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许大人那里还得拜托解大人多照拂。” 高重璟故作疑惑:“解天机还在帮衬着许生平吗?”见久久没有得到回答, 兀自笑了两声:“那应当是好很多, 你别忧心。” 些许热风带过额际,宋观玄不需细想也知这话是假。 他也望着窗外,或许视线在远处交汇。宋观玄心不在焉地地想着,许生平这步,高重璟走还是他自己走,或许没什么差。 何必……要瞒我呢。 “你……”宋观玄欲言又止, 转眼马车到了留园门前。他又不想说话了,干脆打算将高重璟赶回宫里去。 在高重璟微微惊讶的神情里, 宋观玄气势汹汹地走下马车。谁知下了车不觉腿上发软, 踉跄一步倚在门边才勉强站稳。 还没开口,身后高重璟跳下车来轻轻托着他手臂。 “你回……” “我看你脸色不好, 我们先进去说话。” 宋观玄蹙起眉头, 略微有些不耐:“谁让你进……” 这话也没说完, 高重璟作势微微松手, 他又只好伸手去扶门。宅门当着街道, 不好再拉扯。无奈道:“进来。” 进了东院屋内,高重璟刻意避开似的,忙碌地喝了两口茶水就起身张罗起汤药冰鉴的事情。 往年没有这样忽然的闷热,宋观玄这里用冰就更加晚。 宋观玄隔着半扇屏风望向高重璟故作忙碌的身影,后知后觉感到头痛欲裂。放才在宫里走动带来的热汗早就熄透,他衣袍纷杂,此刻压得难以喘息。 “高重璟。” 这话没有他想的那样疾言厉色,缓了片刻高重璟似乎没听到。 宋观玄又朝着屋外问道:“解天机今天同我说了许大人的事情。” 外间高重璟似乎应了几声,只是耳边嘈杂宋观玄听不大清在说什么。他眼前时而斑驳,自己朝手腕上按去,估计是有些中了暑气。 门外吵闹不休,段翩和桃苏找不到东西规置的位置,临时去找冰鉴没有头绪。新添的摆设高重璟不知道,但对留园旧时的物件却一清二楚。 屋内宋观玄的问句多有重复,他猜是暑热难耐,只好差遣桃苏去熬解暑汤药,一边细细告诉段翩东西的位置。 高重璟交代完,应过宋观玄的话还没得到回答。他急忙回到里间,宋观玄撑着头坐在桌边,听见响动也没看过来。高重璟快走两步过去拍拍他肩头,宋观玄目光迟钝地朝他望了过来。 宋观玄感到一阵微弱的凉风,似乎看见高重璟打着扇子倾身在他面前。 “宋观玄,宋观玄……去歇会吧。” 高重璟说罢,搀着宋观玄就要往床榻走,躲过宋观玄来抢扇子的手:“这是扇子,屋里也热,再等会。” 宋观玄还未听见高重璟的答案,恍惚间又记不起自己问了高重璟什么,好像是许生平的事:“不去。我有话要问。” 拉扯间桃苏送了解暑汤药进来,宋观玄端起碗便灌了下去。 喝了药眼前清明几分,宋观玄抓紧问道:“许家倒台莫非就是今日这一瞬间的事?” 高重璟见宋观玄心绪激荡,只想着好赖瞒过此刻:“朝堂上的事,朝生暮死也是常有。” 他接过宋观玄手上的碗,半拖半拽将人按在榻上:“我回过你的,你刚才没听见,一定是中了暑气。” 宋观玄倏地抬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回过我的?没有听见。” 宋观玄听见高重璟微微凝滞的抽气声,他虽眼前明暗不定,但刻意聚着目光看起来一片清明。 高重璟伸手无处可放,将扇子交到宋观玄手上。宋观玄没握住,扇子跌到床底去了。他刚想这事没能瞒过宋观玄,此刻发现是被宋观玄唬住。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落在肩头,触手一片潮湿:“你还有哪里难受,我看你是真的中了暑气。我叫段翩去请严回春了,有什么事歇过再说好不好?” 宋观玄躲开他的手,却扯了他袖笼里的缎帕:“我没事,我哪能瞒得过你。” 他想知道许生平的事情,朝上牵扯交叠不能不知道许生平到底是如何南下的。宋观玄心思烦乱,止不住咳起来。 刚才药喝得急,咳了一阵药全吐在高重璟的手帕上。 高重璟正在进退维谷间,宋观玄手上沾了药渍的帕子落在地上,直直朝他倒了过来。 他托着宋观玄肩膀,顺势放倒在床榻上。仔细看去,宋观玄脸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哎哟,小宋大人也是不赶巧,挑着最闷的时候出了门。”严回春跨过门槛见到这场景,加紧几步扑到床边。手下脉象圆滑,严回春转身捣鼓起药箱对高重璟吩咐道:“你快替他解了衣襟散散热气。” 高重璟不敢随便乱动,伸手解了衣上盘扣将他领口敞开。抬眸严回春的方子递到眼前,只好出门叫人重新熬药。 冰透的布巾盖在脖颈,宋观玄眼前的黑雾见见散去。他头晕得厉害,凉气顺着脖颈蔓延下去,身上也一阵阵发冷。 “严大人?”宋观玄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严回春的念叨,抬起手来才发觉连指尖都在发抖。 “殿下别担心,看着可怖却是有用,缓缓就醒来了。” 什么可怖?宋观玄将手伸到眼前,朦朦胧胧看见手腕上又些红紫的痧痕。 “小宋大人这是急症,缓过来便无妨。”严回春还要去宫里复命,走到床前嘱咐道:“你晚些再喝也行,今天别再出门了。” 宋观玄听见高重璟送客走动的声音,转身朝里躺着,揪紧被子懒得说话。 不一会身后的床榻沉了沉,低沉的声音试探道:“我是知道许生平南下的事情,你别缩在床角了,看我一眼吧。” 宋观玄没说话,听他承认心中有几分松懈。 高重璟伸手到他肩头,又不敢碰到那些痕迹。轻轻点了两下肩头袍子松垮下来,露出脖颈上的红紫痕迹:“严回春掐你疼不疼?” “我方才晕过去也感觉不到。” 高重璟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我先走,等你休息好了我明天再来。” 屋内静了许久,连外头零星虫鸣都听得清清楚楚。 片刻,冰鉴里传来冰块融化的声音,喀拉一声沁着凉气。 宋观玄闷闷的声音传来:“怎么不见你走?” 高重璟等着等着,斟酌着回道:“你不回话,我……我不放心。” 他见宋观玄松动,这才小心翼翼托起那截细腕:“别压着那只手了,看着怪疼的。” 宋观玄顺着力道翻身躺平,目光挪向高重璟:“不瞒我了?” “嗯。”高重璟想了想:“是我的错。” 这错认得爽快,宋观玄寻回些理智:“你也是好心。” “不好。”高重璟果断摇头:“害你今日遭罪,办的是坏事便算不上是好心了。” 宋观玄微微一怔,眨了两下眼睛。 “不好?” 高重璟没再拖,从邝家这头开口道:“你想得没错,高歧奉就是想做邝家姻亲,可巧邝老将军却不想现在就偏向哪边。 至于把许生平妹妹推出去,似乎因为邝老将军还记着许生平去给邝舒平下聘书的仇。” 宋观玄惊得眼睛骤然睁大,他上次听高重璟说许生平提亲,没想到连聘书也敢下。 高重璟清了清嗓子:“许梦音不从,求许生平帮忙说情。那时许生平病重不醒,就给他竟然灌了壶吊命的猛药。” “许生平才能下着大雨去跪人?” 宋观玄稍稍捋清来龙去脉,虽与解天机所说有所出入,却是更像是真的:“那药的奇效如同回光返照……或许,是高歧奉给的。” 他正想着,高重璟温热的手掌覆了上来:“高歧奉手段脏,你听不得,别想了。” 宋观玄捏着高重璟的指尖,攥在手中不让他抽走。可惜那药宋观玄上辈子喝过,若非气运吊着早也是该死的。他心有余悸地抓紧高重璟指尖的温度:“我不想了。” 高重璟握着宋观玄凉得吓人的手,微微紧了紧。 他接着道:“我想你在意许生平的事情,难免爱屋及乌。于是偷偷将消息放给了樊交佟,示意他虽然军功未建,但带个王妃名头回陆安也算交差。顺手借解天机之言,传出邝家嫡女有意高歧奉的消息。 似乎是两家瓜葛起来,各自制衡。高歧奉不得已在朝上和樊交佟约定,心中恼怒暗中逼迫许家给个交代……” 宋观玄大概猜到许生平的经历,淡淡接道:“照这样来看,除了断送许生平仕途,似乎也没法解邝老将军和高歧奉的怨气。” 手背被轻轻拍了下,抬眼高重璟一脸认可:“对,正是这样。许大人在朝堂上被自己亲生父亲参了一本,有些心灰意冷。又被许梦音在家门口闹了一回,没想到是彻底死心,与许家两断。剩下的……你也知道了。” 高重璟斟酌着说完,悄悄瞥了眼宋观玄神色。宋观玄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里带着点欣慰和暖意,却有些莫名其妙。 “你又笑什么?” 宋观玄缓缓撑起身子坐起来,眼中笑意不减,叹道:“我笑你围魏救赵,却不舍得让我知道。” 高重璟缩了缩肩膀:“你这笑太慈祥了。” 宋观玄歪了歪头并未收敛,点了点桌案道:“药都凉透了,端来给我喝了吧。” 温和柔缓的话语透着暖意,高重璟也跟着开心起来、 他端着药碗给宋观玄,宋观玄微微越过碗边朝高重璟望去,扬起嘴角道:“你的缎帕被我弄脏可惜了。” “没……” 高重璟没字还没说完,只见宋观玄伸手从袖筒里扯出自己的塞进他手里,他赶忙改口道:“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宋观玄扬了扬嘴角,脸都快埋到药碗里去。赶人道:“编你的书去吧,别看着我了。” 傍晚,暑热散去,窗户洞开透着阵阵凉风。 清淡饭食挪到里间方桌上,宋观玄支着头看窗外,丝毫不动筷子。 对面高重璟难得没劝,只是吃了一半又搁下碗筷出门夺门而出。 宋观玄莫名其妙,支来门口候着的桃苏:“他这是做什么去?” “好像是去厨房。”桃苏伸头往外看了眼:“大人您这样不吃东西,要不喝点糖水也好。” 宋观玄摇头,他想吃咸的却又闻见油荤就觉得反胃,推脱道:“糖水腻人,明早再说吧。花月楼的事情盯得如何了?” “花月楼明日有空,可以见尝珠姑娘。”桃苏试探道:“我要告诉五殿下吗?” “怎么又改口了?” 桃苏板板正正回道:“段翩教了我点规矩,让我收敛点。说留园不同于其他院子,泼辣或许行不通。” 宋观玄见她举止也不似从前粗放,不知是好是坏,暂且搁下此事,问道:“怎么见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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