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天想出宫去吗?” 高重璟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算我问错了,别再熬我了行吗。” 宋观玄一身秋色,站在飞罩下望着他,似乎等个答案。 高重璟点头:“想。” “巧了。”宋观玄束紧腰带,腰间玉环香囊晃悠两下:“我也正要出宫去呢。” 高重璟没见过这身衣服,宋观玄鲜少有偏棕黄色调的袍子。往日总像远山淡蓝,雨后初霁:“这是要去哪?” 宋观玄理了理袖袍:“给留园寻几个人手罢了。” 高重璟看见他袖口那支棠花,看来是为了这个绣的。 又说想留下,又在袖子上绣棠花。 宋观玄转身看他一眼,伸手扯了两下高重璟的袖子:“想什么呢?” 高重璟瞧着那发光似的发丝,将心里的嘀咕压了下去:“做留园的宋观玄,甚好甚好。” 宋观玄晃了晃袖子:“棠花好看是吧。” 马车出了宫门,在西市门口停下。 刚下马车便听见一阵吵嚷,又听见女子哭声,接着便看见几个壮汉被人拿着扫帚打到街上。 周围人一阵闲话,臊得那几人灰溜溜走了。 叫卖没能留住宋观玄的脚步,哪里热闹多他便往哪去,径直往巷子迈腿。 巷子里这会人少,听得几声哭啼。朝角落望去,披麻戴孝的女子正‘哭’得凄惨。 宋观玄站在卖身葬父的牌子前停下脚步,看着那黄衫姑娘的脸许久。刚要开口,身边一双手拉住他。 高重璟在他耳边小声说:“人家是卖身葬父,你准备干嘛?” “我知道,我识字。” “你买了去哪,宫……家里可不让。” 宋观玄拂开高重璟的手:“家里不让,我留园却缺个能揍人的。” 高重璟眉头一蹙,话语急促几分:“你可不能胡乱娶别人好女儿,这不把人往火坑里推?” 宋观玄偏头瞧他一眼:“我怎么就是让人入火坑,难不成会叫人守寡的命?” 地上跪着的姑娘突然开口了:“小女子有几分操持院落的本事,可以做个婆子,工钱随意支。要是像刚才那几人一样想要轻薄于我,你,我也一样打得。” 宋观玄懒得看高重璟:“你看人家。”转而拱手一礼:“方才那话是他玩笑我,我这人久病,人说活不长。我这朋友脑子又不好,总开些这玩笑。你父亲我帮你葬了,来我府上做个女使可行?” 那女子抬眼一看,又有几分犹疑。 宋观玄笑了笑:“我瞧你手上有花月楼的印子,想来是怕诓我。”说话间元福已经找了人来收殓,宋观玄道:“我这就去将你赎出来如何?” 只见她咚咚磕响几个头,话语里终于有几分货真价实的哭腔:“桃苏无以为报,这条命便是公子的。” 宋观玄伸手扶了扶:“你的命我不要,帮我看着院子就行,最近总有人想折我棠花。” 他转身对着高重璟:“这花月楼去了有伤风评,殿……重璟哥哥在这等我。” 高重璟:…… 五岁搬起的石头终于砸到了高重璟自己的脚。 宋观玄去去就回,不过一刻钟。 手里拿着身契朝高重璟晃了晃,径直又进了虚市。 高重璟看他哗啦哗啦翻着名册,也不见要人。终于纸张停下,见他指尖落在册子上:“这人在吗。” “在在,您要看这人?他,倒不是别的,年纪大了点,体力活比不上小伙子。” 宋观玄点头:“我喜欢这名字。” 高重璟伸头一看:“什么好名字。” “小的段翩,供您差遣。” 一个面相三十来岁的人,穿红着绿就从后院出来。高重璟脸上的表情和牙人一个模样,实在是被晃了眼。 “嗯,我这就缺这样的人。”宋观玄点头:“剩下我还需五六个粗使,平日里见不上面的那种。然后洒扫做饭这些,你看着挑。” 段翩有点懵,抬头看了宋观玄一眼,脸上褶子挤到一块:“这,可要知会一声府上管事?” 宋观玄把牌子往段翩手上一递:“你就是管事了。” 段翩一瞧留园的牌子,即刻道:“我是旁人府上赶出来的,年纪大,最多管过院子。您可将我底细看清了,我怕担不起这责任。” 宋观玄将本子一合:“看得清清楚楚,账目没错主家苛刻,岂能怪你?” 段翩顿了顿:“大人,您可真是有深入人心的好见地啊。” 宋观玄笑了笑:“识人我最是……你,我反正放心了。” 他这趟打点风风火火,小一会留园既有了掌事女使,又有了当家管事。几个人挑下来付钱也十分爽快,不一会段翩就领着人和桃苏一块走了。 从虚市出来,高重璟总觉得哪里不对。 宋观玄平日并不轻信于人,就连玉虚观的常行江也是遇事先考虑三分。今天这举止之间,就好像是算准了这两人一样。 他疑惑地跟在宋观玄身后抬脚跨过门槛,心中蓦地笼上些猜测。 从前他在国师府挨过府上女使的数落,细细想来,与今天这女子性格无二。 宋观玄到了留园时,便是乾都风云四起的时候。高歧奉那时如有天助,封王开府娶妻,件件顺遂。 如今联系起来,恐怕宋观玄早已谋划。 高重璟眉心紧蹙,拦住宋观玄的去路:“你……” 宋观玄面上明媚,顺手扯着他袖子就继续往前,轻快道:“走,去乾都观。” “去乾都观做什么?” “从前欠你个符,今日把它请了。这样你与顾衍,还有孟知言,人手一个。”宋观玄眸光如星,不知在筹备些什么。 高重璟随着宋观玄径直掠过人群,朝乾都观的方向走去。在西市涌动来往的人群中,穿梭得恍如隔世。 他恍惚一瞬,不觉宋观玄是在为别人盘算,可前车之鉴也不得不畏。 这里离乾都观还有好些路程,总不能就这么走过去。 高重璟拽住他:“宋观玄,不急。” 宋观玄被他扯得停下来,没能拉动高重璟只得回身去看,脸上写满了疑惑。 高重璟又道:“不急。” 宋观玄神色一凝,从高重璟脸上读出一丝猜疑。 他今日寻人顺手,倒也不是什么破绽。 “你有话要问?” 高重璟眉心微蹙,转圜道:“你不先去留园看着那两人,就这么信任地交给他们了?” 宋观玄心下了然,却不知这事能让高重璟疑心。 不过寻了两个人,若非早有疑虑怎能这样敏感。他心思转了圈,不知是杭时有的事情过于顺畅,还是治水的论术太过准确。 “疑人不用,我在花月楼问过,又见了虚市的记档,够了。” 高重璟这些日子没听说宋观玄出宫,仍然觉得不对:“你,你之前来打探过来?” 宋观玄没应答,只是看着他。心中一松,原来是怀疑他独自盘算着出宫这事。 高重璟望着宋观玄,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不大对劲。宋观玄表情空茫,似乎根本没有聚焦在他的脸上。 宋观玄蓦地胸口闷痛,一时想不透这怀疑。声音渐远,他动了动唇:“高重璟,我……” 高重璟刚要开口问询,就见宋观玄朝他这边倒了过来,一头砸在他身上。 “宋观玄?”高重璟唤了两声,这人仿佛抽了脊骨般在他怀里往下坠。他伸手去捞,宋观玄歪在他臂弯里毫无反应,面色却如常。 高重璟听见自己心如擂鼓,宋观玄今日举止反常,又突然失了意识。不免心中担忧,这人又出了什么事按下不表了。 思考间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小宋大人?” 高重璟抬头一看,欣喜道:“卫南?” 卫南背上背着药筐,手里提着药箱,像是采买归来:“小宋大人这是怎么了?” 高重璟摇头:“不知,突然就晕过去了。” 卫南神色复杂:“若是急症却拖不得,此地人多,前面就是客栈,还请带小宋大人去那瞧瞧。” 高重璟应下来,只是宋观玄意识皆无,重量完全靠在高重璟身上。这样也走不得,高重璟索性矮身将他横抱起来,跟着卫南往客栈走去。
第45章 一面伞下 “宋观玄, 醒醒啊,观玄,观玄?”高重璟轻轻拍着宋观玄肩头, 宋观玄毫无反应。他反手碰到脖颈, 触手之处汗珠细密一片冰凉。 宋观玄病得突然,高重璟方才抱着他只觉得沉沉下坠毫无生气。往日里宋观玄从未虚弱道这般地步,心中不免慌乱。 高重璟坐在榻边,无暇顾及自己口不择言竟然叫了宋观玄的名字。他瞧着宋观玄面上隐隐透着明艳,唇若点妆,病得不像寻常。 卫南放下窗板,外头的喧闹声即刻静了下来。卷起袖子让高重璟让开点:“我要搭脉。” 高重璟垂手站在床尾, 盯着那截细腕。听着心跳的鼓动声, 手掌不觉在袖摆下紧握。 卫南切了会,倏地望向高重璟:“小宋大人本是寒凝阻滞,今日血行不畅像是心脉生疾有失所养。” 高重璟蹙起眉头,似懂非懂。 卫南问道:“小宋大人……可是最近经历了什么变故?” “变故?”高重璟似乎找到症结所在,和自己像是脱不了关系:“今早问了他去留园的事情,他最近……要搬家。” 唰, 银针布卷与严回春如出一辙,卫南埋头施针:“我就直说了。” 高重璟侧耳倾听, 不做多言。 卫南道:“小宋大人这病就算伤在肺腑, 也只是熬人不会危及性命。但若是忧思伤了心脉,便是药王在世也再难救回。” “什么意思?”高重璟瞧着几针下去, 宋观玄不见醒转反倒神色透着虚弱, 长睫如蝶翼振颤般微微抖动。他见卫南下手稳准不似严回春, 才稍稍放心。 “若是伤在肺腑, 以我所学速度, 定然能赶在病重之前找出办法。”卫南手上动作不停。 高重璟利落行针落在宋观玄身上,这病多个盼头不是坏事。 卫南看也不看高重璟,又在几处下针完毕后清点起药箱里的方子,拆了药包给宋观玄从新配出一副。 他挑挑拣拣间,嘴上不停:“要我说小宋大人这病得富贵,若是生在哪个泼天权贵家里。锦衣玉食养着,亲族父母疼爱着。断不让他思前想后沾染风霜,这病也总是养得好。可惜了,药里一味疏懒最难得,千金难解。” 高重璟心里敲打着这几句话,样样都是宋观玄得不到的东西。他心中蓦地发紧,来日便是将这样的日子送给宋观玄……宋观玄像是也不会要。 卫南将帕子往高重璟手上一搭:“我先去熬药,擦脸擦手自己看着点。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还能没个轻重?” 高重璟贴着榻边坐下,将宋观玄落在外面的手捧回,擦去他额角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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