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蓦地想起许生平这名字在哪打过照面,他是替许生平写过悼文。 许生平为官后家道中落,情路坎坷不得结果。没过几年病死家中,除了几个同僚无人送葬。 那身淡墨灰衣目光转向桥面,视线里邝舒平和那姑娘趴在栏杆上看河里的彩灯。 宋观玄心中疑惑,难道许生平也喜欢那姑娘? 耳畔忽然传来高重璟的声音:“哦,原来他喜欢邝舒平。” 宋观玄险些压不住音量:“你说许生平喜欢邝将军?” “嗯,我说他俩怎么不来往了,原来是这层原因。”高重璟也是刚刚才想明白,看着宋观玄惊讶的表情,眸光微沉:“这事不好?” 宋观玄想着他给许生平写的悼词,这人所求不得的一生忽然明晰起来。他静静想了会,只觉得高重璟似乎于情字开慧极其巧。 “不是不好……只是得不到回应未免太苦。”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胸口发紧,不觉揪着衣襟撑住栏杆。 高重璟来不及想宋观玄如何怜惜许生平的求而不得,见状即刻搀住他胳膊:“又是那新症状?” “像是我……想多了。”宋观玄微微蹙眉,长睫轻轻颤抖,撑着栏杆缓了会。 他还未缓过来,忽然四周惊呼:“不好,那人要跳河!”
第47章 白玉簪子 宋观玄拉住许生平的那一刻, 手里的重量差点连他一起坠下桥去。 许生平挣了挣:“我会水,小宋大人松手罢。” 宋观玄微微发怔,他拉住许生平之前, 听见下面女子一声埋怨:“多管闲事。” 许生平定然也听见了, 他两手抓住许生平嶙峋的手腕。会不会水倒是不要紧,真的掉下去只怕是会伤心:“何必下去……” 高重璟已经够到许生平的上臂,将他拉了上来。宋观玄朝河道边望去,邝舒平早在下面将人救了上来。 许生平有些狼狈地和宋观玄拉开距离,拱手拜谢:“劳累小宋大人了。” 高重璟微微蹙眉,默默凝视着许生平。 宋观玄摆摆手,他也没出什么力气, 要是没有高重璟, 搞不好大家一起掉下去。他轻松道:“夜里凉,没事去河里泡什么,我明日还等着在礼部与许大人共事。” “还请小宋大人不要插手了,不然与我这样的人为伍,难免坏你名声。”许生平不领情,又退一步, 似乎急于离开。 高重璟突然开口:“许大人,人多眼杂, 闹出风波于你的仕途也有损。” 许生平揉了揉肩头:“五殿下好意, 臣心领了。” 又来一个喜欢臣来臣去的,高重璟看着许生平, 犹如宋观玄照着旧影。旧日里宋观玄和眼前许生平一样, 将人推远的方法是一套又一套。 从前宋观玄的风评并不算佳, 留园有处水榭名为一叶知秋, 乾都传言折字入阁中, 一笔定生死。 他在朝中有敌无友,待人又疏,手段又深。人见先畏惧三分,再恨三分。若是墙倒,必要众人推的地步。 只是宋观玄却有一点好处,孤苦无凭者他送些关心,挨贫困难者他倾囊相助。 所交不深的朝臣若不是深仇大恨,也总是忍得下去。所以宋观玄这墙不会倒,朝臣控局不为自己笼络人心,皇权也罚不下。 “高重璟,你这是悟到什么了?”宋观玄偏着头看他,眼里盛装着一点笑意:“我叫了你两声你也没听见。” 高重璟看着许生平离开的方向,他解了披风,按在宋观玄肩头:“他像是身上有伤。” “有伤?”宋观玄思索一阵:“许大人好赖也是个命官,谁敢打他?” 高重璟摇头,指着去平事情的常行江和孟知言:“先走吧,明天去问孟知言。你我留在这里,也是添乱。” 两人上了马车,宋观玄微微撩起车帘。 他总是胸中不畅,想着许生平的事情又压了下去。 外头热闹依旧,灯火下各色衫袍来来往往,像是将许生平那点心思完全吞没。 宋观玄琢磨起来,喃喃道:“救你不救他,这话写在本子上看着脸红心跳。要真是自己泡在水里……” 高重璟有些意外地转向宋观玄这边,他已然想得七七八八,没觉得许生平的事是这样大的难题。 他顺着宋观玄的话说下去:“真要掉在水里,要么怨得沉下去,要么恨得爬上岸去揍一顿那负心郎。” “负心郎……”宋观玄轻笑了两声:“孟知言去看负心郎了,明天肯定精彩。你说许大人会是哪一种?” 宋观玄分明知道答案,却又问高重璟。 高重璟摇头:“何必跳到水里去,在桥上不就有了答案?若有误会当面说清,若一厢情愿该放手也是趁早。” 许生平郁郁而终,像是要成定局。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琢磨来去,恍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宋观玄看他写算术,是不是也这样的心情? 高重璟又道:“我还是觉得那女子有问题,明天去敲打一番邝舒平。” 宋观玄揉了揉耳朵,没听错吧,高重璟要做别人的恋爱恩师了。 他狐疑地看着高重璟:“只怕你还没敲打,今天这事要传得坊间都是了。” 高重璟想起邝舒平娶了那个女子,后来日子也是愁眉不展:“不过是见义勇为而已,传不就传了?” “救个女子只怕没什么好写,常事而已。”宋观玄陷入沉思:“只怕明天议论起来,会夸张到说谁要为谁殉情。” 高重璟:“……” 宋观玄看着高重璟:“你盯着我做什么?” 高重璟道:“你偷偷看话本了吧!” 宋观玄揉了揉胸口:“不感兴趣。” “你这怪症状真不要再看看?”高重璟忽然道。 宋观玄心知自己总要越病越重,谁知道这又是什么新的熬人事情:“要不我……” 马车停了,帘外有人要与高重璟打个照面。 宋观玄话未说完,闭嘴当做自己不在车里。高重璟下车去会面,他便跟着马车去了驿点。 下车后一条僻静宫道通往内门,宋观玄拢了拢披风,高重璟那檀香味将他笼罩在其中。 沿着昏暗的宫道走了几步,宋观玄见不远处绰绰树影之中有人靠近。 他刚要喊高重璟名字,突然意识到这衣裳繁复,是另有他人。 黑暗中,人影缓缓靠近。 “檀香味,我那五弟最喜欢的熏炉香味。”高歧奉凑到宋观玄肩头猛地一吸:“别来无恙啊,宋观玄。” 宋观玄被他龙涎香过于浓郁的味道熏得一阵眩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就是宫墙,他拱手道:“参见二殿下。” 高歧奉逆光而站,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封王开府的事情,还要你好好帮忙呢。” 好好帮忙这几个字一字一顿打在宋观玄心头,搅得他脑中嗡嗡。 突然大掌落在他肩头,指骨分明的手头用了些力气。 高歧奉在点他注意自己的位置。 宋观玄脊背挺直,没被这一下推得失了仪态:“监天司定然全力以赴。” “哼。”高歧奉笑了笑:“你我都是聪明人,五弟才德几何你不难看出,三思啊,小宋大人。” 说罢,高歧奉转身离开。 三思? 怎么也比你好上百倍。 宋观玄嫌恶地甩了甩袖子,将那股缠人的香味散去。 方才高歧奉碰过的地方仿佛一阵恶寒袭来,高歧奉及冠后越发显露出阴狠之态。宋观玄身上发软,倚着宫墙歇了一阵。 朦胧间,宋观玄看见远处一盏明亮宫灯缓缓入了视野。 元福提着灯近前,躬身道:“小宋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一会功夫怎么这样了,我去请严太医来瞧瞧吧。” 宋观玄眉心微蹙:“我自己去一趟太医……,还是你去叫严……算了,先回云影殿吧。高重璟呢?” 元福哪敢吱声,宋观玄很少在高重璟不在的时候直呼其名。 “殿下在门口碰见了礼部的大人,被缠了一会。” 宋观玄点头:“我自己回去吧。” 元福拎着灯:“是。” 宋观玄看着引路的元福,懒得多问,问就是怕他掉水里。 云影殿明火重重,宋观玄喝了口热茶缓过劲来。元福又折回宫门去迎高重璟,四下无声,宋观玄将早上的匣子从架子上取下。 柔缎之中躺着高重璟送的玉簪,这簪子从前他也收到过。莹润通透,簪头上是镂空的仙鹤穿山。 他少对外物动心,这算是一件。 宋观玄将簪子在灯下晃过,透光纯澈。 柄上有小字,刻的观玄。 耳边似听闻高重璟唤他名字,那日客栈中他意识不清,高重璟连连唤他观玄他却也听见了。 宋观玄顿时脸颊潮热,似难散去。 他握着簪子的手不觉收紧,玉色指尖泛出一抹绯红压痕。 宋观玄心中微乱,将玉簪塞回盒中,啪地盖上盖子。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宋观玄惊了一条,慌忙将那盒子塞回架上。 来的是太和殿的传话公公:“小宋大人……太和殿宣见。” 太和殿宣见就宣,这是扭捏什么? 宋观玄理了理衣袍,深夜宣见他思考着是走案牍劳形的一丝不苟,还是夜不能寐的操劳萧索。 不知哪种能让他今晚别在太和殿议一晚上的事,宋观玄总觉得胸口不适。既然不是药力,或许早睡才可解。 “小宋大人,小宋大人?” 太监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您快接旨呀。” 宋观玄猛地惊醒:“臣领旨,敢问公公,是什么急事?” “急事……”来人面露难色:“倒也不算急事,只不过有人……参您惑乱皇嗣。” 宋观玄惊道:“参我什么?!”
第48章 见人如镜 宋观玄捻起薄段袖摆, 密织纹路在指腹划过。 “不行。” 他从柜子里翻出玉虚观的道袍,将前襟繁复交叠,摸着朴实的布料点点头。 “心可鉴镜。”木质长簪将乌发紧束, 他满意地推开门和传话公公打个照面。 道袍澄蓝如雨后湖面, 没入夜色之中。 宫灯一盏穿过幽深长道,太和殿前寂寂。 是有人偷偷参他,趁着夜色旁敲侧击。 宋观玄再次理了理衣摆,拱手谢过通传公公,款步走上殿前长阶。 听身后传话公公拂尘划过凝滞空气,似乎疑道:“奇了。” 太和殿内烛火刚刚换过,明晃晃地映在纱绢屏风上。高乾坐在案后看折子, 眉目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似乎要重开案堂。 宋观玄跪在殿中,满背发丝不敢弯折,一同伏在地上。 “宋卿几日不见,身体好点了?” 宋观玄一丝不苟:“承陛下挂心,没有大碍。” 他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上,眉心微微发紧。心里估摸着, 高乾话语中并不见恼怒,这事似乎还没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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