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刚好拿着伞,抬脚往雨幕里走去。 那姑娘想起往日解天机的念叨,又怕做错了事:“小宋大人。雨大……” 宋观玄转到外墙角落,跨步上了马车,朝着身后的人安慰道:“你别着急,进去寻桃苏换件干爽衣裳。许大人生死我挂着了,乾都还没有我宋观玄敲不开的门。” 马车穿过雨幕而去。 宋观玄坐在车内静了静心思,他是有些照人如镜,见着许生平生生死死心里便不是滋味。这心念动了,偏想瞧个好结局。 劲风吹雨进来,宋观玄眉心微蹙。情意这事,要是高重璟在还能问上两句。这事他难理解,只觉得于理上,许生平去跪死了也无用的。 难道是想要让邝舒平……怜他? 宋观玄干脆动心思去想刚才解府姑娘说的曹阁老,一头连着高歧奉,一头顺着……花月楼。他眼中清明起来,似乎找到了一丝线索。 马车停在邝府后门不远的街巷,正是上次高重璟带他去的地方。 宋观玄轻车熟路,没走两步见到许生平跪在夜雨中。 许生平浑身湿透,后门两盏暗灯照着,面若金纸像是随时要死。 邝家两个家仆盯着他,连伞也不为他打一把。 宋观玄疾步上前:“许大人,你今日不去礼部,怎么在这里?” “小宋大人。”许生平醒了醒精神,颤颤巍巍撑起身子:“小宋大人,您怎么来了。雨这样大,您别沾湿了衣裳。” 宋观玄将伞斜在他头上:“我督工礼部,自然是看看谁告假不工。” 许生平凄然笑了笑,雨水糊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睛:“小宋大人好心,回去吧,倒也不能烦到您头上。” “来都来了,不拜会拜会邝将军实在失礼。” 宋观玄见劝他是无用,撑着伞朝门走去。 其中一个三白眼立刻伸手阻拦:“这是邝府,你想进就进?” 宋观玄神色不动,淡淡瞧了两人一眼。。 那眼光活泛的家仆立刻拉了拉三白眼:“快去报,这是小宋大人,怠慢不得。” 宋观玄抬手:“我找邝小将军叙旧,不必惊动了。” 两人心虚地对视一眼,只得开门让他进去。 长明书院。 段翩险些和高重璟撞了个满怀,噗通一声先跪下:“哎哟,五殿下,五殿下。” 高重璟即刻紧张道:“宋观玄出什么事了?” 段翩道:“不知哪个许大人家差了人来,这么大的雨,小宋大人谁也没带朝着邝家去了。” 高重璟心道不好,邝老将军不是个容人的人,也不信气运之说。宋观玄去了,怕是要遭些气受。何况这样大的雨,他白天那受寒的症状才犯了…… 高重璟不再多想,嘱咐了段翩去请严回春,自己朝邝家赶去。 马车疾驰,人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门前宋观玄的声音。 “你是不是非要许生平死了你才能信?!” 高重璟猛然怔住,这话老套,不想宋观玄也会说这样的话。他急忙下车去,又觉得这话好像说给了他自己听。 雨中宋观玄颜色惨淡,高重璟断了自己胡思乱想,急急朝着宋观玄走去。
第59章 晴时炉火 雨势越来越大, 透骨的寒意攀着脚踝爬进骨髓。 邝家三朝元老,大风大浪里走来的。饶是后门这样大的动静,除了两个看门的护院, 再没出来一个人。 宋观玄论到最后, 心里已经明白自己走错了方向。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好一条死路走到黑。 诡异的紧绷之弦在许生平倒在雨中时终于断了,邝舒平也乱了分寸,不顾家丁劝阻跑到雨里去扶人。 宋观玄方才争得指尖微微麻木,只听到了身后重物倒地的声音,竟控制不了自己去回身看许生平如何。 他勉力挪了挪脚步,僵硬得踉跄几回差点摔倒。 一只温热的手抵住了他的背心, 他微微仰头, 见到高重璟冷峻的侧脸在视线挪到他面上时一瞬间柔和下来。 高重璟朝他微微摇头:“严回春候在许生平家中了,别急。” 宋观玄缓过劲来,透过雨幕朝许生平的方向看去。 马车车夫和元福两人合力,架着许生平离开了视线。 邝舒平愣在原地,这会儿呆呆朝宋观玄问道:“阿生,阿生的脉象怎么这样弱?” 宋观玄狠下心来, 淡淡道:“他昨日便该死了,今日回魂, 不过是来寻你断了情丝。邝将军, 满意吗?” 高重璟闻言心中莫名一惊,这话字字敲在心间。哪里是许生平回魂, 宋观玄难道不也像是回魂一般? 他仅仅愣了一瞬, 瞧见雨中落魄的邝舒平, 即刻转身随着宋观玄走了。 大雨打着车檐砰砰作响, 细碎的铃铛声穿过雨幕。 “许生平如何了?” 整个车里都泛着湿漉漉的水汽, 许生平靠在角落,衣角还在滴滴答答的滴水。 宋观玄丝毫不在意地跪坐在他身边,手里按着脉门:“不大好,药力过强经脉有损,雨里一遭……咳咳咳……” 话未说完,他自己倒是咳起来。 宋观玄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仅剩的两颗药丸在手心,二话不说喂给了许生平。 “就快到了,你急也无益。”高重璟皱着眉头将宋观玄扶起,他袖子上潮湿一片,这衣服穿久了也要病的。 “我在邝家其实走错了。”宋观玄撑着高重璟的手在他身边坐下,这才微微感到乏力。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指尖,两手合掌搓了搓,将许生平的手腕捂在掌心里。 高重璟一时不知是该惊异宋观玄说他自己错了,还是惊异于他这样在意许生平的生死。 宋观玄眉目低垂:“我该找邝家搭线解了许家的婚事,开口却同邝舒平说了花月楼的事情。这话说早了……”他心中怪异得很,怎么开口就成了邝舒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相信这档子烂话。 “此事再议吧,你瞧着不大好。”高重璟掰开宋观玄握着许生平的手,那手本就冷得厉害,起不了什么作用:“封王的事情没结束,许家的姻缘也没有这么快结下。” “可是……许生平这样下去,怕是要死了。”宋观玄低头想了一会,指尖蜷了蜷,从高重璟的掌心汲取了些许热源:“怎么会是这样要生要死的事情呢?”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颤动的长睫,饶是他在情感上比旁人开慧要深,这话却也答不上来。古来情字,多是断命的利刃。这话说给现在的宋观玄听,宋观玄怕是承受不了。 马车停在许生平院子门口,即刻来了两个护院将许生平抬了进去。 人丁看着是老手,大概是解天机那边差遣过来的。 宋观玄到了自己要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身上没力。方才在邝家那出激荡陈词,竟然搅得他心如擂鼓。他脚下发软,险些跌下马车。 高重璟先他一步下车,刚好稳当接住栽下来的人。他一手扶着宋观玄手臂,一手揽过宋观玄的肩头朝屋子里走去。 隔着布料,高重璟温热的体温透过来。宋观玄缓了两步,稍稍找回了些力气。挣脱他的手,自己朝屋里走去。 屋里早有人替许生平换了干衣,严回春坐在床边诊脉。见宋观玄进来,脸上有些犹疑。 “严太医,许大人如何了?” 严回春看着宋观玄惨淡的脸色,怕自己说了重话这头也要撑不住,只得道:“自然能救,好在回来得及时。”说着他转向高重璟:“五殿下,若是湿了衣裳,不如去隔壁烘烤再来。” 高重璟会意,带着宋观玄去了隔间。 暖炉搁在靠窗的竹椅边,不大热,但聊胜于无。 宋观玄凭窗而坐,将自己带着潮湿的衣服烘了烘。 “你与许生平交好?”高重璟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开口问。 宋观玄微微抬眼看着高重璟,缓缓摇了摇头:“只是在礼部说过几句话。” 高重璟差元福热了姜茶,倒了一杯推到宋观玄手边:“驱驱寒意吧,你下午那寒症的毛病刚犯过,哪里经得起雨中来去。” 宋观玄捧着茶水,才发觉指尖依旧微微发抖。没什么原因,只是不想许生平死了。他叹了口气:“许大人……我像是帮不了他。” 高重璟试探道:“许生平很重要?” 宋观玄被热气熏蒸着眼睛,喝了口姜茶。姜茶太烈,他轻轻放在桌边,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关于什么很重要?” 高重璟理所应当:“封王娶妻,或者书院的事。” 宋观玄愣了愣,撑着脑袋望向窗页上滴答的雨水:“你为什么……这么想?” 高重璟瞧着似乎有些受伤的表情,宋观玄只是单纯觉得这段情意不该辜负?这是宋观玄会想的事情?! 他心中难用震撼形容,好像夜里见了太阳,井里打水成了黄金。 宋观玄情感用事,说来有些骇人。 “我……我只是来之前在想书院的事情,一时没能转圜而已。”高重璟捏了捏宋观玄的手:“你别担心,严回春的医术……”他顿了顿:“也是有许多长进。” “那就好……”宋观玄缓了缓,暖炉热意上头,他有些发晕。感觉意识就要远去之前,轻轻道:“高重璟,我不大舒服,你替我看着点吧。” 说罢,他伏在桌上似乎浅眠。 严回春来瞧了回,早有准备地熬了汤药备着。许生平状况差得很,那边一时走不开。只嘱咐高重璟将汤药喂了,若是发热起来就去叫他。 高重璟推了推宋观玄肩头:“喝点药再睡吧。” 他也拿不准宋观玄到底是晕过去,还是只是睡着。搬了椅子坐在宋观玄身边,一手将他身子扶稳,一手舀了小勺汤药送到嘴边。 这药闻着都苦,宋观玄倒是没有一点抗拒,习惯性地咽了下去。只是咽完之后才微微蹙眉,似乎透着点委屈,朝高重璟的方向蹭了蹭。 喂了小半碗,整个人都要蹭到怀里去的时候,宋观玄迷糊间恢复了些意识。 他像是想要握着勺子自己来,伸手却抓在了高重璟手上。于是两手捧着高重璟的手腕,凑过去够着勺子喝了一口。整个人又倒回了高重璟肩头,呜咽着说了两句什么话。 高重璟听清一句在骂人,一句在抱怨药苦。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宋观玄,莫名觉得有些可爱起来。 宋观玄靠了会,总算觉得自己清醒过来。高重璟的视线灼得他有些不习惯,他缓缓道:“这药总不能一直这么喝下去。” 正说着,宋观玄伸手将药碗拿过来一饮而尽。 高重璟瞧着宋观玄拜把子似的喝完药,随后硬撑着离开他肩头转而靠在窗沿。他心里还在琢磨着这药不能一直喝下去的话,想起从未想过的一点,宋观玄的来日会在哪里。 照着上一世的参考来看,他会死,宋观玄不知死没死,但他一定死在宋观玄前面。有着这样的蓝本,其实很难去想往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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