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路他熟悉,走过两条院墙进了坊内就是卫南的住处。 他家挤在杂货铺和铁匠铺旁边,共用一口水井,寸土寸金的坊内也算是安生立命。 宋观玄站在小道前打量片刻:“这地方倒是想得周到,恩情算是够还。” 说罢他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半天却没有动静。 宋观玄心中生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院里不大,药草长得过于高挺,像是没能及时采摘。 高重璟心里还想着宋观玄刚才说的还恩情,没注意院里的异样。只觉得这里药香浓郁,不知道宋观玄受不受得了。 宋观玄蹙起眉头朝屋内走去,门没关,桌椅板凳也是乱七八糟。书卷顺着桌面四散滚落,满屋子的典籍像是遭灾。 角落里,一团阴影动了动。 宋观玄看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险些没认出来这是卫南。这人眼底乌青,眸中血丝密布,一张脸邋遢得狠。 “卫大人,你这是废寝忘食要考举?” 卫南听见宋观玄的声音,终于起身过来。一身衣服松散破烂,走到桌前将书本推到地上,给宋观玄倒了杯茶:“你怎么来了?” 宋观玄捡拾捡拾凳子坐下,将手腕递了出去:“来找你再看看脉。” 说罢屋内两道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高重璟不敢懈怠,只怕他听了卫南的话受不了,立刻在他身边坐下。到时候真像许生平那样忧思伤身,更加难得痊愈。 宋观玄给了高重璟一个放心的眼神,卫南的手却不敢搭上来。宋观玄心中了然,卫南这样冥思苦想是为了自己的事情了。 “你只管看看,那天不怪你的。”宋观玄将手往前送了送:“嗯?” 卫南两指按下,垂眸静了片刻,眸光微微亮起:“似错非错……但现在没有那生死攸关的脉象了。” 宋观玄感到高重璟松了口气,他有些奇怪,最近并没什么垂死病中的事情。从前在有平,其实病得比现在厉害得多,高重璟虽然买药添火,却从来不见慌张。 他自己不慌是因为知道不会死,高重璟不慌又是因为什么? 宋观玄一下子想不过来,推了推时间。去年夏天在行宫,高重璟躲开他刻意亲近,或许是还未动心。 莫非动心才使人患得患失?这事情他不擅长,只觉得和印象里不大一样。 “那这书看出来结果没有?” 卫南摇头:“我失了医者的心,不是看书能解决的。” 宋观玄叹气,好好的,把他的栋梁希望吓得不想行医了。他温和道:“你听过破道立道没有?” 卫南眨眨眼睛摇头道:“我听过以毒攻毒。” 宋观玄道:“先破后立,往前一步的征兆。卫大人,回太医院去吧,别每天埋在家里了。” 卫南脸上犹豫:“太医院……没什么用处。” “或许……”宋观玄欲言又止:“你可有家属亲眷?” “没有,我随师随医,只有一个。” “南下陆安有洪水,水后必然疫病乱事。你请命去,或许开阔眼界。”宋观玄愁眉不展:“若是到了那边,先去找邝舒平。我将信给你,他不会让你难做。” 卫南听到疫病,眼中放光:“好好好,我去瞧,我去瞧。明天我就到太医院去。” 宋观玄见这人眼里有了光,甚至起身开始洗漱,心满意足离了卫南家里。 出门又打算到:“天乙能不能借出去?” 高重璟下意识朝路边树上看了眼,问道:“你要他跟着卫南去陆安?” “卫南一个行医的,路上不好走。”宋观玄敛眉望向远方:“再说这天乙老是挂在我家门口也不是办法,这事你能帮上忙吗?”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的眉目里隐约透着柔和,似乎在操心和算计之间泾渭分明地展开一条阔道。 夕阳余晖下,宋观玄发丝都跃动着辉光。 高重璟伸了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肩头。 宋观玄闻声回头,目光落在高重璟指尖,浅笑道:“问你话呢。” “能,能的。”高重璟猛然回神:“天乙调动方便,我明日去回太和殿,刚刚好。” 暮间的风都是暖的,宋观玄问他话呢,哪能不答应。 高重璟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天气转热,透风也不好。” 宋观玄脚下一顿,只觉得温热的指背擦过脖颈,丝丝暖意一线而过。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叫卫南去陆安?” “你想救邝舒平?” “我怕你受不了这个,替你着急一番。” 高重璟摇头,拖着语调道:“多谢多谢,邝舒平揍人的本事,比他气人的本事还要强些。” 宋观玄笑了笑:“那就放心了。” 高重璟正色道:“我请人给纪安斌去信了,邝舒平到了那里有接应,不会腹背受敌。” “嗯。” 宋观玄应了声,继续往留园走。进了大门他停下脚步,转身将高重璟也截停。 “什么事?” “你觉得邝舒平有没有危险?” 宋观玄这话来得古怪,高重璟没有细想。照上辈子的话,邝舒平并没有卷进陆安的事情里,所以他也并不太担心。 “我觉得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宋观玄微妙一顿:“心诚则灵?” “也不是。”高重璟斟酌着:“可能是兵法扎实吧。” 高重璟有意避开心诚则灵,这些都是宋观玄的东西。宋观玄对天命信得莫名其妙,一下子笃定,又一下子轻易破碎。 他想若是邝舒平出了事,比卫南告诉他余命无几的打击更大吧。 想着,他无端生出一种要将天命珍珍重重捧在手里的冲动。 宋观玄伸手到高重璟袖笼里找蜜饯,像是云淡风轻:“反正人我都送去了。” 高重璟手上被微凉的皮肤滑过,猛然醒神:“我看卫南今晚就会跑去太医院,我还是先去太和殿铺路吧。” 宋观玄望着高重璟逃命般的背影,心中奇怪高重璟怎么也像邝舒平一般将他供起来似的,甚至都忘了震惊铺路这词竟然能从高重璟口中说出来。 转天清晨,宋观玄望着桌上突然冒出来的成堆蜜饯:“更像贡品了。”
第74章 礼尚往来 宋观玄觉得这阵子运气好得不行, 想什么来什么。 他坐在桌边吃蜜饯,严回春正在搭脉。 “原本今天要好全,似乎还得几日。” 宋观玄倒是没什么意见, 过几日准备回监天司去看看。 他松松叠好衣襟, 恍觉已然入夏,终于是是不是能感到些热意。这样看来,背上伤好也就在这两天:“我这几天稍稍走动没问题吧,许久没去监天司了,毕到了月末还要发工钱。” 严回春一脸服了他的样子,褶子挤在一起问:“到底谁敢欠你俸禄?” 宋观玄笑笑,端起药碗就喝。这药改了剂量要苦许多, 他下意识道:“好苦。” 话音刚落连他自己也惊了一瞬, 怎么脱口而出就喊苦。宋观玄朝严回春望去,严回春正慈祥地看着他。 宋观玄:“……” 严回春点头:“今天的药苦是因为改了方子,你喝了睡觉,睡醒了再喝,修养一天好得快些。” “喝了睡睡了喝……”宋观玄嘀咕着,刚醒来又得爬回去睡觉。不过想想许生平在礼部, 现在为了举子恐怕又得苦熬。 他缩回被子里,朝严回春问:“许大人最近怎么样了?” 严回春收起药箱:“许大人心思两清一心工作, 好了不少。” “心思两清……好啊。” 宋观玄昏昏欲睡, 觉得严回春要是不当太医,去做那坑蒙拐骗的药简直一把好手。 高重璟来的时候已经下午, 他叫了两回宋观玄没能叫醒, 知道是喝了药。 回来时去过太医院, 严回春说晚上也得喝, 无论如何要喂下去。这药又得按时, 又得晾得刚好,其实是个费事的苦差。 高重璟这几天已经做得习惯,药碗搁在床边。伸手托起宋观玄的后脑勺,小勺舀起汤药缓缓慢慢地喂下去。 他动作行云流水心中却迷茫,总是想起那晚宋观玄病中失神,眸光聚散仿佛离魂。高重璟一时觉得宋观玄在看他,可是那目光落空,又像在看着从前的自己。 高重璟低头看着碗里的汤药,似乎将他照顾得好些,这样怪异的心思便会少一些。 不够,这远远不够。他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回想着宋观玄最近有什么愿望,想要什么东西。 宋观玄迷蒙间睁眼,高重璟的脸近在咫尺。他猛地一退,才看清高重璟小心翼翼的表情。 这表情实在是莫名,严回春的偏方管用,睡了一天确实觉得背上的伤处顺畅许多。自己身上没添新的难受,他这是在担心什么。 宋观玄叼着勺子,感觉有汤药顺着嘴角流下来,慌忙拿袖子擦去。 高重璟看向宋观玄忘我思考的样子有些好笑,脸上的小心散去,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宋观玄没想到夜里高重璟也来喂药,他动了动唇:“我说这几天起来怎么老觉得有股苦药味。” “勺子。”高重璟伸手。 宋观玄将勺子放下来,端过药碗喝了下去。 这药和严回春上午送的不一样,他问道:“这是什么药?” 高重璟拿过药碗搁在床头,照实坦白:“严回春说你夜里梦魇易受惊吓,不如白天睡够,夜里多醒来几次也无妨。” 宋观玄:“……?” 怪不得夜里总是看着灯亮,原来是严回春下的药! “难不成这梦还分白天黑夜吗?” “这我不知,只是严回春发现的,我不过是照着他的意思做了。”高重璟摊手:“像是有效果。” 宋观玄蓦地皱着眉头,这几日只要醒来高重璟都在,未免是太过殷勤。 他看着高重璟又不像是有倦色,确实白天里睡得好许多。 夜里梦魇上辈子是没有的,后来入夜几乎没什么能睡的时候。高歧奉夜夜笙歌,虽不曾对他动歪心思。但余兴之下有些莫名执拗,总想看看是不是怎么折磨他都不会死。 宋观玄想起那些,莫名打了个寒颤。 说严回春医术差劲,把脉又像是一人能把两辈子一样。 “冷不冷?”高重璟替他取来衣服披上,宋观玄不喜欢关窗,只好放下床脚的半边床帐。 宋观玄怔然,好冷差点脱口而出:“嗯。” 他扯过衣服盖在肩头,绞起袖口在想自己怎么又是嫌苦又是喊冷。 高重璟见怪不怪的:“喊冷又没什么。” 宋观玄倚在床头,声音缥缈:“这夏日里喊冷,你说好不好笑吧。” “没什么好笑的。”高重璟不大清楚宋观玄这一身病到底有多少难过,只是想想就觉得心中发涩:“只会招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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