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荇眼中闪过丝笑意,略微挣扎两下,随后认命般让跟在五叔身后的下人挽起他的另个袖子。 大片的青紫触目惊心,足足到他肘部才消失,中间还夹杂着较小的淡色的伤疤,是问荇干活时候留下的。 这得是用了多大的劲? 连些看热闹的家眷都看不下去了。 “嫂嫂,就算问公子是入赘我们家,也不能如此苛责,免得人家背后说柳家是非。”五叔打开银丝竹骨折扇遮住半边脸。 同是赘婿,本来只是找乐子的五叔竟然也有些同情问荇。 他带着金指扣的手缓缓摁了摁额角:“我先带这孩子下去歇息,真怕他跪不住昏过去。” 问荇被这声“孩子”喊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五叔岁数也没比他大多少,占他辈分倒是占得勤快。 八方来的施压和窃窃私语似无形的针,柳夫人干脆借着机会让五叔把问荇带走,暂且让此时告一段落。 可谁都知那些看不惯柳夫人和柳二少的不会善罢甘休,这寿宴恐怕免不了再提起这码事。 “你没事吧?” 走出去好一段路,五叔关切地看被两个壮汉架住的问荇:“方才忘了说,我是连鹊的五叔,姓柳,名培玉。” “多谢五叔替我解围。”问荇露出个诚惶诚恐的笑。 “我腿脚还利落,不劳烦五叔身边人费劲。” “见外了,我们也算是同道人。” 柳培玉仔细看着问荇那张脸,折扇“哗”地收起,露出些艳羡模样:“要是我能长得有你这么好,我妻主也不会成天谈生意不着家。” “她太忙了,都不愿随我一快过来。”男人蹙起眉,声音略微带了嗔意。 “真想我妻主。” 问荇:…… 很想劝这位兄台自己独立行走,但他说这话有些越界了。 柳连鹊给这个五叔的评价偏正面,说他只是性子爱闹,人倒是不坏。京城里大户人家女子独立的多,他妻主也喜欢爱闹的性子,且他闹归闹,带孩子管家里事也不含糊,就由着他去了。 柳连鹊说完后意识到不对,还跟问荇小心翼翼补了句。 “……不是谁都闹腾些好,你见着他知道有此人便好,千万别和小叔学。” 柳连鹊不吃这套? 问荇倒觉得柳连鹊也挺吃的。 “之前还没见过你,你肯定也是来参加生辰宴的,也太倒霉了,撞上那混小子发脾气。。” 柳培玉还在滔滔不绝,他压根没指望问荇能回他话,就是好不容易抓着个“同类”,忍不住要多唠几句。 “我小时候就觉得这院子里闷得慌,改日你去京城,带你去游湖玩。” “可惜了,连鹊是多好的孩子,要是他还在,我带他一起去游湖。”他眼中露出丝怀念,“他小时候可有意思,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前边那亭子里,他板着张脸抱一大叠书追着我喊小叔。” “我和他岁数差得不多,其他差辈分岁数相近的都不会这么规矩,只有他愿意喊我。” “他果然从小就规矩。” “是,要不是长得好,能把其他孩子都吓跑。”柳培玉笑道。 “说来你俩生得都好看,要是生孩子肯定也好看。” “他身子不好,真要还在,这种事也暂且考虑不来。” 问荇还没想过孩子的事,柳连鹊能平安最要紧。 谈话间,他们不知不觉踱步到空荡的长廊下,几个书童匆匆忙忙抱着书从远处走过。 干枯的藤架渗下冬日的暖阳,斑斑驳驳的光影里,仿佛真有个小少年抱着书依在藤下,茶色的瞳里闪过细碎的光。 风卷起未扫的枯叶,又裹挟阳光里仅剩的那些暖意。 青衣少年微微闭目,将书反扣在膝盖上,素来沉静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五叔:同道中人!
第159章 请你自重 “你可得留心,柳携鹰那小子浑得不得了。” 柳培玉临走前不放心,还不忘叮嘱他:“待会生辰宴肯定要找你麻烦!” 问荇只笑了笑:“柳夫人都说罚他了,应当不会吧。” “你怎么也和连鹊一般死心眼!” 柳培玉恨铁不成钢:“你信柳夫人真会罚柳携鹰,柳携鹰往后会变得乖巧,还是信我明天连中三元?” “都是一家人,他会听的。” 问荇还是傻呵呵的样子:“二少爷让我晚上跪祠堂也是希望我给少爷祈福,应当没坏心思。” “他让你跪祠堂?” 柳培玉面露疑惑:“你跪祠堂不是大嫂的意思么?” “不是,柳夫人只是让我跪白天,我亲耳听到二少爷在外头说让我晚上也接着跪。” 问荇脸上露出丝落寞,随后强撑着笑:“不管怎样,跪不住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柳家的列祖列宗。” 听到了不得了的内幕,柳携鹰对问荇没脾气到可怕的反应无语凝噎。 “你……你好自为之吧。” 真要是让柳连鹊和问荇过日子,怕就是两个又臭又硬、木愣愣的石狮子蹲在家门口亲热! 柳培玉是藏不住事的性子,替问荇觉得生气,转头就把事和同辈同母的老三眉飞色舞地说了。 “你说柳二怎么能这样呢?” 老三胆小是闷葫芦,但这事恰好让路过的老四听到。 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个时辰,大半的客人都知道柳二少爷苛待问荇,故意找茬让他罚跪。 本就暗流涌动的生辰宴彻底成了一摊浑水,坐得住的等着看明天的乐子,坐不住的干脆直接去找柳夫人拿这事刺柳携鹰。弄得柳携鹰最后非但没提早结束面壁思过,面壁思过还改成了在祠堂里罚跪。 觉得受到羞辱的柳二少爷拼命抵抗,耐不住柳夫人横了心非要他表个好态,让些九尺高的家丁生生半抬半架进了祠堂里头,怎么叫骂都无济于事,反倒是脾气上来踢柱子,崴了自己的脚。 风水轮流转。 “我瞧见了————” 徐云起大呼小叫,闯进徐家人歇息的厢房。 兄长忙生意没来,屋里头只有他和三弟徐云倦。 徐云倦微微蹙眉,将手头的书搁置:“二哥如此匆忙,是有急事?” 他自打来了柳家,就哪都不想去一直待在屋里头,怕勾起伤心事。 “大急事。” 徐云起神秘兮兮凑过来,坐在徐云倦身旁:“我瞧见柳连鹊那赘婿了,我之前居然见过他。” “就那次我晚上骑马出门,不慎让马脱缰,还是那个问荇反应快,替我把马给制服住了。”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徐云倦微微怔愣片刻,落寞地低下头:“见过便见过,他与我们无干。” “你真不好奇,他可是你……”徐云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也不是。” 徐云倦重新摊开书:“我自始至终明白自己和少宁无缘,问公子于我,最多也只能算亡故友人留下的未亡之人。” “你又是这般模样。” 徐云起失了兴趣,凑过来看徐云倦手里的书,脸上表情凝滞住了。 “三弟,这书翻的不对劲。”他小心翼翼道。 这页纸上已经写满批红,按照他三弟的性子,是早就看过了。 批红的字也潦草,果然还是在乎的吧。 徐云倦默默往后翻了几页,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 徐云起见着三弟情绪低落成这样,巴不得狠狠打方才的自己两嘴巴。 明明知道三弟对柳大少爷有些意思,还没找到机会表明心意柳大少爷人又没了,非要在柳家触景生情揭他伤疤。 “别看书了,咱们去瞧瞧风景。” 徐云起习武,陪着徐云倦看书实在是坐不住,就想拉着他出去换换心情。 徐云倦兴致缺缺,但瞧着自家兄长如此兴奋,也不好拒绝。 冬日没什么好看的景,柳家也没什么有趣的事。尤其现在已是半下午,外头议论赘婿、二少爷的声音渐渐消下去,被姑娘们投喂完毕的锦鲤吃饱喝足,洒豆子般四散在池塘之中。 像是暴雨前最后的宁静。 先提出要看景的徐云起先走困了,重重打了声哈欠。 柳家里头布局和他家大差不差,规规矩矩没意思。他和徐云倦走走停停,避开不方便去的地方,来到处偏僻的观景小院。 透过院墙上镂空的雕花窗能瞧见个青年坐在锦鲤池边。他将片落叶投入池里,惹得锦鲤们以为是特别的吃食,纷纷聚拢过来啄食。 青年微微露出笑意,弯腰捡回池中落叶,指尖略微沾上水渍,锦鲤们以为他是来夺食的,急得直扑腾翻滚。 好看的青年这才摸出真正的鱼食抛给锦鲤,似是嫌发冠碍事,还用另只手微微松了松头发。 眼里好的徐云起脸色骤变,拉着徐云倦就要往外走:“别看他了,是那个赘婿。” 他们走着走着,居然闯进了问荇待的院子里。 可徐云倦纹丝不动,出神地看着不远处在喂鱼的白衣少年郎。 “我见过他。” 他说。 “你还记得我们在醇香楼拍熊掌那日吗?” “记得,你当时不是还盯着个伙计……难道说?”电光石火,徐云起瞪大眼睛。 “是他!” 他那日醉的厉害记不清事,徐云倦这么一说,那小伙计还真像问荇。 徐云倦轻轻点头:“不会认错,就是他。” 难怪他会觉得问荇熟悉。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被特意做成圆形的院门前:“问公子。” 徐云起站在原地,他三弟的行为太过突然和反常,他不知该往前还是回避。 问荇将手中鱼食尽数抛入池中,隔着锦鲤池和徐云倦四目相对。 方才的潇洒荡然无存,他露出茫然又害怕的模样:“您是?” “问公子好,在下徐云倦,字既明。” “徐公子好,我叫问荇,头次见面,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问荇赶忙行礼。 瞧着问荇的脸,徐云倦不禁在心中惊叹。 柳夫人是会选人的,挑到个一个出身极差,性格好拿捏的赘婿,而且相貌惊艳。 分明长得有几分明艳,笑起来全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和刺目,他想讨厌问荇都讨厌不起来。 “不是头次见,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见了。” “之前在江安镇的醇香楼里我遇到过你。”徐云倦似着了魔,说的话自己也无法把控,只是死死盯着问荇,妄图从他脸上获取什么想要的讯息。 他只要看到问荇,就又想到柳连鹊,心中根本无法平静。 “醇、香、楼……?” 问荇一字一句琢磨这三个字,脸上写满了困惑:“我的确在江安镇,但醇香楼是什么地方,是什么铺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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