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说。” 听到声音,粗布衣书童立马来到二少爷手指的地方,左看右看:“少爷,这里什么也没有呀。” “…许是我昨日没睡好,看错了。” 书童又探着脑袋看了会,无奈地合上门:“少爷,今夜天凉,你是该早些休息了。” “我去放下水盆,等会就回来。” “方才被发现了?” 转到院中,柳连鹊才感觉自己心跳平静下来。 “放宽心,只有他能看见而已,待会同夫郎解释。”问荇明白其中缘由,自然没柳连鹊那么担心。 “这家的三小姐死了。” 他更奇怪另件事情:“可外面一切如常,全然没有发丧的意思。” “三小姐被献祭失败而死的,所以他们会转而继续打二少爷主意。”长生轻声道。 “失败的祭品被恐惧和避讳,这也许是不发丧的原因。” “说是祭品,可那是活人。”柳连鹊神情复杂。 “死后居然连场正常的葬礼都不配有。” “难怪他才这么绝望……”问荇思索着。 “长生道长,我记得幻境是鬼魂生前期望场景,要么他期望自己活在今日,要么就是今日有重要之事期望完成。” “是,只有如此幻境才能安抚邪祟。” 听到血玉,柳连鹊神色黯淡了一瞬,随后恢复如常。 问荇接着道:“今天恰逢三小姐死亡,这肯定不是他希冀的日常生活,那就说明有大事要发生,而进宝对这件事又恨又悔。” “他希望回到今天扭转某个局面。” “鬼怪不傻,我们在幻境里扭转有何用。”长生叹息。 “就算没让宅子烧起来,甚至我能施术让三小姐出现,可也终究只是幻觉,醒后他还是会发觉。” “但如果在幻境扭转一切,再让他愧对的人来告解他,让他明白自己的错误已被原谅,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问荇从怀中掏出破损的衣角,那是他昨夜在乱葬岗挖出来的,上面还闪着很微弱的光,说明有一息残念留存。 “你是要……”长生眼睛渐渐亮起。 “真是好办法,或许可行。” “但现在有个问题,我们无法触碰他们,就如同鬼不能触碰活人。”问荇不紧不慢,“本来能用鸡血破开限制,不过现在有能附身的长生道长,想比更加方便吧?” 长生:…… 他就该告诉问荇自己就是只鸽子,不会什么移魂术法。 复杂思想斗争后,长生憋屈地点点头:“行吧,你要我附身哪里?” 问荇笑容渐渐加深。 一刻钟后。 粗布衣的书童端着脸盆出门,将脸盆交给个侍女。 无面侍女草草接过他手中的脸盆后,男孩没有立刻折回二少爷的房间,反倒是鬼鬼祟祟朝着正对面的屋子靠拢,却迎面又撞上个侍女。 侍女笑声僵硬:“进宝,这么晚怎么在外面乱逛?” “秋草姐,我……” “秋草”严厉道:“别告诉我你还惦记着去那边,老爷有吩咐,今晚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秋草姐,我就是好奇嘛。” 看得出书童人缘很好,所以才会同侍女撒娇。 “你是担心少爷吧。”“秋草”半蹲下身,恨恨瞄了看热闹的问荇和柳连鹊,可惜她没有表情,这动作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附身谁不好,偏偏拿姑娘面善当借口,要他附身在侍女身上! 没脸人有什么面善不面善可说。 “选对了。”柳连鹊松了口气,“方才注意到这侍女性子温和,才会这么晚被喊过来扫落叶,果真该附在她身上。” “夫郎这招好厉害。” 问荇无视掉愤怒的女装道长,旁若无人夸赞着柳连鹊:“这么多侍从侍女,居然都能挑出最合适长生道长附身的那个。” 长生:…… 你们谁还记得我还在现场? 书童犹豫了下,这孩子年纪太小终究还是缺心眼,被长生三言两语套路出了话来。 “他们不让我去看,可每次那间屋子亮起来,少爷,少爷都会身体变差,我很担心少爷。” “进宝这孩子真是忠心。”柳连鹊感慨。 他幼时换过好些侍从侍女,许多人人前恭顺,一口一个大少爷,人后还是会背着他偷摸讲坏话,什么哥儿上不了台面,病痨鬼继承不了家业,真当他听不见。 可进宝却全心全意为了他的少爷好,甚至不惜去打探危险。 “他可不是进宝。”哪知问荇微微一笑。 “或者说,你眼前的才是真进宝,但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个进宝。” 柳连鹊愣了。 问荇继续解释:“我之前也不确信,但我在本来该埋二少爷的地方挖到了只有下人会穿的粗布麻衣,加上进宝偶尔行为并不像农家小孩。” “且夫郎你细想,所有人都看不见我们,唯有躺在病榻上的二少爷能看见,这难道是巧合吗?” “我明白了。” 柳连鹊看向亮着灯的属于二少爷的房间。 问荇点点头:“就是他。” 性格可以伪装,可人生前的特征是无法改变的,进宝失控的时候不停地在咳嗽和下意识掐嗓子,说明他生前有喘疾。 如果“进宝”真的只是书童,胡茅又为什么把菜谱放心交给他呢? “可我听你描述,进宝性格应当很跳脱,那二少爷病弱又老成,性格偏差太大。” “他到现在连自己都认不清,性格大变也很正常。”问荇又把目光投向进宝,此刻真正的进宝已经完全信了长生的话。 “面具戴久了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摘下来,前几日他脑子里出现记忆,就好像把长在皮肉上几十年的面具生生撕下,再告诉他你是罪人。” “如此大刺激,不疯才怪。” 听到他这话,长生愈发歉疚,继续掐着嗓子按照问荇给的话术柔声安慰着书童:“少爷不会出事,可那屋里头确实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要是进去出事了又受伤了,谁管少爷呢?” 这话是柳连鹊给教的,他看出来二少爷过得并不好。 大户人家不缺钱,屋里表面光鲜却没有下人帮衬,家仆们对他也不上心,足以说明一切了。 “对,我得护着少爷。” 长生这话有奇效,书童果然面露犹豫:“……有些人还偷摸讲风凉话说他迟早会死,我呸!” “二少爷一定能长命。” “秋草姐,那我先走了,烦你谢谢胡厨子,他那菜二少爷吃着很好。”男孩终于转身离开。 “太好了。” 长生见书童被劝返,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小孩子还是好哄,接下来该去找二少爷了。 “接下来你按我说的来做,我和进宝还算熟悉。” 真进宝已经死得只剩下麻布片上的残念,二少爷才是问荇认得的进宝,幻境的基础也源自于他。 一旦刺激二少爷出了问题,前面的铺垫就都白做了。 “等会他们会过来埋三小姐骨灰,等那时候二少爷会躲在角落里看,还会上前询问。” 三妹下葬,忠诚的书童偷摸溜去进行邪术的屋内后出了事,如果问荇没猜错,与此同时,二少爷还会发现自己被拿来做活祭品的真相。 他天生喘疾,性格早熟内敛,本就灰暗的人生在今天迎来最灰暗的时刻。 长生魂魄离开秋草,继续回到鸽子身上,寻找下个附身的目标。 他选定了个扛着铲子的壮汉,壮汉僵直了一瞬,随后扫了眼路边的问荇,继续弓身混在队伍之中。 柳连鹊捧着晕过去的鸽子,目光追随着其中一个壮汉手里的骨灰坛。 骨灰坛很精致,可上面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符咒。 她还这么小,就成了头个牺牲品,明明没有办法去成为邪祟,死后还是让家人忌惮,连个葬礼都没有。 大红灯笼高高挂,貔貅嘴里叼着金球,眼上镶嵌的红玛瑙好似能流出血水。问荇掏出茱萸,微微躬身,越过层层叠叠挖土埋坑的人,将茱萸摆在槐树前面。 他身上带的东西无法被幻觉产生的人看见,但却实实在在摆在了那里。 在叶片落下的瞬间骨灰坛微微发亮,可这些挖土的工人都没察觉到。 问荇退回空地,看柳连鹊上前献上一根柳枝,两人沉默不语,此刻谁的心情都不好过。 突然,问荇的衣角被拽了拽。 这个力道太熟悉了,进宝因为个子长得矮,就喜欢拽他衣角。 “你们是谁?” 锦衣男孩怯生生发问:“你们不是这里的人,他们看不见你们。” “你是神仙吗?” 有外人闯入,他应该去告诉管家,让管家把他们请出去。虽然管家其实瞧不上他,可他好歹算个少爷,肯定会听他话。 可他见着两个青年替他三妹送了茱萸,而且潜意识里,他告诉自己该信任问荇。 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下,看来这次不用等长生了,作为幻境的二少爷已经主动找上了他来。 “我认得你。”问荇半蹲下身,认真看着他,“我从很久之后来,而且马上就该回去。” “很久?”男孩警惕后退,面部渐渐显出表情轮廓。 “我,我能活很久吗?” “你没能长命百岁,但用另个方法活了很久。” 男孩的眼睛渐渐显现,可这反倒让问荇感觉不妙。 因为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身上也渐渐泄出黑气。 “那进宝呢,你认识进宝吗?” 二少爷没给他喘息思考的时间,急切地问:“我们是朋友,他是不是也用那方式活了很久。” “你说啊!” “问荇,千万别刺激他!” 长生察觉到怨气波动,回到鸽子身体里,飞落问荇肩头:“他怨念太强,若你刺激到他会加速血玉失效,他也会彻底崩溃。” 问荇停顿了下,该不该撒这善意谎言? 谎言也许能撑片刻,但在记忆恢复的进宝眼里简直比泡沫还脆弱,还会加剧双方的不信任。 终于,问荇开了口:“我认识他。” 柳连鹊的心悬到嗓子眼。 “他比你死得早,但同我认识。” “他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你骗人!”二少爷尖叫,仆从来来往往,却没人理会他。 他的潜意识里,从来都知道自己是被忽视,被随时可舍弃的那个。 他身边只有忠心耿耿的书童了,为什么连这也能失去。 “他如果都死了,你怎么会认识!!!” “问荇!其他人的面部也开始有眼睛了。”柳连鹊观察着四周,愈发察觉不妙。 因为那些本来就空洞的人偶愈发僵硬,明明逐渐长出不同的容貌,却动作开始趋于同一,仿佛死而不僵的百足虫,就在此时才彻底变成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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