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摁了摁额角,换好衣服后来到院子里。 昨天晒着的芝麻已经失去了些水分,变得蔫乎乎,只要等到晒至近乎全干,就能将里边的芝麻打落收集起来换钱了。 问荇叮嘱问丁好好待在家,自己则去找最快的方法进镇子里。 可惜他今天运气不好,问了一圈也没问到谁家牛车能捎人。村里闭塞,就连加价钱都难办,因为敢架牛车的小伙害了风寒。 可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再徒步去集里可能晚上前都回不来。问荇不敢想象情绪不稳的邪祟单独呆在家会胡思乱想什么,临时起意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置。 同个明天碰巧一起去的牛车约好明早出发去镇里,问荇回到家把昨天没炖上的汤炖上,再给柳连鹊把垫贡果的毯子洗好晾干。 待到湿乎乎的毯子晾在架子上,他将炖好的玉米肉汤端了出来,给问丁盛了一碗,给清心经挑了几块骨头。 “谢谢小哥哥。” 女孩小心捧着碗,用力嗅了嗅。 她的手微微颤抖,害怕自己把汤给洒了。 抬起头,问荇看见问荇急匆匆披好衣服,似乎要往外边赶。 “哥哥,你不喝吗?” 她不理解,刚刚出锅的肉汤怎么只给她喝? “我现在有急事,晚上回来吃,你不够吃就自己盛。”回应她的只有问荇被关在门外的声音。 趁着天晴,问荇叼着块面饼,又一头扎进了芝麻地里。 总不能因为去不了镇子就一天白等,他的动作比昨天还要利索。手起刀落,一株株芝麻拦腰折断,利索程度让傍晚苏醒的兵卒三人组都叹为观止。 “小问可以啊。” 郑旺啧声:“这么能干,不得迷死十里八乡的哥儿和姑娘。” “你脑子里也就只有那点事。” 王宁斜睨了他眼:“真不怕柳少爷对付你。” “我不说了。” 郑旺赶紧打了打自己嘴巴。 最近那个大邪祟很久没出现,他都差点忘了这码事。 听到柳连鹊的名字,问荇机械重复的动作这才停了下来。他瞧了瞧天色,立落把手中镰刀别回腰间。 该回家了,再不回柳连鹊要是再迷迷糊糊误会什么,得和他着急。收完这最后一茬,也算是给他安心去集进县铺路。 看着问荇匆匆离去的背影,三个兵卒都摸不着头脑。 “他今天是咋了。”林大志吸了吸鼻子。 “之前不是还得再晚点才回去。” “哪有。”郑旺挤眉弄眼,“最近他不是被柳少爷管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道,我们老实点看地吧。” 王宁倒不关心这些,抬眸想要提醒突然变得沉默的郑旺回神,却发现郑旺面露害怕定在了原地,就像老鼠见了猫。 “阿旺?” 王宁赶紧上前晃着他的肩膀,可郑旺依旧眼神呆滞。 他缓缓伸出只手,颤抖着指向王宁的林大志的身后:“后,后边。” 王宁浑身一震。 郑旺虽然达不到邪祟的程度,却是他们中间祟气和怨气最强的鬼,能发现他俩察觉不到的危险。 他缓缓扭过头,看到了邪祟冷漠的脸。 那是个和他几乎一般高的哥儿,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田里,杵在那光气势就让方圆十里的鬼都喘不过气。 “柳少爷。” 王宁吓得后退了两步,同柳连鹊拉开距离。 彻底确认对方并无敌意后,郑旺才缓缓出了口气。 柳少爷神出鬼没,也太吓人了。 他推搡了把呆愣的两个兄弟,喊他们回神。 随后郑旺终于聪明了一把,毫不犹豫指向问荇刚走过的方向:“小问刚才已经去那边了,现在应该在家。” 他不清楚柳连鹊看到了多少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单纯很仗义地想替问荇蛮下他半刻钟前还在地里的事。 可惜只是徒劳。 “他一直都这样?”柳连鹊的话不咸不淡。 郑旺愣住了。 因为邪祟表述事情的流畅程度,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柳连鹊眉头微微皱了皱,又重复了遍。 “他一直都这样?” “不是不是,只是今天他收菜晚了些。” “可我听你说,他一直都这么晚。” 柳连鹊眯起眼,吓得郑旺赶紧避开他的眼神。 他的音色听着温雅,但几个小鬼都不敢正眼看他。 完蛋了,柳少爷瞧着还是不清醒,郑旺欲哭无泪。 他就算烂在坟头,也不想帮问荇打圆场了。 还是王宁会来事,他在紧要关头扛起了大哥的责任,将郑旺推到一边:“他最近都很早回家,所以才让我们晚上守在地里。” “今天回去的晚是因为他……他明天有事要做!” 问荇去得匆匆忙忙,他们今晚和问荇都没说过几句话,王宁也只能瞎猜。 谁知道还真让他猜中了,问荇明天的确要去集里。 柳连鹊的注意力被“要事”吸引,他想了想后缓缓点点头。 无风的田野间掠起一阵阴风,三个小鬼被吹得睁不开眼,目送柳连鹊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些许青蓝荧光渐渐消散。 “怎么回事。” 郑旺狼狈地抬起头,嘀咕道:“他俩都不说话就跑了。” “看你的地吧!” 王宁松懈下来,长舒了口气,差点瘫倒在芝麻杆上。 “也是,看地,咱们看地……” 问荇走到家门口时,发现门缝里溢出些许萤火,就知道柳连鹊今晚还在家等着。 至少今晚他还安然无恙,问荇略微放下心来。 “问大人……” 进宝贴着墙根缩在外边,想要说什么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问荇推门而入。 他该怎么告诉问大人,柳大人不是一直在家,也是刚刚才回来的? 进宝抱着自己不够用的脑袋,晕乎乎地继续装死。 邪祟坐在床头,坐姿从头端正到脚,只差怀里抱本正经书,就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柳连鹊。 只是他看问荇的眼神里情绪太直白,所以问荇轻而易举分辨出来他的异状。 柳连鹊今天倒没急着开门见山,只是安静等他坐下。 问荇缓缓落坐,小心瞧着他的眼睛,总觉得青色光芒又淡了些,现在倒更像他生前的茶色瞳孔。 “你不用担心银子的事。” 还是柳连鹊先开了口,他脸上的僵硬变得柔和了许多,生出介于人和鬼之间的感觉:“我存了很多私房钱。” 昨夜的他讲话还非常僵硬,今天甚至言语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情绪。 连问荇听得都愣住了,这是邪祟说过的,最迂回的话。 不光是屋里屋外的界限被打破,两种状态的界限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柳连鹊的认知和记忆依旧混乱无比,思维尚且简单直白,但绝对比之前邪祟样子好了很多。 “我们可以不用我家的钱,我知道许多人瞧不上你,也瞧不上我。” 说到这里,柳连鹊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失落,嘴唇不自然抿了下,但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们住出来了,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 问荇沉默了。 要是邪祟扯着他衣服喊他去找帮工,甚至抓着他给他找下人,问荇都还能找花里胡哨的理由哄他。 可面对这样的柳连鹊,他实在不想去用哄来对付他。 短短几句话,他几乎是剖出了自己的心,剖出了平时绝对说不出的,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和想法。 现在的他不懂怎么让问荇放心,却尝试着告诉他,可以试着去放心。 因为他觉得问荇需要帮助。 “带我走吧,连鹊。” 问荇笑了,直直地看向柳连鹊那双澄澈的眼睛。 柳连鹊抬起头,眼中装满了不可置信,就像个得不到奖励的孩子突然被塞了块糖吃。 “走啊,总不能在家里挑。” “柳少爷不是说要帮我挑帮工吗?” 不就是些不知是福是祸的鬼怪,柳少爷喜欢找帮工,要找几个就找几个。 反正自己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保不齐他真的命里犯鬼,鬼就是他的助力。 柳连鹊点点头,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欣喜:“好。” 门外的进宝见里头安稳,刚想松口气偷摸溜进去,却发现自家门口泛起来各色的荧光鬼火。 而且这些鬼火并不虚弱,显然还是专门挑过的,不弱的小鬼。 噗通。 胆小的邪祟吓得赶紧坐回原地,眼睁睁看着鬼火们汇聚成人形。 一个两个他打得过,这么多他可打不过。 摔死的,病死的,饿死的,噎死的…… 好,好多有些厉害的鬼。 柳大人是不是把隔壁镇的都叫来了啊啊啊啊啊!!! 进宝吓得又咬着了舌头,忍不住呲牙咧嘴。 “我已经挑了些,就在门口。” 问荇在屋里就瞧见外边冲天的光几乎要冲破黑夜,连密密匝匝的树叶都无法阻挡。 上次看到这么壮观的景象,还是上辈子的时候,他前几年去旅游遇到的极光。 他硬着头皮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柳连鹊。 他保证柳少爷的确恢复了不少神智,这喜欢自作主张的毛病是又犯了。 问荇给不明所以从门里探出头的问丁使了个眼色,小丫头虽然啥鬼也看不见,更弄不清楚状况,但很给面子地自觉跑进屋,把门锁上。 “汪……” 被鬼火晃瞎的清心经也摇着尾巴,在问丁关门的最后一秒,钻进问丁的屋里避风头。 “挑几个,帮你。”柳连鹊见问荇没有动作,轻轻用手带了带他的肩膀,可惜手穿过问荇的身体,只带起阵风。 他比问荇矮了点,这动作还需要飘在半空才能做到。 问荇被他的动作弄得无语凝噎。 算不上拍但也算不上摸,介于寻常和暧昧之间,他上次见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动作,好像是那个买豆腐的用绢花在哄他娘子,也是直接上手。 他算是被大佬看上了吧? 问荇缓缓打开门,瞧着这群算得上凶神恶煞的鬼和面露同情看着他的进宝。 他虽然不通鬼神之术,但好歹和鬼打交道多了,自诩对鬼的分辨能力还行。 从这些鬼的身形透明度、鬼火亮度看,至少都有郑旺的水平,不少长得还凶神恶煞,光看着都不是善茬。 他夫郎本事真大。 但有柳连鹊站在问荇身边,没有任何鬼敢抬起头来,都是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大人,请吩咐!” 不知道谁先喊了声,其他鬼如梦初醒,也陆陆续续开始表忠心。 “我们很能干的,求大人放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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