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走啊,一会曹阁老就要来议事了。”解天机一把将他搀起来,推推搡搡将他哄着往门口去:“放心,我叫了顾衍,我俩能文能武。” 宋观玄半推半就地出了监天司,回身望着门口的解天机:“能文能武?” “走吧走吧。”解天机连连挥手:“趁着天气暖和。” 宋观玄乖乖朝着宫门走去,这几日疏漏了高歧奉这边的事情一阵。今日回暖,倒是真觉得养好了些。 礼尚往来? 他仰头望向长明学院的方向,要不去看看高重璟? 人还未到宫门,一张熟悉的脸迎上来:“小宋大人,这不巧了。” 宋观玄两手往袖子里一揣,跟着乐呵:“元福公公,巧了巧了。” 长明书院。 镂空窗格透出一道午后暖光,光束落在案几上,纸页都跟着发亮。 高重璟将桌椅搬到窗前,此时坐在明光中,透出几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静好。 宋观玄放轻脚步,拿起整好的一摞瞧了瞧,矮身在高重璟侧面坐下。 “地形水脉都在南方?” 高重璟正在思路泉涌之时,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回应。 宋观玄抬眸瞄了眼,想起元福买的糕点。搁下纸张起身寻了盘子,将糕点腾出来放在茶壶边。 茶壶里续了新茶,小炉重新燃起来。 他重新落座,取了高重璟的笔将几处注解添上。 炉上咕嘟咕嘟,茶香溢出来。 高重璟写完这段,吹了吹墨迹递给宋观玄:“此处分舵江水,是古时开凿。近年水势猛涨居多,若是冬春枯水时修整,或可保夏季无虞。” 他从纸张里找出从前的配图,将几条河流位置指给宋观玄看。 “……乘势而导,再于此处引水灌溉。农实民富,再以水路合农商。” 宋观玄听着,望向屋外枝头,雀鸟压得枝叶摇晃。 所言有理,所思合情。 从前这修整是高乾主持的,枯水修整河道后,夏季汛情少了大半。 高重璟听着半天没有动静,抬头看去,宋观玄支着头望着窗外。手边散落着刚刚添了注解的纸页,眼中映着点点春日明光。 宋观玄不由得因着高重璟的目光,稍稍坐正了身子:“单我一个人听了这话多可惜,这也不必攒着,拿去太和殿论一论。夏汛在即,正是忧心时。”他将心里的盘算一点点说了,仍旧盯着雀鸟起落的姿态,觉得有趣得紧。 “说来太和殿……你好些了吗?”高重璟听见鸟鸣,却挪不开目光:“我不该将赵轻书写的东西拿来给你的……” 宋观玄闻言,牵了牵嘴角:“我比顾衍好用,你做得没错。” 高重璟不由自主地描摹着宋观玄的点点笑意,他心里想得明白。这时候断不能将宋观玄的身子置于赵轻书论事之前,食俸禄思民情本是应该,宋观玄也不会为这事难过。 什么时候这样知他的?高重璟心里奇怪。 午后明光落在宋观玄身上,微微镀上一层光晕。 宋观玄不是只知道心疼难过的慈悲菩萨,但高重璟又想不出哪个道祖锋如利剑,敛如晗光。 高重璟神游天外一时想偏了,忘了本来在讨论些什么。 听着咕噜咕噜的茶水声,宋观玄突然开口。 “孟知言。”他目光一动,随着飞起的雀鸟落到院墙瓦上:“那日孟知言来见我,他心中有炬,竟然是我浅薄了。” “啊?”高重璟忽然听见宋观玄的话,没反应过来孟知言怎么又冒出来。 宋观玄终于转头看了高重璟一眼,细细将孟知言和他说的话和重复一遍。 他眉目温润,声音轻缓,微微倾身一缕长发顺着肩头滑下。 高重璟忽然觉得眼前的宋观玄,不再是因为容貌而被称为东陵玉璧。他曾经想要的沉璧辉光,高天晓月,便是现在宋观玄的样子。 如今,高天晓月眉眼微弯,眼里晃过一丝笑意:“知言这事不是算术,也得拿着我的头发才想得明白了?” 高重璟缓过神来,低头看去,手上下意识握住了宋观玄肩头落下的发丝。 柔顺如缎,阵阵梨香。 高重璟再次晃神,呆呆松了手上青丝,磕磕巴巴道:“倒是……想得明白些了。” 宋观玄撩起这缕头发,重新放到高重璟手里,温声道:“那你拿着细想。” 高重璟一怔,慌忙拦他:“你可别再剪头发,我,我抓着就够了。” 宋观玄看着他笑,没说话。 高重璟也觉得今天奇了,宋观玄哪来的这样多的好亲近。 “倒还有件事。”宋观玄忽然正色道。 “什么?”高重璟立刻收起心神,这几日高歧奉封王在即定是又有什么风雨。 宋观玄歪头想了想,捡了句家常:“前日卫南想来做我的府医,被我打发回去了。” “哦,卫南。” 宋观玄一撑脑袋,尾音上扬道:“倒是奇了,你说他怎么就刚好在巷尾找了新居,搬过来了呢。” 高重璟默默闷头笑了笑:“我觉得的你那条街都挺好的,怡人宜居。” “是吧。”宋观玄左右瞧着高重璟,捉得他和自己对视:“所以就帮他买了?” “于你几次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送间小屋不大过分吧。” “嗯……嗯。”宋观玄意味深长:“那殿下这几日还周转得过来吗?” “我可是堂堂皇子!”高重璟愕然,你竟不觉得我买得起?! 宋观玄连连点头:“行,多谢堂堂皇子。我先走了。” 衣摆自桌案边拂过,带来轻微的摩擦声。 高重璟望着宋观玄的背影,他病累几日而来,脚步还有些虚浮。高重璟想得痴了,蓦地想将他攥在手中,不让风雨再沾他衣角半分。 六月初二,乾都暴雨。 高歧奉的封王仪典再改不得时辰,宋观玄候在乾都观。 刺骨的寒意爬进骨髓,他倒是也习惯了。 高重璟先一步到了观中,两侧仪仗在暴雨中吃水,将乾都观本就肃穆的气质变得更加深沉。他穿过层层门洞进了正殿院中,三百台阶上,檐下站着宋观玄。 晓色道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束带缠绕着发丝在他身后飞舞。 宋观玄看着天象,这大雨今日不会停。 吉时不吉人,到底是不行的。 他虽冷得发疼,心情倒是不错。垂目一望,高重璟撑着伞在台阶上。 高重璟仰头望着暴雨,暴雨如笼。 他蓦地想起高乾的话,他与宋观玄相辅相成之命,天运在乾都。宋观玄一出不去这里,永远要在乾都风雨中。 宋观玄撑着伞迎了过来,引着他往上走:“仪仗还未过内城,可有一阵等。你既然来了,别站在雨里吹风。” 高重璟跟着宋观玄的脚步走到檐下,元福收了伞即刻消失在拐角。 “我同你一起等。”他站在宋观玄身边。 “天如幕,雨如牢笼?”宋观玄打量他今日的玄色广袖,瞄着山海暗纹轻轻说:“可观玄不觉得是牢笼。” 高重璟一点伤春之情散了又散,仿佛宋观玄又显灵了。他择了新的话:“你冷不冷?” 宋观玄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你在这边多站会。” 他这话也是无奈之举,高重璟匆匆而来像个暖炉。不知是不是应了气运之说,他真的好受点了。 高重璟默默:我该站多近? 他稍稍挪了半步,蹭到宋观玄仙鹤飞来的袖子,宋观玄没有躲。
第62章 灯火重重 “迟了多久?”高重璟学着宋观玄的姿势两手往袖子里一拢。 “卯时该到的, 许是迟了两刻。”宋观玄借着高重璟挡风,不觉得那么难熬:“方才顾衍来过,说是旧官道上山石垮塌, 拦住去路正在清扫。” 高重璟朝着宋观玄身前错了错位置:“顾衍?他不用去?” “这又不是册封太子, 没有安排三师引路。”宋观玄面前现在彻底没了风,目光从雨幕挪到高重璟脸上:“封王仪典并未按照最高制式,因此才多番权衡。前夜在宣政殿赐印,今日寅时出发前往晗陵,卯时至乾都观,辰时赐册行礼见百官,午时听训, 未时礼成, 申时前去王府设宴。” 高重璟闻言表情微微轻松:“乾都观赶赶行程,辰时便能了事。”他偏头问道:“你歇在乾都观,还是回留园去?” “乾都观吧。”宋观玄考量着,雨这样大,他不大想来回奔波。 高重璟眸中一亮:“我也是这么想,来之前差元福送了暖炉炭火在观中客堂。事情完了我来寻你, 王府的宴会你我一同去。” 这安排在宋观玄的心坎上,他轻飘飘道:“怕高歧奉吃了我不成?” 高重璟听出些愉悦, 自是明白这心意宋观玄承下:“暮春雨寒, 一个人去多冷清。” 宋观玄没说话,沉沉檀香沁在水汽里。 仪仗来了。 一行人皆是冒雨而来, 衣裳颜色深深浅浅。高歧奉在仪仗正中, 漆黑长袍更加黑, 如同一道阴云入了乾都观。 曹阁老替他引路至台阶下, 高歧奉瞥了眼立于伞下的高重璟, 冷眼上了台阶。 高重璟站在观礼最前,正瞧见宋观玄敬香迎接。云霭风雨之中,他在大殿前踏天罡行八卦。眉目微垂,衣不染尘,似晓色天光不容摧折。 高重璟想起顾衍说道观里的宋观玄松风水月,难比清华。默默揪了揪袖子,觉得自己该回去看看宋观玄送了又送的辞海,不然此时怎会词穷。 乾都观的仪式在宋观玄的操持下赶上了两刻的拖延,高歧奉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宋观玄松了口气,高歧奉对这事看得极重,暴雨连绵没起争执已经是不错。 正打算去客堂将湿衣换了,一道紫袍官府朝他而来。 随着曹阁老缓步上台阶,似乎天上云雨都聚在了乾都观之上。 随行的朝臣并不多,两列站在台阶侧。礼成之后,本该随着高歧奉前往皇宫。此时曹阁老一派自气氛紧张地原地不动,似要交战一番。 宋观玄望着阶下情况,若此时在玉虚观,自有人替他接应。 乾都观势分两股,今日高歧奉亲者居多,也都持番持典默默立在雨中,只当没见这件事。 曹峤泉在宋观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两手一背,声音洪亮粗犷:“天时不合,少不得让小宋大人一道去宣政殿了。” 宋观玄恬淡地望着曹峤泉:“仪典行程已呈到圣上面前,观玄不敢擅自改动。” “小国师若是愿意一同前往,岂不是锦上添花。” 曹峤泉早听闻礼制名单是宋观玄列的,今日稀稀散散的人群多和他脱不了关系,语气也尽是威逼。 宋观玄依旧不卑不亢地看着他,似乎这句小国师激不起他一点点怒火,暗藏锋刃道:“观玄只怕这是自作聪明,引火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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