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长生这副担忧样子,说明他认为接下来的话千万不能让柳连鹊知晓。 “你家这风水不行。” “道长之前已经提过这事,前院槐树,后院埋符,而且不远处还有乱葬岗。” “可我是赘婿,我夫郎家给我的宅子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问荇一脸恭顺,“有田有屋,我已经比许多人顺遂了。” 长生噎住了。 问荇这心怀感恩模样,知道的明白他被穿小鞋分了鬼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依山傍水的福地。 “你这心也忒大了。”长生气不打一处来,“说明你夫郎家肯定没安好心。” “柳家是高门大户连我都知晓,只是养个赘婿,随便给哪里的宅子都行,偏偏要分这块地方,还让你带走柳少爷牌位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都入赘了,他们爱给哪就给哪,我是没有话语权的。” 问荇当然知道不对劲,但对柳家的表面态度还是无比感激。 “毕竟我都是我夫郎的人了。” 长生:…… 怎么会有人明明没吃软饭,还能搞得好像自己吃软饭吃得很香? “宅子布局诡异,旁边百年乱葬岗阴气横行,还有鬼童布下结界,简直是囚禁魂魄,肆意养鬼的风水宝地!”长生恨铁不成钢。 “问荇,我说到这份上,你该懂我意思。” “按理柳连鹊的牌位应当入宗祠,而非同你到这偏僻乡野。” “他们准备这事有二十余年。” 问荇突兀地道,语调依旧轻描淡写:“进宝后面退行成小鬼就是他们的手笔。” “他们利用进宝生成结界的能力,把进宝弄失忆,然后顺势借着他的能力,更轻易布置了个完美的囚笼。” 长生愣住了。 “被高门大户锁住的少爷,何止八十年前那一个。” “天生喘疾的次子,病弱的哥儿,都是可以被舍弃的人。”问荇看向长生,只是这次态度不再轻慢。 “道长,我说得对吗?” “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方才是那副做派。 “他现在才歇息去,我身上邪祟的气息刚散。” 感受到夜视能力被剥夺,问荇想扬起嘴角,却笑不出来。 哪怕知道柳连鹊不会偷听,他也始终紧绷着神经,因为拼凑起来的线索,连他都从骨子里感觉到寒意。 同本就不受待见的进宝不同,柳家生前给柳连鹊做足了面子,待遇可以说是极其优渥,这也导致柳连鹊不会和进宝一样痛恨他的家人,反倒迄今为止心怀感恩。 而柳连鹊又是个读了一堆圣贤书的书生,从小到大被强调的观念让在面对家族有不会消弭的责任感在里面。 现在想想,这招何其恶毒。 柳连鹊对家人的笃信蒙蔽他的敏锐,可问荇这旁观者看得清楚。 柳家这盘棋,可能从柳连鹊没出生开始就在布局,甚至柳连鹊的命从一开始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落子。 “长生道长,我知道你也是片好心,可有些事我并未彻查清楚,此事你我心里有数就行。” 极其信赖的家人极有可能是侩子手,自己从出生就被安排,谁听了不觉得天塌地陷? 进宝的事情让问荇愈发清楚现在贸然去和柳连鹊解释所谓真相,保不准柳连鹊会比进宝还要崩溃,进而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进宝身边还有个小书童让他们破局,柳连鹊提到过那些仆人的态度,恐怕没一个指望得上。 况且柳家既然下了这盘横跨二十年的大棋,棋局就一定不好被搅散,甚至问荇入赘这环可能都是让他也成为棋子之一。 那想要摧毁这盘棋,绝不是用这点破碎线索就能立即达成的任务,必须循序渐进。 找线索、拼财力、不让柳家过分怀疑,每一步都不能落下。 “你知道便好。”长生松了口气,他最怕问荇搞不清眼前状况。 “可你同他能瞒多久?” 柳连鹊的聪明之前他只是算到过,今天则是极其直观地感受到了。 “我会尽快查清楚。” 能瞒柳连鹊多久,其实就是看柳连鹊多久能发现曾经生活的家庭同他想得大相径庭,并且可以理智接受。 问荇也拿不准。 “成,你若是遇到麻烦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长生从怀里掏出三张符咒:“一张传音,两张除祟,你整日同冤魂打交道,还是注意些好。” “那就多谢道长。”问荇毫不客气收下符咒。 “不必言谢,你我也算有缘。” 长生捏了捏肩头昏昏欲睡的鸽子,提醒它别偷懒:“虽然我当下没看出宅邸内有我师兄留的邪术,但我怀疑柳少爷的事同我师兄有关。” “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没死吗?”问荇蹙眉,“我以为当时进宝把他都烧死了。” “修道者不惧烈火,师门最头疼的就是他可能还活着,逃亡在外随时准备继续兴风作乱。”长生提起这些,面上疲惫遮都遮不住。 “毕竟当年他没本事将这个宅子的气运转移去其他地方,如果柳少爷的事同他有关,那么他应当有了这本事,也变得更强了。” “你需千万小心。” “我明白了,道长还有什么事要嘱托吗?” “我给你说个方子,你记下来,到时候可以试着用下。”长生上下打量了番问荇,搞得他有些不舒服。 这种眼神,他在祝澈那也见过。 “是同邪祟有关吗?” “不。”长生微笑,笑容里带着些修道者少有的、能称为缺德的情绪。 “固本培元的。” 问荇:…… 他就知道! “道长这是要兼做郎中?”问荇冷笑,“我要是真需要这方子,为何不去医馆里看。” 他保证自己看着瘦,可真要上手,长生这副文弱模样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好了,不说笑。”长生见讲不过问荇,故作高深拂袖。 “只是养身体的方子,总之用了没坏处。” 问荇陷入思索。 片刻后。 “养生的方子,我能卖给酒楼吗?” 神秘长寿门派的药方,到时候把这噱头挂在醇香楼门上,听起来能赚不少钱的样子。 “不可以!!!”长生忍无可忍。 “问荇,你年纪轻轻,怎就掉钱眼里了?” “咕咕咕!”他肩头的鸽子经由他一吼,吓得炸毛,一屁股掉在地上。 “不卖就不卖。” 他还没缺德到这种地步,认真记下了长生的方子,并且再三和面露疑窦的长生承诺绝对不卖。 不过这白得的方子确实是锦上添花,上面药材都山里常见、镇里能买,且价格也还能接受。 长生前前后后交代完事,并且嘱托问荇千万别带着邪祟小鬼干坏事后,重新来到了前院。 柳连鹊不在了,进宝他们不知何时也溜走了,两人走到槐树下,那坛骨灰还静静放在坑里。 骨灰坛边落了茱萸和柳枝,还有不知从哪弄来的无名野花,开得正盛。 应该是进宝的手笔。 愿她来生哪怕不能千娇百宠,也至少有长作参天巨木的机会,活成不一样的结局。 长生面色哀戚了一瞬,口中念念有词,是问荇听不懂的咒语。 随着他身上散发微弱的光,骨灰坛上剩余的符咒痕迹化为灰烬,飘散在秋风里。 “少爷,你看那边!” 芝麻地里,已经近乎消失的小书童拉住小少爷的衣角。 进宝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宅邸的上空飘着点点荧光。 他其实很少见到自己的三妹,只是记得她也瘦瘦小小,经常躲着人不出来,明明是一家的小姐,却活得卑微。 他们家三个孩子,只有所谓的大哥上的了台面,哪怕他三妻四妾,还经常打骂下人嘲笑弟妹。 可就是这样跋扈的家伙,被他的火烧得动都不敢动,只会涕泪横流。 是个男的,长子,而且康健,仅此而已。 “三妹,一路走好。”他闭上眼睛,低声呢喃。 进宝从没这么期盼过夜色能再长会,可朝阳永远会照常升起。 “进宝。”他定定看向身边的小书童。 书童专心地盯着宅邸上空的奇景,仿佛要把这一切死死刻在脑海中,然后带到下辈子去。 “怎么了,少爷。”书童澄澈的目光看向他。 进宝恍惚,果然无论怎么伪装,怎么失忆,他都无法活成最纯粹的灵魂。 “抱一个吧。”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曾经碍于身份,他们甚至没有好好拥抱过。 “欸,少爷别哭啊……” 小书童慌忙替他擦拭眼泪,却被进宝狠狠抱住。 “少爷。”他无奈回抱进宝。 “今天哭完就够了,我往后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过问大人应该也有办法。” “他…他有个屁办法。”进宝破涕为笑。 “他估计当我闲得慌,扫个院子就好了。” 小书童瘪了瘪嘴,他也快哭了,又紧紧抱住自家少爷。 “少爷,我喜欢有水的地方。” “有水的地方有泥螺,有菱角,我同你说过,你当时下不来床,可现在能去了。” “替我,去看看吧……” 宅邸内。 一切尘埃落定,可长生满脸操心相。 村里麻烦事就是多,和问荇讲话都会少层皮,这事暂了,他要先回山林休息十天半月,连人都不见。 临行前,他揉着劳神过度而发晕的头,突然又想起什么。 “既然你打算从长计议,那便不可操之过急,若柳家仰仗他魂魄达成目的,如今仪式已成,就不会随便动他。” 这和问荇想法不谋而合,眼下让柳家觉得他一无所知,才能让柳连鹊安然无恙。 “柳少爷虽为邪祟,却怨气极弱,祟气很强,这不似自然而生。” “六成可能是他天性温和,三成可能是他体质特殊,有一成可能……他是生魂。” “生魂?”问荇瞳孔紧缩。 如果他没理解错,生魂的意思应当是魂魄的主人还活着。 “对,生魂。”长生从袖口掏出粟米喂给鸽子。 凡鸢因为最近老是吃瘪,气鼓鼓扭过头不搭理他。它差点被炖成汤,还吓得四脚朝天,做鸽子的脸都没了! “活人的魂魄,将死未死又灵魂出窍,即为生魂。”长生无奈地安抚炸毛的小家伙。 “人死不能复生,可生魂未死,一切尚不可盖棺定论。”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生魂实在太少见了,而且除去怨气,和普通鬼魂别无二般区别,我也看不出来。” 他看问荇沉默,于心不忍:“所以只是有极小的可能,大概率还是柳少爷性格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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