠着背。 “不可能,我活成别人?活成别人分明是很痛苦的事情。” 早熟的小少爷脸部表情已经完全显现,就是问荇认识的,进宝的脸。 他仰头看向问荇,眼中质疑、自责、愤怒、惊讶轮番闪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还遇到过更痛苦的事,需要你活成他来弥补,可那不是你的错。”问荇摸了摸男孩的头,哪怕男孩已经无法控制地露出怨气。 仆从、侍女陆陆续续全都汇聚在了院里,原本只是缓慢地动作,可现在却都尖叫着朝他们冲来。 刺耳的鸣叫里似乎还有烈火灼烧的声音,让问荇耳朵疼得嗡嗡作响。 “你做了几十年的他,那你觉得这几十年里,作为进宝的你怨过自己吗?” 他语速越来越快,和柳连鹊背靠着背,他们站在无面人的包围圈中心。 随着问荇话音落下,血玉幻境开始崩塌,朱墙、青瓦、鎏金装饰尽数破碎,无面人化成黑气纠缠一体,金属、沙砾和木料轰然倒塌。 “小心!”长生急着要支起护罩,却有一道青光快他一步,挡在问荇身前。 柳连鹊神色淡然,手却不自觉攥紧,青色的光点从他身边散开,轻而易举挡住了袭来的怨气。 “连鹊!”问荇又惊又喜。 “……原来我当真有这本事。”柳连鹊看了眼自己的手,目光投向二少爷。 男孩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着黑气,嘴里只能讲出破碎的字句,怨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好强的怨气,不能拖下去了。”长生也支起淡蓝色的结界。 “问荇,你还有什么办法快些用,我魂魄离体,待会撑不住了……” “无妨,我撑得住。”柳连鹊背着手,神色淡然。 “你慢慢想,莫急。” 鸽子呆滞,随后长生摆弄着羽毛偷摸嘀咕:“好吧,你是邪祟,你了不起。” “给我半刻钟。” 问荇抽出一张傍晚道士给他的符咒,在他眼前的祟气立马被弹开。 哪怕只有短短几秒符咒便失去效果,也足够问荇走到进宝面前。 “你干什么……”进宝身上的银光已经被黑气掩盖,他艰难看向问荇。 又是这副样子,他被问荇捡到的时候,也是他坐在地上,问荇站在他边上。 他想起来了,这是问荇。 “……大人?”他木木地说了句,“你怎么在这。” “杀了我,你快走啊。” 萦绕的黑气短暂收回他的身体里大半,可收回不代表消失,只是让他本就不堪一击的状态雪上加霜。 男孩抓着问荇的手腕,绝望地往自己的脖子上送。 “我不是活人,大人别担心,等我消散了……我不会来找任何人寻仇。” “我不担心你找我寻仇,该报的仇你当年已经报过了,该死的都死了。”问荇冷冷收回手,不遂他的愿。 “你最忠诚的书童半夜想替你探究竟,结果却被宅邸里的人做了替罪羊。” “我其实半夜出去过没找着他,我就该再找找的,也不会让他就只剩了一口气……”少爷的手缓缓垂下,他闭上眼,鲜血从他眼角流出。 “我哭着、喊着,问他们为什么,甚至跪着求他们。” “他们把我扶起来,只说我丢面子。” “一个下人卖过来的儿子也是下人,死了就死了,等过几日给我换个。”说起这些,他的语调反倒平静得可怕。 “他们不让我见他,我知道我没有过几日了,我平静地等着,那月月圆,我被人叫醒,也进了那间屋子。” 他被摁在软垫上,面前诡异的图腾散发着不祥气息,可他却没有挣扎。 他们说,三妹挣扎了,所以才死,进宝反抗了,所以只剩一口气。 对啊,都是他们的错。 “只要我不反抗,我或许还能活下去。” 带着痛苦的真相还有与生俱来的肺病,继续做大哥的垫脚石。 “可我没有。”进宝笑了,笑得很难看,“他们说那团黑火来自高贵的神,叫我同火焰许愿家族顺遂,家主的病早日好,从镇里回来的兄长赚大钱,代价就是我的生命。” “……我趁着他们不注意,扑进了那盆火里。” 烈火焚烧着他,他同神明撕心裂肺的许愿,求他有能力摧毁这糟糕的家,代价是他的生命。 哪怕这一切因那诡谲的神明而起。 火焰吞噬他前,神明说如你所愿。 身边升起银色的光,他不再畏惧烈火的灼烧,却感觉呼吸渐渐困难,天生的喘疾再度发作,等到下人们手忙脚乱把他拉出来时,发现他毫发无损却没了呼吸。 就像溺死在火焰里。 可随即,他的身躯冒出黑白相间、墨色的烈焰。 “大人,你早明白我掀起了一场火,下了笼罩宅院的结界,烧光了整个宅院。” “也烧死了真的他。” 怨念滔天的火焰降临,结界封死这深宅,仆人们惊慌逃跑得以保命,可他的血亲哭嚎着求饶,却无一幸免被拦在宅内。 被烧死的人中有个例外————因为无人救治,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书童。 其实谁都清楚,书童哪怕不死在大火中,也会死于虚脱,一切来源压根不是作为祭品的二少爷,而是不知名的鬼神和整个大家族的贪欲。 可清醒过来的小少爷看着一片狼藉,怎么愿意原谅自己? “我是罪人。”进宝终于开始激动起哭喊,“我救不了他,救不了三妹,救不了自己,我还还杀了他!” 进宝身上的黑气又开始外溢,但问荇身边笼罩着莹莹青蓝,身形俨然不动。 “你说了这么多,让他说说吧。” 问荇摊开掌心,本来安安静静的麻布片开始剧烈抖动。 “进宝,你同意你家少爷的话吗?” 黑黢黢的残念渐渐显现,他分明弱小,可怨气却不敢进他身分毫。 “我当时就说怎么这么暖和,原来是起火了。”他身形模模糊糊,蹲在进宝的面前。 “少爷,你现在还犯喘病吗?” “不犯了,再也没犯了。” 鲜红色的眼泪嘀嗒落下,鬼童狼狈地抹着眼睛:“对不起,我那晚就……就不该让你出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就好。” “要是我早些能醒,告诉少爷里面是什么样,说不定我们就能跑出去啦。”怨念生气。 “大人们都很讨厌,就是那群大人的错。” “他们养得那什么玩意,刚一进去一团火扑上来,给我吓傻了。” 怨念见鬼童越哭越凶,有些无措:“少爷你别哭,我真的害怕了。” “我半死的时候我爹都没管我,可我知道你肯定在着急,把我弄得也好急。” “真的不怪你,我一直都想和你说,可醒来就发现自己不在宅子里,你又总不来找我。”他笨拙地想掏出帕子,可帕子不在他身上。 问荇默默递了个帕子上去。 “是你把我埋在那吧?可少爷把自己关回宅子,我也进不去,你又不出来。”焦黑的怨念叹气。 “我就知道你这性子准得自责。” 小少爷焚烧屋子清醒过来后,忍着痛苦将书童剩下的遗物埋在了乱葬岗边,遗物里也有书童沉睡的,虚弱的鬼魂。 进宝肯定不想理他了,可他知道进宝喜欢热闹,多点鬼陪着他也好。进宝只是命不好当了下人,这种性子到哪都会受欢迎的。 二少爷将自己锁在宅院支起结界,一呆五十余年。 从此之后,这座宅院上不管建造什么,换多少户人家,总会遇到各种奇怪的事。 比如一个鬼童蹦蹦跳跳从树下走过,冲着他们僵硬地笑。 小少爷不爱笑,不爱动,更讨厌热闹,但是进宝喜欢笑,喜欢动,更喜欢热闹。 冗长岁月里,无趣冷漠的小少爷孑然一身,却逐渐活成了进宝的模样。 直到二十余年前,一场意外让他弄丢了自己的记忆,彻底成了他执念里的“进宝”。 他懵懂走出了院门,认识了很多鬼魂,这反倒是他活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可他惦记的,也一直在等他的人,却已经消散了很久很久,只剩下些许残念深埋地下。 “……你带我走吧。” 虽然说着丧气话,可邪祟身边的黑气渐渐飘散,而不再是往他体内汇聚。 男孩的瞳孔渐渐浮现而出。 “那怎么行。” 书童声音带着笑:“说好了要少爷长命百岁,这还没到时候。” “我在乱葬岗见了好多鬼,但我知道少爷才是最好的。” 他爹有六个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五岁就被卖到这深宅大院,可在家天天遭白眼,在这从来没挨过半点打骂。 怨气扩散到的地方,景象开始缓缓恢复,他们又回到了那座深宅大院里。 书童脸上有了实际模样,方才追来的无面人不知去向,夜风刮过,带起门口铜铃轻响。 “我想去个地方。”二少爷缓缓起身,握住书童伸过来的手。 “最后陪我去次吧。” 他扭头看向问荇,问荇笑着像他们挥挥手。 去吧。 两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宅邸并肩而行,随后奔跑,越跑越快。仿佛这次只要再快些,再快些,就可以跑过时间,跑过宅院深深。 “我们要过去吗?”长生鸽子歪头。 “算了,人家挖自己私房钱,我们凑什么热闹。”问荇抱臂,“我们去另个地方。” “听了这么多,你们不好奇那邪鬼的图腾和火焰是什么模样吗?” “有理!”长生恍然大悟,他师兄误入歧途,师门也苦这邪神太久,这简直是大好的机会。 “不过是幻想出来的地方,样式存在偏差也正常。”问荇轻巧推开那扇吞噬整个宅邸生命的门。 另他们失望,里面的空间模糊扭曲无法踏入,图腾只能勉强看出是野兽模样,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屋里布局诡异。 “许是他当时太恐惧,所以没记住。”长生叹息,这么好的线索居然又没了。 问荇合上门:“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长生不明所以,问荇同这邪神之事又没关系,怎么还对这如此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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