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脾性不稳当。 他好像不止一次听说柳二之前脾性没那么差,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事? 问荇眸色暗了暗,笑道:“那就好,我就先去整理我夫郎留下的书卷了。” “好,我不叨扰问公子。” 徐云倦轻叹了声,快步走出问荇的视野间。 老仆同情地看着问荇,柳少爷走了,问荇也无人依靠受尽欺负。 左右无事,问荇开始凭着回忆,和老仆一同翻看柳连鹊的柜子。 血玉环境里的布局和眼前一模一样,柳连鹊的屋子比他更加规整,他能准确看出哪里存放着书,哪里放着笔墨纸砚。 柳连鹊会写许多字体,写得最好的还是行楷。画则大多是风景画,偶尔有些单串的琵琶和葡萄。 他挑了两张小幅字画,差老仆用盒子仔细装好。 老仆抬起昏花的眼,仔细看着眼前的青年。 分明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表情,但阅人无数的他笃定问荇情绪比方才进屋前低了不少。 这宅子里,鲜少会有替少爷感到难过的人了。 他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少爷有个匣子,用来装给老友的礼物。” “我猜或许里头会有给您的,你可以去看看。” 这是柳连鹊从小到大的习惯,他记着谁要什么,遇到后就会买下来存在匣子里,往后见到友人再送出去。 打扫的下人不敢随意动柜子抽屉,老仆也把这事埋在心里,不想让瞧不上柳少爷的人去沾染。 本来打算一直埋下去。 可他看到问荇摆弄花草的模样,恍惚想起少爷剩下的最后那些日子,这个出身苦寒的青年也在做同样的事。 少爷病重得已经不能下地,倚靠在床边,疲倦的目光温柔地追逐着问荇。 少爷走的三日前,趁着问荇被柳夫人喊出去,少爷曾把他叫到床前:“我时日无多了。” 他平静看着老泪纵横的家仆,似乎不为自己的死亡感到恐惧:“我走后,劳烦夏叔照料好自己,照顾好母亲,照顾好两个弟弟。” “也照料好问荇。” 其他人不需要他照料,他没尽到责,没帮衬上问荇什么,眼下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他。 他勉强确认眼前的青年可以信赖,希望一切还不算太晚。 问荇怔愣片刻,柳连鹊并未和他提起过此事:“我想看看我夫郎留下的锦盒,劳烦老人家了。” 只见老仆缓缓走几步,颤颤巍巍打开床下的暗格,捧出个梨花木制的盒子:“就在这。” 盒子四四方方又朴素,不大,但沉甸甸的,轻轻晃动里头有响声。 原来是藏在床底下,难怪他不知道。 问荇接过木盒,打开盒上的弹扣,发出轻微脆响。 盒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却又都叠得非常规整。最顶上压着副装裱粗陋的画,不是柳连鹊常画的山水和琵琶,而是碧波荡漾里飘浮着圆叶黄花的野菜。 荇,生于澄澈湖泊和山野溪流,全株可入药。 画上沾染着干涸的斑驳彩墨,不像是刻意为之,像是因作画者拿不动笔,才被迫让画被蹭的脏污。 画里的荇草在最前头,后头空荡荡的湖面,似有旭日刚出。 柳连鹊曾颤颤巍巍握着笔,借着他生命的最后余温,艰难画下这副画。 他抬起头来,窗外夏时开的花正含苞,同他一般枯瘦的少年眼里带着光,提上桶浇灌着那些花草。 画边一反常态用正楷写着字,不是诗词或者晦涩难懂的言语,而是最简单的大白话。 就像生怕问荇看不懂一样。 ————愿你之后走的路,比生长荇草的溪流还干净,比它们落脚的湖泊更坦荡。 送给我的友人,问荇。 作者有话要说: 滴,朋友卡~ 据不知名邪祟小朋友透露,问大人把副画压床底下,每次和柳大人吵架都要掏出来,哭两句柳大人只当他俩是朋友,他心受伤了。 邪祟小朋友对此评价:不要脸。
第162章 声声泣血 “没有合您身的赭色衣裳了。” 待到问荇再次沐浴焚香,仆从为难地给他送来件略微带些橙的红衣。 问荇生得高挑,柳家也没特意给他准备衣裳,要再求低调又合乎礼数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会显得紧。 “实在不行,我去问问成衣坊那……” “不必了。” 问荇披上绣着乌金纹的红衣,莞尔笑道:“这件便好。” 早知道问荇该穿艳的好看,没想到能这么好看。 旁边的老哥儿眼睛看直了,忙不迭从抽屉里取出块墨玉:“问公子,给腰上戴这个!” “听我的,保准好看。” 要是问荇出身再好些,没有成婚,估计不是他找说亲的媒婆,而是说亲的媒婆踏破他家的门。 衣服俗不俗气是分人的,都是穿红衣,他远远瞧见那柳二少爷分明别着上好蜜蜡还是又俗又轻浮,问荇却能镇住红衣和墨玉。 柳夫人的生辰宴不是小事,几乎漓县周遭有些名头的商家乃至官家都会派些人来。 一是贺喜,二是探柳家风头。 柳连鹊走后,柳家着实没有之前让人瞧着那么安心了。 但暗流不会浮到明面上,今日的气氛还算轻松。 先是群公子小姐在柳家吃茶谈天,到了晚上,他们得移步去画舫里头给柳夫人贺寿,祝柳家往后能如同画舫般平稳驶在琉江之上。 一身红衣的问荇很低调地混入其中,却牢牢吸住宾客们的眼睛。 谢韵和女眷们坐在原处的凉亭里,瞧见那身红衣心里暗骂了声。 问荇是不清楚自己长什么样,非要穿成这幅模样来出乱七八糟的风头。 “是不是那赘婿!” 她身边的少女倒是激动得两腮微红,十三四岁的年纪对什么都好奇,姑娘们搁下手里的梅花糕,远远看着问荇。 谢韵面无表情咽下一口绿豆糕,被噎得灌了整杯茶。 这断袖也就脸能看,心黑得像刚研磨出的墨,得提醒姑娘们注意些。 不过诸位小姐也知道问荇的夫郎早逝,都没什么旖旎的念头,不过是好奇心作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及笄了,要找个比他好看的夫君。” 钱庄家的小姐托着腮:“也不知爹爹明年会给我说些什么亲。” “我还不想成亲,”年岁最小的姑娘眨了眨眼,擦掉嘴上的饼渣,“我往后要去京城里做女官!” “京城的女官太远了,我爹娘肯定不让,要是咱们这也有女官能做就好了,我肯定也要做。” “阿韵姐姐,你呢?” 谢韵是这群没出阁的姑娘里岁数最大的,每次出来难免要被问几句婚事。 “我暂时没成婚的想法。”谢韵瞧着笑闹的姑娘们,也开起了玩笑,“反正不找个断袖成婚,你们也不能找。” “断袖自然不行!”柳小姐赞同道。 “也难怪问公子是断袖,大少爷长得好看呀。” “是啊,我当时喜欢过柳公子好一阵子。” 一个脸颊上有红痣的漂亮少年凑上来:“我就说哪来脾性这么好的少爷,他之前还替我捡过落下的玉佩。” 他哭丧着脸:“本来以为是什么话本里的开头,我都想好我俩往后生几个孩子了,抬头注意到他额头上的痣,回家哭了整整三天。” 女孩们哄笑起来,有些不嫌事大的娇笑道:“哥儿怎么了,谁说两个哥儿不行?” 问荇捏着茶盏,恰好朝着凉亭的方向看来。 意识到凉亭里是群在闲谈的少女,他歉意地笑了笑,别过眼去。 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哥儿或许可以,但你和柳少爷是肯定不行。” 方才打趣的少女讪讪用团扇掩住嘴,羞怯地躲在好友身后。 这下糟糕,开玩笑让事主听着了。 问荇笑着太好看,说话的哥儿光瞧着问荇的脸都不好意思,也慌忙转过头去。 他满脸郁闷:“……他怎么长得比哥儿还好。” 问荇的身份不尴不尬,家仆们对他战战兢兢,少爷堆里他进不去,更不能去哥儿和姑娘那凑热闹。 他就这么到处游荡,反倒是听到些关于柳家的细碎传闻。 除去捕风捉影肯定不靠谱的那些传闻,大多和柳连鹊提过的大差不差。 客人们也知道柳携鹰不好惹,纷纷默契地不去提他,而柳携鹰本人也不在场,估计是跪得太难受不想出来。 但等到去画舫的时候,他将作为下一任家主必须出来。柳夫人办这生辰宴,肯定也有想让他亮相的意思在。 其他的八卦问荇左耳进右耳出,但和柳连鹊相关的明明没几条,他却是记得清楚。 什么走在路上好心送醉酒的哥儿,操办酒宴听感情不和睦的叔母哭了两个时辰,算了三天账发现缺掉五文钱。 又心酸又好笑的事也有————柳连鹊帮得了风寒的同窗誊抄先生笔迹,结果自己抄晕过去又让其他同窗替他誊抄。 里面真真假假不得而知,但确实听着都像柳连鹊干得出的事。谈论起柳连鹊,众人无一例外都是惋惜,随后话题戛然而止。 “哨子。” 问荇低头,发现是个板凳高的小团子。 锦衣小男孩板着张脸,眼睛和柳连鹊很像,眉毛更浓些。 他见问荇不说话,奶声奶气又重复了一遍:“哨子。” 这孩子有些眼熟。 问荇疑惑地抬头,看向跟随小男孩的两个小厮:“这是何意?” “回问公子,随鸥少爷说的是嫂子。”小厮擦了擦汗,尴尬地替柳随鸥打圆场,“他年岁小,以为问公子是姑娘……” “他不似菇凉,他就似我哨子。” 柳随鸥还在换牙,讲话都漏风:“大锅的妻纸,就是哨子。” 这可是夫子说的! 问荇:…… 他笑容和蔼:“是,我是你嫂子。” 问荇对柳连鹊的三弟没什么恶感,毕竟这孩子岁数摆在那还愿意替他哥老老实实跪一天守灵,哭得也真情实感,心性至少不坏。 但也只是没有恶感而已。 他不会因为有小孩和柳连鹊一样喜欢板着脸,还长得像柳连鹊,就觉得他可爱。 小男孩终于满意了:“哨子好!” “随鸥少爷好。” “随鸥少爷很喜欢他大哥。”身后的小厮笑道,“多谢问公子了。” “嗯,我喜欢大锅。” 男孩的扣齿清晰了些,他煞有介事点点头:“我以后也要做大锅。” “是,三少爷当很厉害的大哥!” 小厮们哄着男孩渐渐远去,问荇瞧着男孩暗搓搓背在身后的手,有些想发笑。 好吧,也挺可爱的。 至少比柳携鹰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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