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看了直摇头,低声道:“小宋大人,借一步说话。” 他引路到廊下刻着青松风骨的字碑前:“此卷我你也不可阅,存于封筒,由我亲自呈送太和殿。” 宋观玄转过心思,将手中的桃枝分拣出小束塞进顾衍怀中:“策论所用时间长,中间还要休息一刻。顾少师今日可好等,我不便在此处惹人闲话了。” 顾衍看着手上的桃花枝发愣:“你去哪?” 宋观玄声音飘然远去:“太和殿。” 太和殿前一条宽阔的宫道,杭时有急急忙忙的身影正顺着中线朝大殿疾走。” 宋观玄拢了拢袖子:“杭大人?” 杭时有脚步猛地一顿,朝着宋观玄这边望来。揣着袖子左右为难,见宋观玄依旧静立等候,只好上前打个照面。 他额头上挂着汗珠,礼仪周正躬身一拜:“小宋大人。” 宋观玄见他神色凄哀,朝着殿门方向看去:“杭大人受了召见?” 杭时有揣摩片刻,低头道:“这……没有。” 宋观玄搭着他颤颤发抖的袖子:“那便不急了。” 杭时有为难道:“这,小宋大人,这只怕还是急的。” 宋观玄拉着他往宫门走:“没有暮春花落急,太和宫一角有盛开的桃花杭大人知道吗。” 杭时有观察着宋观玄的神色,揣度着自己该不该知道。 宋观玄一笑:“杭大人定然是不知,我带杭大人去看看。” 太和宫一角确有五六株桃树,两人站在树下,硬是凑不出一树满开的桃枝。 宋观玄尴尬一笑,看来高重璟的花就是这儿剪的。 他带着杭时有赏起花来:“看吧,花开难候。” 杭时有擦了擦汗:“确实……难得一见。” 宋观玄道:“五殿下今日早上折了桃枝,为今日崇贤馆月试叫我算算运气。” 杭时有垂手倾听。 “我算得今日不宜冒进,不宜……代人受过。”宋观玄手上还有半束桃枝,交到了杭时有手上:“月试之下,宫门落锁,杭大人在宫中未出消息,家中妻眷便不会遭人妄动不是吗。” 杭时有抱着桃枝,倏地看向宋观玄:“小宋大人,多谢。只是……现下我又该去哪里?” 宋观玄点了点他怀里的桃枝:“当然是在此同我看花啊。” 暮色四合时,顾衍抱着封筒匆忙而来。 经过站在殿前数十米远的杭时有,狐疑地瞥了眼他怀中的桃枝。随即便看见坐在廊檐一角的宋观玄,宽大的重檐下远天蓝的身影小小一点。 不多时,顾衍从殿中出来,绕到宋观玄面前慰问了两句。 宋观玄揉揉腿:“三个时辰了,站得腿疼。” 又过三刻,高歧奉受旨而来。 随其后,高重璟也匆匆而至。 高重璟看见宋观玄靠着廊柱而坐眼皮一跳,再看见杭时有手上的桃花眼皮又一跳。 杭时有一礼:“户部杭时有,见过五殿下。” 宋观玄的目光落在杭时有身上,从前高歧奉的势力架空户部,不声不息间借方先蛀空国库。鱼鳞图册几乎无真,支给数字全盘造假。 那时杭时有一家流放惨死边陲,想来是不愿同流合污,被高歧奉当了弃子。如今路已铺到脚下,希望他能好好走过去吧。 高重璟看了眼神色空空的宋观玄,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先进了太和殿。 宋观玄望着那背影,高重璟早已不会不管不顾过来嘘寒问暖。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这是好事。 太和殿内咣当摔了第一个杯子的时候,杭时有就跪了下来。 随后侍卫长进进出出,通传公公抱了圣旨一路匆匆而去。 又过了两刻,陆陆续续来了些户部同僚。 再过一刻,司农,漕运一群人也缓缓悠悠过来了。 夜幕低垂,太和殿前热闹非凡。 这里头唯独杭时有突兀地抱着一束桃枝跪在地上,在众人是否因采撷花枝遭罚的议论中默默无言。 再过一刻,大太监带着口谕出来。 “杭时有听……” 众人跪下,话音却陡然一顿:“杭大人已经跪好了?” 又过一刻天色转暗,宫灯点起也看不大清殿前的情势。 “你可还走得?”高重璟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宋观玄刚要扶廊柱,盛情难却地搭着高重璟温热的手站了起来:“走得,我就是歇一歇。来得太早,站久了腿疼。” 宋观玄看着高重璟,觉得他眼里有光,开口道:“人逢喜事?” 高重璟扬了扬下巴:“走吗?” 宋观玄看了眼檐廊的高度,盘算自己跳下去会不会断腿。 “怎么,你想跳下去?”高重璟在他背上一拍:“走楼梯啊。” 宋观玄背心发热,别开视线:“楼梯那边朝臣开会呢。” 高重璟已经率先朝太和殿前那宽大的阶梯走去:“你我顺路,有什么可诽议的。” 宋观玄整了整衣摆,叹气似的:“嗯,走吧。” 朱红高挑的檐廊下,宋观玄跟在高重璟身侧,步履生风,衣袂飞起。 口谕已经读完,台下的朝臣见了连步调都一致的二人,差点忘记起身。 默了一瞬,太和殿前便重新热闹起来,该觐见的觐见,该回去的回去。 宋观玄身影同高重璟一道消失在夜色之中,站边嘛,谁不会呢。 他正想着杭时有的事情,手中忽然塞进一块温凉的东西。惊呼一声低头看去,是块蒲纹玉璧。 高重璟目不斜视,脚步不停:“蒲纹安居,玉璧合满,正好贺喜你那宅子。” “多谢殿下。”宋观玄收入怀中,莫名其妙道:“观玄自当思如蒲苇,韧而不断。心似澄玉,不染尘埃。” 高重璟忍不住收住步子:“你平日里看的书……” 宋观玄歪头:“怎么?” 高重璟接着走:“算了。桃花怎么在杭时有手上?” 宋观玄也步履不停:“殿中桃花太多,斗胆替殿下敬恩师赠贤臣。” “嗯?”高重璟挑眉。 宋观玄迟疑片刻:“花枝太多香气浓重,我闻着头晕。”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你亲自摘的那支我留下了。” 夜风带着衣袍碰在一起,微微作响。 高重璟不觉扬起嘴角,随即正色道:“方先才发落了。借着方启文章里所写与俸禄不合的由头,晚间抄家点财找到贪墨的账本。方启大义灭亲本能逃过一劫,可惜他行文与我如出一辙,最后没能藏住,应当是要一并处罚了。” 宋观玄跟上去:“方先才已被扣在宫中?” 高重璟面有喜色:“别说你了,高歧奉都不知道。我一进去看见方先才跪着,三部的侍郎也在里头,高歧奉脸上可精彩得很。” 宋观玄笑了笑,走进重华门:“那户部又要换人了?” 高重璟道:“换的杭时有,传话公公提了一嘴,忽然想起这号人。” 宋观玄思绪流转,不是高重璟提的那便更好。 他埋头走路,只觉得和高重璟步调相同,此事颇为飒爽。 正晃神间,没注意高重璟停了脚步,猛地撞上他后心。 高重璟正想着桃花,猛地被人一撞,宋观玄没站稳手攀着他衣襟抓了过来。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两人皆是一退。 宋观玄很快站稳身子,面不改色,山崩于面前而不惧,伸手拍了拍高重璟的肩膀:“嗯,最近训练场练得不错。” 话音一落,寂寂无声,宋观玄倏地脸红至耳根。 高重璟默默看着宋观玄,忘了自己刚才停下来是要问什么。 “你要问,你要问杭时有。”宋观玄找了一圈话头:“我经过太和殿看见了杭时有面上一心赴死的模样,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将你的花送给他了。主要就是为了东凌的贤臣,能像桃花一样盛放,茁壮成长。” 他显出几分生疏,可脸上热意不散。 高重璟欢喜一瞬,望着宋观玄垂下的长发:“杭时有年近四十,茁壮成长是不大可能茁壮了。” 宋观玄不再纠缠,朝着重华东门走去:“那就颐养天年,寿比青山,长命百岁!” 他背影气势汹汹,很快消失在重华东门的拐角。 元福迎过来:“小宋大人怎么了?” 高重璟缓缓扬起嘴角:“桃花香味太重,他闻多了头晕。” 殿前石灯点燃,倏地一下摇曳起细小火光。 元福往云影殿的方向望了眼,随口道:“那可怎么得了,往后搬到留园去,那边棠花层层,小宋大人哪里受得住哦。”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意外 宋观玄今日休沐, 昨晚喝了严回春的药睡得沉沉。听得鸟雀清啼也未能醒,直到日头高起。床头来了道阴影,他也浑然不觉。 幔帐上漏着一道阳光, 宋观玄迷糊着睁眼:“高重璟, 没有好人这么站在床尾瞧我睡觉的。” 高重璟伸手撩开帐子:“东凌玉璧,自然沉璧辉光。” 宋观玄披衣坐起,将雪白中衣拢了拢,一缕长发垂到胸前:“在下铁石一块,抬爱了抬爱了。” 高重璟瞧着他,神色颇为玩味。 这模样好像是看透了什么,却不说破的样子。 宋观玄心想今日休沐, 就连顾衍也没上课。高重璟这又在得意什么, 莫非是他昨日之举。想到这里,他脖子一热往高重璟那边看去:“你来做什么?” 高重璟难得没说话,半晌才回一句:“我的云影殿,想来便来了。” “那自然是……”宋观玄看着高重璟,像是不大高兴:“我是搬去留园,又不是远走高飞畏罪潜逃。殿下想见, 日日都能见的。” “要从云影殿走,为何不同我先说?” 宋观玄倚着床头:“观玄自云影殿去崇贤馆, 又由崇贤馆到太和殿, 哪条路不熟悉呢。”他看着搭在身上的莹白衣袍,淡蓝就像晓天欲曙:“几时要走, 岂是观玄能决定的?” 高重璟瞧他神色蓦地凄然, 呼吸微窒, 像是问错了问题:“我意思……” 宋观玄捻着衣角, 打断高重璟:“观玄第一次到云影殿, 见重华门前积雪深重,门扉轻掩无人送往。不也到今天这般热闹模样了?” 高重璟默默:“你又没有马车,这搬家不得借我的使。” 元福捧着茶水一个箭步:“哎哟,留园到这一趟马车的事情,您又不是上前线去,别熬着了。” 宋观玄朝高重璟笑笑:“是吧,一趟马车的事,还请殿下常来探望。”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这笑意渐深的脸,生怕他要说出一句帮他穿衣来。 浸水洗手,束发更衣。宋观玄慢悠悠在房里晃荡,时不时冒出来一句:“我又不是今天走,殿下看得这么紧做什么?” 高重璟端坐在床脚,终于忍不下去。抬脚往门外走去,又听见宋观玄在背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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