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马车的将问荇放在镇口处时,已经有四五个瞧着瘦骨嶙峋的孩子凑了过来,眼巴巴看着问荇。 马儿嘶鸣着跑远,孩子们散开又汇聚起来。 “哥哥,我饿。” 有眼力见的孩子率先开口,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我想吃馒头。” 问荇虽然穿得没比他们好哪去,但衣服干净举止体面,说不定会心软给点钱。 他们大多有父有母,正是在爹妈处被迫学了乞讨和扒窃的手段。 问荇把整银都留在家里和醇香楼,身上的现钱不多,刚好只够他三两天花用。 他很清楚但凡给了其中一个孩子一文钱,就要被其他孩子盯上,继而引来不怀好意的成人觊觎。 镇子里风气这么差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据说是二十年前战乱那会一直没缓过气,有本事的许多都出去打拼了,才会变成这番光景。 良民刁民泾渭分明,好人家的农户商户勤勤恳恳闷声种地经商,有些懒汉分明没有金山银山还想坐吃山空,成天就想些不务正业的事出来。 问荇直直看着前头,由于他长得高,所以就算是半大的孩子也不敢伸手去抢,只是眼馋盯着他手里的包裹咽口水。 这么鼓,里边应该有好东西。 一个早熟孩子偷偷伸出手去,被问荇严厉的眼刀吓得手脚冰凉发麻,讪讪缩回手去。 眼前的男人也没比他大几岁,刚刚明明没这么可怕,态度也挺好的,怎么突然就令他毛骨悚然…… 孩子们见讨不到好处就散开了,问荇凭着脑海里自带的,对云和镇星星点点的认知走到问家附近。 “问荇”多数时候都被关在家里,所以哪怕在云和镇待了很久,依旧对云和镇的风土人情不甚熟悉。 眼前的屋子大多简陋破败,但像问家这样疏于打理到张着青苔,甚至从窗缝里伸出半腐烂的菌子的实在少见。 “是问家那个傻小子!” 有问大宏的邻里认出他来,但都嫌弃问家一家子没什么好人,只是在家门口边张望边指指点点:“他回来做什么,他爹待她也不好。” 一个上年纪老太太长着没牙的嘴,半天才吱声:“那问家的四姑娘不是死了相公守寡了吗?” “娘,你记错了,人家的夫郎没了,他是入赘的男娃,男娃。” 老太太的女儿边解释,边哄着半痴呆的老妇人往回走:“娘,咱们回去吃药,郎中开的药还得记着接着吃……” “哦哦,我知道,是入赘的那姓柳的人家!”老太太总算清醒些,手舞足蹈和女人比划,丝毫不在意问荇不聋不瞎更不哑。 中年女人赔笑着把她带走了。 问荇:…… 他之前已经深居浅出到雌雄莫辨的地步了? 本来也就是到问家附近瞧瞧有无熟人能问两句,可眼下没人和他熟悉,问荇也打算离开。 “问荇?” 透过皲裂的土窗,泛着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恨意,问乙脸上的每片褶皱都在颤抖。 粗陋的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尿骚味和血腥味,问丙自打回家就失了魂,好好让问大宏他们领教了把什么叫真的傻子。 真的傻子可不似曾经的问老四那般逆来顺受,叫干什么干什么。 问乙他会哭会笑会叫嚷,就是干不来干点活,生活都无法自理,把他们家折磨得苦不堪言。 唯一好得是听到问荇的名立马不吱声,就是很容易不留神就碰伤自己,或者大小便失禁。 这还不算完,偏偏当时送走赵小鲤这灾星图一时爽快,赵家也隔三差五来哭来闹。 问甲哭得披头散发:“你们把我儿带哪去了!!!” 赵家大半的进账都来自赵小鲤不分昼夜场合地跳大神,赵小鲤被放走了,她都不知道胳膊肘该往哪里拐。 赵小鲤的爹就更不客气了,他脾气暴躁生生和问乙打了两架,害得问乙被街坊看笑话,还因此丢了催债的活计,敢怒不敢言。 闹剧谁劝都劝不好,把问大宏的头发愁得全白了,生生气得病倒在床,自己媳妇也变得神神叨叨。 现在祸害他们问赵两家子的罪魁祸首就在外边,而且瞧着气色红润精神抖擞,问乙实在是难以平复心情。 他往手掌吐了口唾沫,就要开门去会会问荇。 这次不把问荇揍得皮开肉绽,他难解心头的恨意。 “别……” 谁知问丙听到问荇的声音又开始口吐白沫,他颤颤巍巍抓住问乙的大腿:“不能去,不能去。” 去了会死的,问荇会把他们一家子都害死。 问乙粗暴地将他踢开,问丙大声惨叫引来因为生气到卧病在床的问大宏。 “吵什么吵?” “不能去————” 问乙还没开口,问丙不顾疼痛爬起来苦苦哀求:“不能打问荇,会死。” “我错了,都是我错了……”他又哭又笑,突然把头狠狠往地上磕,“我不该因为你长得好就打你、骂你,逼着你干活,想着你去死。” “该死的是我,该死的是我,是我!” 鲜血从他的额角流下,问丙亮眼翻白,栽倒在问乙脚面上,染得那双破旧的草鞋上全是血迹。 “别去了。”问大宏脸色灰败,拐杖滑落在地。 他靠在墙根,喃喃自语:“我不认得什么问荇。” 他怕自己听到问荇的声音都会疑神疑鬼,宁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自那夜开始,噩梦缠着他如影随形,他明白自己离变成问丙这样也不远了。 “别去。”他闭上眼睛,几乎哀求着问乙。 问乙的牙根几乎要咬出血,可也只能恨恨锤墙,随后悻悻然继续蹲在地上。 听到里面剧烈的声响和吵闹,问荇离开的脚步顿了顿,饶有兴趣看向那土窗。 “里面又是什么动静?” 一个妇人纳鞋底的手微微抖了下:“这个月第几次了。” “唉,他家那老三不是疯了嘛。” 说话的中年男人语调里透出幸灾乐祸:“活该,他家老三就是个靠上人家床榻吃饭的,还喜欢骗钱偷钱,疯了倒是好事。” 谁也不会同情问丙,街坊们但凡是个好人家,都期望着问家多疯几个,免得出来祸害别人。 他本来还想继续骂突然想起来问荇还在,不自觉地看向问荇。 少年郎脸色平静,整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朝气蓬勃,和问家那群肮脏的老鼠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疯了个罪有应得的人,醒了个理当醒来的人。 问荇的态度过于漠然,眼中既没有恨也没有爱,更多是带着些旁观者的兴味,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男人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心走上前:“问荇,你……是叫这个名吗?” “是。”问荇微微怔愣,随后看向他,一脸茫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回咱们这,来看你爹娘啦?” 男人想着词句,眼前的少年同之前的问荇差别太大,他一时间竟然不敢贸然询问。 问荇黑亮的眼珠折出琥珀般莹润的光,听闻男人的话,他微微讶异:“你在说什么?我爹娘早就走了,我也只是路过这里。” “听到里边声音吵,好奇就想看看。” 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旁边窸窸窣窣的街坊们不约而同哑了声。 问荇环顾了圈四周,似乎是让突然沉默的邻里吓到了:“怎么,他们一家是闹了什么事吗?”
第140章 你要节哀 “不是大事,他们家经常吵架,我们都习惯了。” 邻居不知怎么作答,青年的展露出模样确是是不认得问家人,但他分明就是问家那个可怜的傻儿子。 长得好看还姓问,别说镇子里面,就算是大到县都找不出第二人。 “……你,真不认得他们?”邻居不死心地试探。 “不认得。” 问荇又扫了眼禁闭的门:“之前发了场高烧,醒来后记不清了很多事,只知道自己爹娘都没了。” “他们是之前认识我吗?”他真诚地发问。 围观的人神色复杂,那发问的男人还想说什么,他的媳妇打断了话:“你长得有些像他家里人,肯定是我们认错了,对不起啊小哥。” 能够忘了之前的苦日子简直是大好事,问荇现在过得好好的,何必再逼着他想起来呢? “没事。” 借着一来一回的对话,问荇得以和街坊们打探消息:“大姐,你知道葛仕的家在哪吗,就是之前做县丞的那个葛仕。” “小哥是从别的地方来找他的?”刚刚说话的妇人有些诧异,仔细想了想,“他家离得不远,只是他三五天都不出家门,若是小哥想找人办事,找这老爷子也难办。” 她没记错的话,葛仕告老还乡的时候,眼前的青年都还是个幼童。 现在葛仕岁数大早就没了办实事的能力,否则云和镇也不会这么乱。 “是,有人托付我来寻他,我也就碰碰运气。”问荇腼腆地笑了笑,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所以他是怎样的人?” “之前算是个好人,他就是从我们镇里一路上去的。” 旁边有个老人拄着拐杖缓缓上前,眯眼怀念着旧事:“他管事的时候,镇里可比现在安宁多了,只是他去漓县待了几年,回来后就变了。” “原来很和善个人不见人了,不说话了,老朋友也不要,就呆在屋里。” 他唏嘘道:“孩子,找他不行就算了,他一把年纪,那屋子又阴森,平时都没什么人敢去。” 问家的傻老四可算摆脱掉那群无赖,再去冒险老爷子觉着实在犯不着。 问荇面露迟疑:“这么可怕,那我……” “最好是别去了。”老爷子咳嗽两声,“听说他家里真不干净,邪门得紧。” “我知道了,谢谢爷爷,但我答应了别人,至少要去看一趟。” 问荇规矩地冲他道谢,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远去。 “问荇不傻后,多好一孩子。” 老人对有礼貌的后生颇有好感,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还好离了问家。” “就是,问家那个老三之前发疯还说他很可怕,别是亏心事做多了,癔症严重到说胡话吧!” “我就没当真过,问家人的话你也敢信?” …… 问荇拐过三四条崎岖不平的路,眼前的小巷幽黑不见底,只要穿过去就能到达县丞的家。 一个老县丞把家选到这种阴森地方本身就很奇怪。 但鉴于云和镇的治安状况令人堪忧,而且一直能感觉到有人盯着他,问荇还是打算绕远路走大道,多花两刻钟时间。 “县丞家马上就到了,问公子不走巷子么?” 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个略微矮小些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依靠在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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