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起尝珠那似乎在他手背上舔过一般的眼神,正是那晚他尝过这痛楚,钉子虽然没有打进去但却在皮外分筋折磨了他好一阵。 宋观玄头中剧痛,他轻呼一声险些栽在桌上,转眼被只苍老的手扶住。 王述怀朝着高重璟道:“你扶着他点,他不大对劲。” 高重璟伸手扶上来,就觉得这人颤得厉害。宋观玄此时好像被人捏住肺腑,连呼吸之间都疼痛难忍,抬了下手以表自己没事。 早知昨天不留人了,装病倒是成真病了。 脑中疼痛久不消散,宋观玄额上面上都是冷汗。记忆里尝珠的行径如同诡谲阴暗的小蛇,猛然想起仍觉得恶心。 “尝珠并非此事关键。”王述怀见他面色白得厉害,语气也柔缓几分:“小宋大人,这不关你的事,是我想要他命。” 宋观玄摆手:“此事曹峤泉一手促成,只怕山火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吧。” “下次再说。”王述怀又按了一次脉:“小宋大人,你这样不行的。” “不要紧,我习惯了。”宋观玄被旧事牵动梦魇倒是常事,却很少因此头疼。 现在王述怀在这里,他硬撑着几分挣出高重璟的手。 高重璟听得心中酸楚,分明感觉宋观玄疼得脱力,却又扶不得缓不得。 他正想替人送客,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段翩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外头,外头闹起来了。刚才走的那姑娘留书说大人强迫轻薄于她,在巷头自缢了。” 宋观玄一惊:“她不是花月楼的人吗?” 段翩道:“我们的人已经在那看着,但路上有人认出她来,说她是个清白女子,在绣坊做工的……” 宋观玄心中懊恼,这事算错一步。若是放在曾经,没人敢出这种法子到留园来。如果天乙在这里,今天也不会出这破绽。 他在暗,对方也在暗。 宋观玄道:“门外谁在闹?” 段翩躲躲闪闪:“是……是刑部的人……说要带您下狱。” 宋观玄和王述怀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他今天的来意。赧道:“晚辈欠考虑,还劳烦先生操心。” 高重璟看宋观玄这是打算跟着刑部走,拦道:“刑部如何去得。” “入了命案,即便疑罪,也要扣押的。”宋观玄笑了下,脸上倒是没什么担忧的神色:“今天这狱我恐怕非下不可,还请殿下费心将我捞出来了。” 高重璟语塞,确实有理:“可你这病……” 宋观玄微微摇头,故作轻松道:“要么我今天去,要么……现在你我吞点毒药,说她谋害倒打一耙。” “这毒我吃得,你哪里受得了。”高重璟没当他玩笑,真打算去替他遭点罪。 宋观玄心中松了松,这好心倒是不难听。他紧了紧衣襟,安慰道:“我去去就回,别担心。” 说罢径直出门,刑部的人已经候在院里。 那几个人也不敢对宋观玄动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跟在宋观玄身后。 高重璟看着这道背影,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将那些吃穿用度捧到留园来实在微不足道,前几日还在为自己能付出而感到满足,现在看来全然想错。 宋观玄的路不好走,那就由他先来趟平,这才是不亏欠情意的法子。 他想着,几步追上刑部的人。 宋观玄走着,突然手臂一重被人反拧到身后。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反倒是这双温热的手撑着他让他好走几分。 “你送我下狱算什么?”宋观玄轻声道。 “大义灭亲。”高重璟顿了顿:“留个好名声。” 宋观玄笑了一下,直了直腰背:“那一会审我可别留情。”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凌晨不更晚上更,明天还是三点,啊!忘了说了,现在还能看见吗
第78章 交织 宋观玄丝毫不意外在刑部看见高歧奉, 此人敛眉倾身站在询房里,温声道:“天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即便是小宋大人, 也不会逃过责罚的。” 一墙之隔, 灯火幽微。宋观玄和高重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靠着冰冷的墙板,询房的光透过缝隙漏过来。 宋观玄压低声音:“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高重璟声音虽轻,却语尾上扬,散去些室内冰冷的气息:“小宋大人金尊玉贵,我不看着,怕刑部的人徇私。” 宋观玄扯了下嘴角, 淡淡道:“是啊, 小宋大人金尊玉贵啊。” 询房传来关门声,那姑娘还停在询房中等着检查,台桌落下一只毫无血色的手。透过缝隙,高歧奉正将它捧起来。 高重璟下意识伸手去挡那道光,却见宋观玄眼中并无惊讶,甚至毫无波动的地盯着那边的情况。 “你别看。”他小声说。 “我又不会有事, 明早这案子就会撤了。”宋观玄坐在刑凳上,手里把玩着镣铐低头道, 心里却慌得很:“这是警告, 第二回了。” 方才到了刑部,高歧奉带着苦主喊冤。高重璟和他碰头, 一致对外似的立即将宋观玄押下。 这是宋观玄的意思, 今日立下状子, 没有不闹个分明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 高重璟总不能真的进来审问动刑。宋观玄只是进了留候的刑房, 坐了一个时辰不到。宋观玄倚着墙壁乌发拢在肩头,就已经如同薄瓷易碎。 高重璟知道他见不得这些东西,时时刻刻看着宋观玄神色,少了心思去管外头发生了什么。 “这案子就这样了了?”高重璟对高歧奉诡异举止避而不谈。 “人不是尝珠也查不下去。”宋观玄遮起那道光,不去看高歧奉的行径:“你不该来的,若是想查这姑娘的死因,除非我在这里出了事。” 高重璟越听越糊涂:“什么叫你在这里出事?” “他是皇子,为民伸冤。你也是皇子,大义灭亲。”宋观玄笑了下:“但是……” 宋观玄顿住了,手里的镣铐当啷一声,他捏着链子轻轻放到一边。这人命本是高歧奉犯下的,但是一说,似乎又要和高重璟挂上关系。 他心里难过,与高重璟并不明白明暗之路倒是无关。 宋观玄又开口:“这状纸写了,就是皇宫对抗玉虚观……” “你别胡思乱想,你我怎会相抗。”高重璟脱口而出,似被触动。 他一时心里也有什么闪过,下意识地绕开那些话。 “自然不会。”宋观玄温言斟酌:“可今晚……死的只能是告状之人了。” 他也看着高重璟的神色,发现高重璟也同样担忧地望着他。 “所以这个人高歧奉杀得,因为无人追其根本。”高重璟刻意把话题往两人身外引:“就为了警告你?可他对你为什么不客气?” 宋观玄垂目笑了下:“你想让他对我客气?” 高重璟看着暗影里的宋观玄,连同他自己也陷入阴影:“你和他又没什么瓜葛,他应当对你稍微客气点才对。” 话音未落,外头喧闹起来。果然不一会传出乡野村妇妄图讹诈,竟然勒死女儿当街诽谤。依律治罪,已经收押。 宋观玄起身:“天还未亮,我倒是分明了。” 出了刑部,外头仍然是沉沉黑夜,街道安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高重璟跟着宋观玄上了马车,正好奇这人怎么也像没事人一样。就看见宋观玄手腕间翻出一根银针,面色迅速惨白下去。 “没什么,治头疼的。”宋观玄轻描淡写地将银针卷进布袋,收到袖笼里:“久病成良医嘛。” “你……”高重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分明见他手狠狠揪着衣摆在极力忍耐,又想他或许在今晚不愿示弱:“今晚不再生事了?” 宋观玄又开始头疼,他支在窗边,望着沉沉夜景。今晚是高歧奉,却不是曹峤泉,这事情没完。 他顿了顿,心绪浮躁:“你要回宫?那烦请先送我回去。” 话音未落听见高重璟否认:“我今天的书还没编完,回不去。” 宋观玄看了眼外头的夜色,高歧奉不过是刻意让他在刑房走一遭。今日高重璟若是不在,少不得要周旋。 他捡起在刑部的话头道:“高重璟,我做你的伴读那刻起,就是与高歧奉为敌了。高歧奉与我对立,自然不需要客气。” 高重璟想置往事于不顾,不经意间抵赖着上辈子的存在。无心道:“他肯在你面前露出马脚也好,不然外头贤名岂不是要将你骗了去。就连上次封王大雨绕道而行,也说是他体恤民情。” 高重璟说完,忽然看见宋观玄似乎朝他瞥了一眼。动作很轻,立刻又转向窗外。 宋观玄听来这话随意,他自嘲地笑了下。霎时觉得脏腑如同被人紧捏,高重璟这样想也是难得:“是吧。” 车铃轻响,这声轻叹落地无形。 高重璟趁着宋观玄没看他,鬼使神差问道:“你我天命,为何有他的事情?” 狭小的空间里,宋观玄放下小窗布帘,转过头来认真看向高重璟:“他若不是能与你抗衡,或许也不会有这样多的权力。继位移权并非只靠诏书,想来高乾不是怕被夺位,他是怕你……” 这犯了大忌的话未说完,宋观玄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高重璟难得没有伸手,蹙着眉头好像听不见宋观玄的声音。夺位二字实在远之又远,即便这辈子,他也总觉得太子之位自然重蹈覆辙地落在他头上。 这话点着高乾替他铺路,乾都风雨为他挡了一遭。高重璟蓦地想从前宋观玄不站在他这边,高乾定然是使了手段逼宋观玄扶他做太子。 人若好心,就可在位。 连孟知言都谏过他心思太简,他没信的。 宋观玄躬身咳了一阵,隐隐又尝到一丝血腥味。他不想让高重璟来扶,高重璟也没伸手。 马车到了留园门口,谁都再没开口说过话。 高重璟还是得进门去,却又不敢进门去了。好像越过这道门槛,并不在谁的情分更重这事上。 宋观玄只当事情没发生,拉着他往留园里走:“别想那么多,不是要编书吗。” 高重璟应了一声,呆呆往里走。这手冰冷,高重璟下意识地使力扶着他。 走了一会高重璟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问道:“刚才怎么不让王述怀为你作证?” “一切都会乱套的。”宋观玄往东院走,他有许多耐心,莫不如说他真心想让高重璟这条路走得顺理成章些。 王述怀来是好心,却还远远不到卷入其中的时候。 宋观玄喉头发痒,又咳了几声,总算进了屋门:“你我尚未全然将局面铺开,如何让半隐于市的王述怀下子?”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人没坐下站着喝干,将茶碗随手搁置:“你说明暗之中的朝臣之路。”宋观玄顿了顿:“高歧奉先有曹峤泉,又有樊贞。剩余这些脉络我断过几次,一在燕行昌,一在方先才,这是两处关窍。高重璟,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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