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得无聊,宋观玄视线一桌桌扫过去。 庭院里的朝臣有些他前世就认得,有些仕途寥落没能让他知道。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似没有血肉,随着目光扫过每张脸边上只有名字和生年卒月。最后成了平平一张纸,写着什么官位在何朋党。 他又一张张脸扫了回去,落在高重璟的眸子里。 高重璟眼里有一抹柔光,他挂记哪个人家中有什么红白喜事,哪几日操劳太过,哪几日闲得寥落。这些于他好像丝毫不费劲,信手捏来。 宋观玄有些不解,高重璟也算坐着乾都的高位,到底是怎么做到眼中还能见人如血肉。于宋观玄,单是想想就怕要将精神烧光。 他早说高重璟太重情,情最无用,现下…… “怎么,菜不够热?” 宋观玄心神一晃,仰头高重璟已经回到他身边坐下:“什么意思?” 高重璟给他倒了杯茶,挑着眉梢看他:“我看你拿眼神熬你面前这小碗,还以为菜凉了呢。” 宋观玄扬起嘴角伸手碰了碰茶杯,茶汤里灯火一晃:“解司承同你说的?” “嗯。”话被拆穿,高重璟偃旗息鼓了。 “没熬,心里念着事而已。”宋观玄觑他神色,高重璟肩头一塌似有些失落。 高重璟当即死灰复燃,递了一块糕点给他:“你尝这个,我带来的。昌福园的招牌,一日只卖十盒。” “嗯?为什么?”宋观玄接过来捧在手里,朴实无华的白皮圆团子一个,看不出什么门道。 “你先尝。” 宋观玄咬了一口,酥酥外皮层层叠叠,馅里似乎混了花瓣,有股清香。摇摇头:“想不明白。” 高重璟高深莫测:“你看酥皮和馅是吧,皮厚太干,馅大过甜,所以总要就点茶水。但现在,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着喝茶这事?” 宋观玄举着糕饼,晶亮的眼睛望向高重璟。心里忖着,这话虽扣着他此时心事,但高重璟大概是不会借物喻人吧。 巧合,全是巧合。 他呆呆将糕饼往嘴里送,慢条斯理的一下下嚼着。 高重璟心里一喜,嘿,宋观玄吃饼掉屑子。 “述怀先生,那见山亭记真是你写的?!”孟知言将宋观玄身边的椅子拖开:“您坐您坐,我给您倒茶。” 宋观玄猛地坐直,缓缓转头…… 真是王述怀坐在他身边,四目相对,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那博文多识的目光里沉浮:“述……述怀先生。” 王述怀哈哈一笑:“宋观玄,你嘴角沾着饼屑呢。” 高重璟熟练地递过去帕子,刚好宋观玄的耳朵腾的一下红了。 宋观玄半张脸埋进帕子里,绯红一直攀到脖颈。 王述怀瞧着他:“这没什么,顾衍也这样,做大事不拘小节,没事。” 这话一落,桌上三人齐齐望向顾衍的方向。。 顾衍不知他们看什么,只是王述怀在那,他腾的一下也坐直了。 王述怀轻轻点了点桌面,将三人视线收回来:“说来,顾衍教着你们,你们倒没去过长明书院吧。” 三人齐齐摇头。 “离这里倒不远,往西郊去的方向,城内晴风山的山脚边上就是。” 晴风山?宋观玄记得土坡似的晴风山早年失火,山上楼阁都烧干净了。 “长明书院里还剩些先贤书目,要是放在以前,还有人在那编书。”王述怀喝了口茶,别有深意地看向宋观玄。 宋观玄心领神会,这有人不是旁人。听说高乾做皇子的时候就编过书,为的是不入党派之争,免了猜忌的嫌疑。 高重璟若是去编书,一来可见他心性澄明断了朝堂上和自己的流言,二来这书若是选得好,自然是能露出治世贤才。 宋观玄会意道:“既然不远,不知明日是否可以拜见?” “你不行。”王述怀目光挪向高重璟。 高重璟迟疑:“我也,我也有所耳闻,希望可以拜读经典。” 王述怀笑笑,声音依旧朗朗引人侧目:“很好,敏而好学,可以看。明日你来。” 王述怀又喝了盏茶,点了点孟知言去将马车寻来,没一会就推晚告辞。 宋观玄还觉得刚才这一道如梦如幻,王述怀排布落子,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结束了。 在心里过了几遭,盯着茶杯半晌,宋观玄突然笑了几声。 “敏而好学高重璟。” 身侧碗碟响动,高重璟像是听了天大的惊人事情。 没一会,他将宋观玄面前的茶水端走一饮而尽。 “嚯,你吃饼掉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30 01:19:15~2023-10-05 18:5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应有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书院 昨夜小宴直到凌晨才散, 宋观玄倒头睡到暮色四合,竟没觉得身上哪里不好。 昏黄的余晖铺了满地,屋内散着淡淡棠花香气。段翩做事两辈子都很靠谱, 留园这么些人手, 没一个晃荡到宋观玄面前来的。 他循着晖光朝窗棂望去,菱花窗格投下淡淡阴影。阴影下…… “高重璟?!” 高重璟放下茶杯,侧过身来:“云影殿的东西送过来了。” 云影殿的东西送过来了? 宋观玄醒了醒精神,什么东西要他亲自来送? “没去书院?” 高重璟坐在余晖里,看不清面上的表情。暖融融一个剪影,有些不大真实。 “见了顾衍,顾衍说你凌晨还在送客, 送到他的时候, 话都懒得说了,挥手让他走的。” 宋观玄歪头想了想:“我明日去和顾衍道歉吧。” 高重璟四下一顾:“你这人手我怎么一个都没见到。” “不爱别人在我面前晃……”宋观玄看向眼前的高重璟,又觉得这话似乎难听:“不爱外人在我面前晃荡。” 高重璟闻言,起身取了架子上备好的衣裳,拢到宋观玄面前:“我伺候伺候你?” 这话熟也不熟,宋观玄理所当然伸手是上辈子的习惯, 缩手是这辈子的惊恐:“你可别……高重璟。”他倏然望向高重璟,眼色明明:“有事求我?” 高重璟放下衣袍, 又替他倒茶送水:“有点。” 他看着宋观玄眉目微敛, 嘴角透着洞悉的笑意。高重璟早该知道的,宋观玄无事不可亲近。 地为棋盘, 人如走子。你和他说哪里糟了灾, 哪里罹了难, 他能一天天想着怎么救起来。你和他说自己遭灾有难, 他也能低头看一眼。但你要是无事在他面前晃悠, 他就烦你到骨子里。 可高重璟总觉得天下是一个个人拼起来的,无事也想见面,闲时也需重逢。风雨难避,总是这团亲近叫人过了千山万水。 宋观玄不知,喝了茶,穿好衣:“同你一道去书院。” 简朴的马车从留园侧门出发,朝着晴风山的方向去了。 宋观玄倚着车窗,微风撩起轻薄的窗帘。他透过那一点缝隙朝外头看去,眼里映着暮光。 “我昨天听他说话,王述怀像是要找你。”高重璟发现出了宫,宋观玄衣裳变得素了些,露出了点似道非道的闲云气质来。 宋观玄闻言朝高重璟那边看去:“何以见得?” 高重璟不假思索:“他若不想找你,何必管你吃饼掉不掉渣。” 宋观玄感到一股殊途同归的微妙,昨日他也猜到一些。只是怕自己开口将王述怀在明在暗的考量说出来,高重璟一会见面不知道怎么反应。 一时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低头理顺腰间乱了的穗子:“王述怀大隐于市已经许久,这次出来说话,许是有些机缘。” 高重璟忽然目光一凝,定定道:“不管什么机缘,你都同我说过。” “你不信我?”宋观玄没抬头,随口说道。 高重璟拨了他肩膀两下,叫宋观玄看着他“两个和尚抬水喝,岂不是轻松许多?” “两个和尚?”宋观玄被迫看着高重璟那双殷切诚恳的眼睛,渐渐脸上笼罩着一层迷茫:“抬水喝?” 高重璟的目光落在这层迷茫里,宋观玄眼睛亮亮的,薄唇微微抿起。他喜欢宋观玄身上偶然出现的这种灵动生气,高重璟悄悄地想,并不似从前那种云中追月的缥缈。 “总之你和我说,别一个人盘算了。”说着他又搬出严回春来:“严回春说的,你可不能胡乱劳累心思。” 宋观玄脸上的迷茫冰消雪融般缓缓化去:“知道了,知道了。轻点捏我,捏着可疼。” 高重璟收了手,朝宋观玄肩头揉了揉:“还疼吗?” 宋观玄赶紧摆手:“不疼了不疼了,简直灵丹妙药啊。” 马车停在长明书院前,四下只有清脆鸟鸣。 高重璟下了车,伸手将宋观玄扶下来。 宋观玄敛了敛衣袍:“去吧,我在这等着。” 高重璟从前没和王述怀打过交道,不知该怎么见面。他心里没底才去找的宋观玄,此时像被看透了心思:“你就站在这里等我?” 宋观玄点了两下头:“我就站在这里等你。” 马车走远了。 高重璟惊道:“你特意来就为了站在这里等我?” 宋观玄拍他肩头两下:“放心,王述怀要是揍你,我冲进去救人。” 高重璟沉吟一息,突然笑了下。 “你今日说话像我。” 宋观玄后知后觉,也发现身上沾染了些高重璟的习惯。好话不知道说,找些奇怪的方向打趣。他靠着墙沿:“你快些去吧,我可站不久。” 高重璟扣了扣门,挺直腰背进去了。 宋观玄靠着墙沿站了会,长明书院前的路很宽阔。但这里偏僻,他站了两刻,没见半个行人。 暮云转浓,天暗了下来。 低矮的大门吱呀一声,粗布衣裳书童打扮的人开门朝两边张望。 看见宋观玄后,朝他疾步走了过来:“久等了。” 宋观玄微微颔首:“流云似霞难得一见,不觉得久。” 门童将提灯交到宋观玄手上:“还需几刻,要是无聊,可以去山上看看。” 说罢提着铁环钥匙串,叮铃咣啷地带路往前。 侧门门头高耸森严,两扇铁门好似铜墙铁壁。略微锈蚀的铜锁转开,一条蜿蜒山路朝门后远处蔓延。 宋观玄提着灯往山上走,山平楼梯徐缓,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烧毁的楼阁。 房子烧透了,树却还没完全烧焦。青翠掩映着焦黑的断墙,宋观玄伸手一蹭,簌簌掉下些黑灰。 宋观玄虽然不是当时人,这场火曾经也听过。长明书院广开院门,不论身世收纳书生。门生大多不考举,只是靠着王述怀养着做文章。后来举荐时不知犯了哪位大人的忌讳,莫名失火烧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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