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眼眸微闭,微微蹙起眉心似挣扎了好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睛。似乎看见高重璟在他面前晃悠,本能地伸手勾住手边的衣摆。 见宋观玄醒转,高重璟欣喜之余只想找卫南再来查看,无奈衣摆绊住,他只好重新坐下。 宋观玄眸中神色不明,似乎是将人留下了。他指尖紧了紧,断断续续道:“观玄,也不愿瞧着,瞧着别人……冒雪而行……” 他如在梦中,眼帘几度合上又睁开,像是非得强撑着说完这句。 高重璟看他眸光涣散,拍了拍他的手背应道:“你又听见了?” 宋观玄轻轻回握高重璟的手,只是指尖勾了勾:“这话……听得多……不怕……” 他实在沉重得睁不开眼,尾音散在空中。 高重璟见宋观玄似乎微微点头,转瞬就再次失去意识。沉思着自己莫名的疑心,不自觉地紧握着宋观玄的手。 即便宋观玄一个人盘算着要从宫里搬出去,也是理所因当。他有些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只是现在宋观玄病着也没法挽回。 片刻后,高重璟被眼前的药碗晃得回神:“我先回太医院查记档,你将药喂了,等他醒来再走。” 高重璟端着碗,目光在碗勺和宋观玄之间逡巡几回。卫南半天没拿喂药器给他,他想着喝药更要紧,于是心中一横就要自己喝了给宋观玄渡过去。 “怎么?你还想喝了再喂啊?”卫南提起药箱赶紧折回:“他昏得浅,就是直接喂也能喂得下去,不用喂药器的。” “哦。”高重璟舀了一勺,老老实实。 药喂下去,宋观玄又歇了半个时辰,总算是醒过来。 他挣扎坐起来就看见高重璟眉头紧锁坐在床沿,轻声询问:“吓着你了?” 高重璟关切道:“还是难受?” 宋观玄揉了揉心口:“嗯,怪得很,先回去吧,得找严回春瞧瞧了。” 高重璟微微低头,他鲜少听见宋观玄要看太医,不觉有些愧疚今日之事。 短暂的沉寂中,宋观玄已经起身。朝着高重璟扫了眼,淡淡道:“走吧。” 云影殿中。 严回春已然带着记档坐在殿中,一沓纸张尤为骇人,深深浅浅全是病情用药。 宋观玄视若平常地扫过桌面,没同谁说话径直走到里间,躺下和衣而卧。他依旧困倦,隐约知道严回春来诊过脉,随后似有轻声细语从外间传来。 严回春道:“卫南来翻看过,用药上出不了这样的差错。” 高重璟眉头紧蹙看着记档:“重华殿熬药的宫女,也十年没换过了……” “或许药力相抗,或许是他思虑太过。卫南虽然失言,但言语轻重还请殿下放在心上。” 严回春这话说完没再久留,屋内暗沉,唯有厅中一盏桌灯,和桌前呆立的高重璟。 昏黄微弱的光晕下,宫人进去喂了药,将两只空碗放在桌上。 高重璟默默走到里间,在宋观玄床头枯坐一会。榻上人眉目间一片脆弱,他在心里说着道歉的话。 可惜宋观玄没有没如下午那般醒转,高重璟只好吹灭灯盏,默默走出云影殿。 翌日清晨。 宋观玄醒来不见高重璟,也不见严回春,开门寻人,竟看见解天机摇着把玉柄折扇站在门口。 解天机见他出门连忙迎上来:“小宋大人,你我今天得去礼部。” “礼部?”宋观玄按着胸口朝屋中看了眼,将高重璟的事情暂时搁下:“出什么事了?” 解天机带路往前:“二殿下封王开府,监天司有得忙了。” 他摇了摇折扇:“这满乾都的贵女,都打听着怎么才能成王妃呢。” 宋观玄看着那把玉柄折扇的坠子,玉色通透实在喜人:“封王开府?如此突然。” “听说是二殿下去求的。”解天机边走边正衣冠,一副要去礼部干架的模样。 宋观玄看着解天机煞有介事,小心询问:“礼部要吃人?” 解天机故弄玄虚没有搭话,到了礼部门口,他挺直腰杆,露出几分藏锋多时的锐气:“礼部的流程,能磨死人的。咱们来个先发制人,将这步调握在我们监天司手上。” 宋观玄看他眸光烁烁,抿着嘴点头:“听从解司承指点。” 话音未落,高乾的口谕传来,挪宋观玄暂到礼部督工。 宋观玄领了旨意,解天机一拱手:“小宋大人,就看你了。” 礼部正厅里空无一人,偏位上坐着个绯红官服的男子,面相年轻,眉目淡漠。 新官上任,难得对付。 那人施然起身,拱手道:“礼部许生平,见过小宋大人,见过解司承。” “许大人,实在多礼。这一阵子两边走动,你我何必拘束?”解天机笑脸一换,领着步子带许生平重新坐下,好像这礼部是他家似的。 宋观玄无奈,只好坐在主位上。 解天机喝了口茶,点点桌面侧身朝着许生平:“礼部这边,于这事上有什么难处?” 许生平,许生平…… 宋观玄支着脑袋看解天机和他打太极,这名字应当是听过的,浅浅有个印象。 什么事情和他打过照面,宋观玄又实在想不起。只是看许生平现如今官靴都快缩到椅子底下去了,一脸拘谨难以应付模样。 这人不是不好打交道,怕是不愿与人打交道。 宋观玄寻了纸笔来,且不说临轩赐印的事情,仪仗百官的安排。择日择字在前,实在是监天司开头为好。 于是写了册定吉日的安排,兴建落址的几条需要先行事情。左右要靠礼部去沟通记档,又选了个宽泛的日子。 这么一写纸上也有十来条,够忙几日。 事情不必急,尤其是这高歧奉的封王,更是拖得一时是一时。 宋观玄将这纸张交到许生平手上,只说:“要紧事情寻解司承能速得帮助,其余细节,论过也会忘,不若写在纸上,你我也好对帐。” 许生平终于喝上口茶水,目光里有些感激。 解天机瞥了眼宋观玄,将他拉到一边:“这细节你也交于我,只管监督提意见就是。” 宋观玄笑了笑:“多谢。” “今早听说你病着,这事得等吉日,又催不得。你别太拼命,礼部我熟,一会进去见了那帮老油滑,我来挡着。” 宋观玄点头,往许生平那边看去,许生平仍在琢磨他的单子。 也好,自己就对付着这个被推出来的出头鸟。术业有专攻,解天机去一物降一物吧。 进了礼部中,成排的桌案上纸页堆叠。 各人埋头苦写,比那考举现场还紧张。 解天机没理这日理万机的场面,找了个由头将宋观玄请到礼部南院看单子,袖子一卷就和这帮人文战去了。 礼部的单子长得要飞天,宋观玄看了一整天,也才看过一半。 倒是南院清净无人打扰,只有午膳时许生平送了小点过来。人没进屋,放在外间桌上就走了。 宋观玄看得眼酸,望着侍卫百官又该作何仪式的分列。揉了揉脑袋且先将单子放下,明日再说。 从南院出来,堂下众人都散了。暮云滚滚压着狂风而来,掀得连排桌案上纸张纷飞。 他单子往怀里一揣,将窗子一扇扇关上。 忙完这一道,外头风疏,却是落雨了。 宋观玄站在檐下,他抬头望天,也不敢就这么冒雨回去。 除了等雨停再无别的办法,宋观玄无聊地伸手碰了碰垂下来的导雨链。 “反正高重璟是不会来的。” 没一会檐下流水成柱,宋观玄倚在门边,那股怪异的闷痛似乎又冒出来。 要不就冒雨回去算了。 这想法刚冒出来,只见一把赭黄纸伞穿过漫天雨幕,伞下玄色身影朝着这边快步而来。 “下雨了。” 高重璟将伞收起,钻进檐下:“小宋大人,下雨了。” 宋观玄低头看着不远处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氤氲水汽漫上来。 “看出来了。” 高重璟的袖子缩了缩,极快地瞟了眼宋观玄。从袖笼里翻出来个锦盒,小心翼翼递过去:“昨天我胡说八道,害你病一场,对不起。” 宋观玄挑开盒盖,铺着锦缎的盒子里躺着一只玉簪。 簪子通透润泽一眼就能看出是上好的昆山玉,更是一块玉石中最通透的货头。若是取了这地方做簪子,这块不俗的料子价值算是要折半不止。 他垂目不语,就这么拎着簪子站着。 宋观玄动作轻缓,如同锯子斩首十分磨人。高重璟大气不敢出,只能由他一下下处刑般查看他道歉的心意。 “无妨。”半晌宋观玄终于说话。 他不大在意地将价值连城的簪子收进怀里。 “回去吧,你还病着。”高重璟试探道。 宋观玄望着雨幕,轻轻道:“我没伞,回不去了。” 雨点噼啪落在地上,沉默蔓延了两息。 高重璟将伞塞进宋观玄手里:“大雨寒凉,你打伞。” 说罢他怕宋观玄不愿同行似的,径直走进雨中。 宋观玄撑开伞面,伞柄上还留着高重璟的温度。 他撑伞走进雨里,把高重璟笼进一面伞下。
第46章 你我之间 “八字……不大好判, 且留。”宋观玄捻着给高歧奉选妃挑的花笺,搁下再看下一张:“这张……流年相合,五行不利, 暂放。” 常行江支着脑袋, 将一捧花笺装进篓子:“师叔,你这且留且留,暂放暂放,倒是没一张入眼的?” “你不懂,这是救人一命。”宋观玄一抬头,惊道:“你怎么还在?” 常行江面上不动:“师叔,我要后日才回玉虚观呢。这次带来的度牒理完了, 下次我就得秋后再来了。”他收了纸张:“一天了, 要不别看了?” 宋观玄揉揉脑袋:“也好,一会宫门等我,你和我吃饭去。” 昨日大雨 回了云影殿,高重璟说要请他吃饭赔罪。 高重璟回来时将大半伞面让给宋观玄,已然淋湿。几缕碎发贴在鬓边,站在门口不进不回只等他一个答复, 瞧着像是什么犯了错的大狗似的可怜兮兮。 宋观玄只怕他淋出个好歹来,勉强应了。现下却不知如何是好, 正巧抓住常行江一块, 免得消受不起面对而坐的无言。 他换身衣裳去了宫门,披风碍事, 高重璟最近又见不得棠花纹路。找来找去找了件蟹壳青的袍子, 唯有袖口处白线秀了两尾小鱼。 宫门悬了红灯笼, 常行江站在檐下久候多时。 “师叔, 去哪吃饭?” “等……” 宋观玄话音未落, 高重璟沿着宫道走来。 见宋观玄连束发都用的发带,高重璟指尖捻了捻袖口:“走吧,不去会海楼。” 宋观玄目光自高重璟滚金的玄色衣袍上一扫,到肩上两抹祥云,背后定时千里山海的图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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