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她才不愿搭理,可问荇生得太好又没有风尘气,只要稍微打扮下,目光要是愿意分给客人六七分,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银子倒豆子似得往外掏。有些富家哥儿小姐不喜欢魁梧的壮汉,就喜欢他这种皮相好看高瘦的少年。 问荇没有一刻犹豫,任由老鸨在身后狂呼,用尽全力掉头就跑。 被老鸨和龟公缠上可就糟了,他还有正事要做,不能浑身沾着腻歪的粉味去拜会谢韵。 老天终于眷顾了他,问荇甩开身后追赶的人随便挑了个方向漫无目的走,居然找到户好借宿的人家。 这家人是开豆腐坊的,家门口栓了头驴,驴子眼睛直勾勾盯着问荇,哼哼着想要去叼问荇因为跑得快从包袱里漏出的麦饼。 老人家的大儿子听着声音不对,赶紧出门拉住自家不安分的驴,顺道同问荇道歉。 阴差阳错,问荇灵机一动求借宿一晚,就稍微付了些铜板,在这家住下来了。 他家只有个老人和他儿子,老人叫朱六,儿子叫朱聪,老太太前些年走了。还有个小儿子是哥儿,据说已经嫁出去了。 善良纯朴的老人很健谈,端来凉拌豆腐拉着问荇问东问西,听说他家也有哥儿,就开始提自家小儿子。 什么小儿子特别能干,嫁过去了帮丈夫管肉铺算账从来不含糊,两人相敬如宾日子和和美美。 豆腐坊的老坊主笑得合不拢嘴:“他呀,就算嫁到隔壁镇子,也是我家最好的娃娃。” “爹,你就疼阿弟。” 大儿子朱聪无奈笑笑,对着问荇道:“我爹就这样,你听他说说就得了。” “他给阿弟的嫁妆能送掉半个家,不过也好,阿弟过去不会受委屈。”说起自家弟弟,长子眼中也带着笑。 “哥儿、女儿,怎么样那不都是家里人,能白送去别人家受委屈?” 老人家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有些微醺:“自家心头肉,怎么能不管呢?” 可总有些人不想管。 问荇以水代酒,敬了老坊主一杯。 夜晚,熟悉的香气在他躺上床的一瞬如期而至。 问荇不动声色,掐了下自己的手腕,香气瞬间变淡。 初来陌生的地方,他今晚还不能熟睡。 断断续续的浅眠中,柳连鹊并未进入他的梦里,香味也随着天光既白彻底消散。 清晨,问荇辞别老坊主一家,又多给了十文表达谢意。 老坊主推脱不来钱,听说他是农户,给他塞了些上好的黄豆聊表谢意。 “小兄弟既然是种地人,要来县里是有什么事吗?”朱聪将问荇送到门口,有些好奇。 他知道附近镇子的人,许多一辈子都不会到县城里来。 “我夫郎是漓县人,我是受他所托来找他的熟人,顺便……” 问荇顿了顿,笑道:“我听说漓县有大户人家柳家,想见识见识有多气派。” “你说柳家我可知道!” “柳家确实气派啊,找人我帮不上忙,但要去柳家门口转悠,你随便问个当地人都能给你指路。” 问荇惊讶,故意问:“柳家这么有名?” “那当然,他们之前逢年过节施粥,而且鲜少出过欺压人的事,虽然说我看那些公子夫人不太顺眼,但不得不说,柳家算是那群有钱的人里边好的了。” 男人唏嘘:“只可惜心善的柳大少爷走了,他走后柳家就很少施粥了,据说柳二少还喜欢逛窑子,都是亲兄弟,这差别太大了。” “逛窑子?” 昨天妓院那的吆喝声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对,而且他我记得还没小兄弟你大,毛都没长齐呢。” 提起大户人家八卦秘辛,小坊主兴致勃勃压低声音:“嗨,他之前就喜欢胡闹,但还有他哥管着,没现在这么明显。” “我有次送豆腐亲眼看到过,他哥亲自坐着轿子出来找他,被他气得差点晕过去。” “柳大少爷急起来算是哥儿里脾气硬的了,按照我家隔壁那读书人的话说,就是不怒自威。” “我站在他大老远外看着都害怕,可惜就算他也拿他弟弟半点办法没有。” 问荇早起的好心情散了大半。 柳连鹊拖着病体出来寻自己不争气的混账弟弟,还反被他嘲讽忤逆,书生遇到流氓纨绔,有理都说不清楚。 朱聪的话透露出个消息,没了柳连鹊的柳家正在逐步走着下坡路,至少开始渐渐失掉民心。 如果目的是为家族运势,他们拿柳连鹊献祭算是没派上半点用场,那柳夫人最近频频试探也就有迹可循。 之前苦苦铺垫这么多,结果家里还不如病秧子哥儿管事时候来的顺当,不心急找原因才奇怪。 朱聪和他爹一样健谈,又扯着问荇聊了会,突然意识到问荇还有事要做,尴尬摸了摸鼻子:“瞧我,一说话就停不住。” “下次来漓县要是得了空,还可以来我家住!” “别急着道别,说不定咱们晚上还能再见。”问荇半开玩笑道。 他打心眼里还挺感谢小坊主,从他嘴里不光知道不少漓县风土人情,还知道了柳家的近况和位置。 县丞也在县衙附近住着,是辅佐县令办公的文职,放眼当朝是个地方芝麻官,但在漓县当地,地位举足轻重。 出乎问荇意料,县丞家的宅子非常朴素,就好像大点的寻常人家民居,门口也没有迎客的小厮,瞧着静悄悄的。 由于是面见女子,他必须得保持好应有的礼仪和距离。 问荇愈发谨慎,轻轻叩门,随后后退两步站在原地静等,举手投足克制又礼貌。 吱呀———— 门开了条缝,一个有九尺高的壮汉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一番问荇,眼中有些不耐:“谁啊?” “我有要事,想要面见谢公子。”问荇客客气气道。 壮汉对他有些敌意,又看了他一遍,暗自嘀咕了不知什么话,然后大声冲着问荇嚷嚷:“小姐染风寒了,今天不能见人。” “稍等。” 门口的动静不算小,略微沙哑的女声从院里传出,壮汉的神色里面变得恭敬,弯腰替她开门:“小姐。” 来者是个素面朝天,衣着整齐的少女,脸比问荇想得还要稚嫩,岁数约莫只比他略大些。 少女长着显岁数小的娃娃脸柳叶眉,身量不高,只到壮汉的胸口。 她面带笑意,虽然病着却不显病态,举手投足间满是为官者特有的圆滑和客套:“我瞧着公子面生,应当是农家人,登门拜访是有何要事?” 问荇不动声色低下头。 眼前的女公子是实打实的人精,他知道不光他在戒备谢韵,谢韵更在戒备着他,他还没开口,已经把他面上的身份看得七七八八。 眼下他能做的唯有坦诚:“有相熟之人所托,加上我自己也有事相求,他让我来寻女公子。” “何事?” 少女略微诧异问荇谈吐礼貌。 她安静听完,随即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劈头盖脸问过来:“我今日体乏,公子不如开门见山。” 她拖着病体却依旧思维敏捷。 “私事在路上已经解决,但故人的托付,我还应当带到。”问荇不卑不亢。 “你耍我们小姐!”壮硕的家丁面露不满,“没事来什么来。” “来福!” 谢韵厉声呵斥:“我还没说话,谁准你对客人无礼?”她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压来,连几米外的问荇都感觉得来。 “你先回去。” “小姐,这是男的,只剩你一人,我……” “你先回去。” 谢韵重复了遍,声音压得更低。 “是。” 家丁讪讪退下,警惕地看了问荇一眼。 那眼神让问荇很不舒服,隐隐带着恶意。 “他是父亲新招的家丁,有些不识规矩。” 谢韵咳嗽了两声:“既然没有要事,烦请公子三日后再来,眼下我有心无力,只能管要紧事。” “况且公子说的这位友人是谁我尚且不知,能否向我先说一说?” “柳家大少爷,柳连鹊。”问荇递上拜贴,“这是他生前托我给女公子的。” “……” 谢韵脸色微变,但极快整理好仪态。 少女接过拜贴,但并未当场就打开看,脸上依旧是模棱两可的笑意:“我知道了,请公子后日便来吧。” “公子若是没有住处,可以往西走条街,姚记酒馆报我的名,那家掌柜会安排公子休息。” 她做事滴水不漏。 “多谢,只是我已寻好落脚的地方。” 问荇不喜欢住在别人地盘后,一举一动被窥探的感觉,更何况他不知道对方防范自己到何种地步。 他相信柳连鹊看人的眼光,但他和谢韵并不相信对方。 “那便好。”谢韵上下打量他番,”那我们后日正午,还是在此处见。 “告辞。” 只有他们两人,问荇深知此地不宜久留,规规矩矩后退几步,利落掉头离开。 缓缓转过头,谢韵脸上的笑容逐渐垮下,取而代之的是悲伤悼念的神色。 柳少宁。 她和柳连鹊可能只比点头之交熟络些,可她心里清楚,离了柳连鹊,整个柳家,甚至他们县衙都受到影响。 那是位真君子。 “小姐!” 来福见她走过,慌忙行礼。 缓缓抬起头,谢韵笑容满面,声音温柔却无情:“下次再敢自作主张,不消等父亲回来,我就会把你扫地出门。” 她是个狠角色。 问荇走出去几丈远,又侧过头看了眼已经禁闭的大门。 谢韵圆滑又警惕,真实的喜怒不形于色,性格和她的长相截然不同。 极其干练,雷厉风行。 难怪柳连鹊说和她的关系极其一般,这种性子的人往往会和九成九的人保持个礼貌又舒服的距离。 谢韵若真的一心为民,有这样的女公子操心漓县的事,对百姓来说是件实打实的好事。 病去如抽丝,问荇也不好再叨扰谢韵,转而回到豆腐坊那,说明情况,又交了些铜子住下来。 “他们家有人得了风寒,所以不能住他们家。” 朱六表示理解:“最近天忽冷忽热,害病也是常事。” 说着说着,他倒是替问荇操起来心:“只是你家那地要是再拖下去,不会有事吧?” 最近正是农户丰收的季节,拖一日麻烦一日。 问荇早早就把该收的菜都收走了,芝麻就是该再晒一晒,这次去江安镇要带的东西太多,暂时把芝麻存在家里他也不着急。 唯一让他挂念的是柳连鹊。 虽然按理来说,春梦和柳连鹊的安危扯不上关系。 他正色道:“不会有事,来之前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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