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突如其来的清贵逼人,宋观咬了咬唇没笑出声:“正合我意。” 常行江夹在中间顿时明白,捂头又捂肚子:“见过五殿下,我突感不适,不,不去了。” 宋观玄微微一笑,一手钳住常行江脉门:“师侄莫要惹我忧心,刚才监天司还好好的。” 常行江假咳了两声,抬眼看见高重璟身后也跟着个人。 孟知言:我孟知言现在不知道言还是不言。 两人一对视,默默走到一块落到后头。 马车行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停在乾都观后头。红绦结束自瓦檐间蔓延,拜完乾都观的外地人也常在此消遣夜晚。 耳边乡音混杂,宋观玄跟着高重璟从川流的人群中走过。 高重璟稍稍快了宋观玄一步,破开潮水般的人群。两人走到巷子中央,福楼的木招牌悬在灯火的簇拥中。 伙计迎上高重璟,抹布往肩上一搭:“不巧了,不巧了,今天客满,劳累您换家吃了。” 高重璟出师不利,有些沮丧:“我们等得,还有余位吗?” 宋观玄朝里看了眼,等位的客人排到门口。 他扯了扯高重璟,宽慰道:“没事,缘分不到,下次再来。” 缘分不到将高重璟刺了一下,他肩头微退,朝巷子里望去似乎再找其他店家。 宋观玄自己也微微一愣,觉得这话不好。 落在后面的常行江不敢吱声,凑到孟知言耳边:“这位大人,咱们今天是什么作用。” 孟知言瞥了眼道士打扮的常行江道:“你看我敢说话吗?” 伙计闻言将目光挪到宋观玄脸上,顿时烟消云散:“哎呀,宋道长,小的眼拙没认出您。冬天您在有平观散纸符,多亏那符水,我老娘才得以病愈。” 宋观玄笑了笑,掩唇假意咳了两声,示意他别声张:“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伙计忙道:“挂心挂心,顶楼有间上房宽敞通风。我这就叫人去收拾了,您先上去坐会?” 高重璟没在意孟知言怎么了,听了这两声假咳准备解自己的披风。 宋观玄连忙一搭手:“一会就进去了,不忙。” 高重璟点头,忽然道:“散符纸就是你掉进坑里那天?” 宋观玄本来已经笼着袖子去看小摊上卖的什么吃食,听到这话又折回来:“倒也不必记得这么清楚。” “怪不得市坊中传小宋大人不顾病体,为百姓解疫病。”高重璟想着话本觉得有趣:“却不知坊间秘闻,小宋大人是忘记看路摔着冻病的。” “不顾病体也好,得意忘形也好,终归不是这样肤浅的事情。”宋观玄微微摇头:“难道你高重璟今日上街,为孩童让路,扶老弱过街便当得起一句爱民如子了?” 他分明细想秘闻和那史书的反差,已然明白高重璟的乐趣在哪。 可惜话锋一转,又到了擅长的道理上。 宋观玄盯着高重璟新鞋鞋面,张了张嘴,也没想出什么词来。 这话接不下去的时候,高重璟嘀咕道:“爱民如子可不敢乱用在我身上。” 宋观玄目光闪了闪,愣神间,莫名其妙买了十个烧饼提着和高重璟上楼了。 孟知言看着烧饼,常行江也看着烧饼。 桌子设在洞开的窗户边,楼下有热闹的街市,抬头有云深朗月。 夜风一吹,两人眨眨眼睛:“买的还……真是实用啊。哈哈哈哈。” 宋观玄:“他俩怎么了?” 高重璟摇头:“不知道。” 菜还没上,桌子前四个人齐刷刷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孟知言:“这月亮真好,通透莹润。” 常行江:“孟大人说得是,贫道也这么觉得。” 孟大人?贫道? 宋观玄正要开口救救这俩人时,听见高重璟说:“没见过你这件衣服。” “从前做的,在宫里穿素了点,对重华殿的风评不好。” 高重璟盯着袖子一阵,没接出句好话:“袖子上的小鱼挺好看的。” 常行江憋了半天,突然觉得自己有句好话:“有话说泉涸,鱼相与……”话到一半才意识到也没那么好,只得吞一半说一半:“相呴……不如……” 高重璟僵住。 宋观玄笑了笑,给他瑟瑟发抖的师侄到了点茶:“你只当这是两尾烤鱼,生在一水缸,烤熟穿一串吧。” 常行江喝干了茶水。 宋观玄又道:“这是孟知言,在崇贤馆读书,还没当上大人。” 孟知言一听点到自己名字,立刻回神:“啊对对对,小宋大人所言极是。” 正当屋内又要回到望月的平静时,邝舒平的声音穿过厅中:“小宋大人,您这地方找死我了!” 邝舒平朝着高重璟也只是礼了礼,目光在屋内一转,脖子微微朝孟知言那边往前探:“怎么?吵架了?” 孟知言瞪着一双眼睛,常行江仰头看着天花板。 邝舒平了然,哈哈一笑毫不畏惧:“小宋大人,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他将一个大兜子塞到宋观玄面前:“大海椒。” 宋观玄哭笑不得,想起那天在有平和高重璟说的话,指了指常行江道:“这是常行江,我师侄。” 常行江拉着孟知言立刻抓住邝舒平这根救命稻草,三颗脑袋凑到一起,屋里聊着行军的事情一下子热闹起来。 宋观玄躲在热闹里,低声对高重璟道:“你我之间,倒也不需要道歉到这个地步。” 他手中忙着分烧饼,没注意高重璟的模样。 高重璟眸光深深,静静看了宋观玄几息,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山海。 明光下,宋观玄眉目微垂,柔和如玉,难见那一分疏离。 他想说句话挪开目光,又实在挪不开了。 宋观玄别扭的动了动肩胛,是高重璟那道视线灼的。他心中念着顺其自然爱看便看吧,脸颊却微微有些发热。 那边三人分着宋观玄递过去的饼,常行江道:“师叔,这饼子有馅,是糖心的。” 撕开一半的饼子递到宋观玄面前,他习惯性地低头啃了一口:“甜的,甜的。” 高重璟刷的一道视线还未落到饼子上,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恰好屋里人都能听见:“许生平见过五殿下,见过小宋大人。听说小宋大人也在此吃饭,特意过来拜见。” 许生平也瘦,但他骨架大。脱了那绯红官服,淡墨灰衣往身上一挂,有种深秋枯木的气韵。 宋观玄刚分完饼,手上被油占着。不好挪凳子,起身也起不来,脸上还挂着芝麻。目光在桌面上扫荡,想要找张帕子擦了再说。 许生平立在门口没得回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高重璟默默掏出自己的帕巾,极其自然地往宋观玄脸上一蹭。 整条柔软的缎帕塞进宋观玄手里,宋观玄愣了愣,擦擦手指,起身道:“许大人费心了,吃饭没有?” 许生平拱手礼了礼:“正要去。” 宋观玄面上带笑,朝着邝舒平使眼色。 邝舒平忽然熟络:“诶,阿生,你来坐啊。” 碗筷再添一副,许生平坐在邝舒平的旁边,中间隔着楚河汉界一般。 宋观玄在礼部就呆了一天,许生平听见别人连名带姓叫他都觉得不自在,非得叫许大人这样生分才不觉得紧张。 这声阿生给了宋观玄不小震撼,他往高重璟身边靠了靠,掩唇低语:“他俩又是怎么回事?” 高重璟低头应道:“他是邝舒平的旧相识,比邝舒平还长一岁。年前入了礼部,你打过交道了?” “嗯,在礼部他负责和我接头。”宋观玄视线又扫了一遍两人:“我看许大人不大爱说话的样子,他俩有渊源?” 高重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阵:“许生平考举时两人就是好友,其他的我不知。” 宋观玄心里盘算,明日再去礼部转悠一圈,探探许生平的底。 许生平主动担起来桌子饭菜的事情,张罗上菜,帮忙取碗筷,半刻不得闲。 宋观玄守着自己的饭碗,乐得清闲。自从许生平来了,这股诡异的气氛就飘到了他和邝舒平之间。 高重璟端着碗,和宋观玄悄悄:“别看热闹了,吃两口吧。” 灯火映得整个乾都透亮,街边的花树都透着暖黄的微光。 饭后出了福楼,宋观玄和高重璟落在后头走马观花地游荡。众人心照不宣,都没说散场的话。 走到醉月桥头,河道里的商船朝宋观玄招呼:“小公子,买支花吧!” 宋观玄扶着栏杆往下望去,摇船上放着棠花编的簪子。 他看看高重璟,又看看船上。扬起嘴角:“高重璟,你看这棠花追着你来了。” 高重璟看了眼宋观玄,买了船上的棠花。 棠花落在宋观玄手里,花枝在指间滚了圈。他别开视线朝桥头望去,忽然瞧见孟知言几人也停下来,有一粉裙女子正和邝舒平说话。 宋观玄看的奇怪,没挪步子:“那是谁呀?” 高重璟瞥了眼:“那是花月楼的姑娘。” 宋观玄闻言后退一步,与高重璟拉开些距离,夸张地将他审视一番:“花月楼的姑娘,殿下这么熟悉了?” 高重璟慌忙解释道:“邝舒平才熟,我没去过。邝舒平也不是熟,就这一个。” 他这话是故意,看着高重璟有些慌乱的模样觉得那日怀疑的帐算是清了。 只不过看那姑娘似乎说一句咳三声,有些古怪。花月楼素来以艳冠乾都,明丽娇艳女子居多,这副做派倒是少见。 宋观玄想起有平第一次见邝舒平:“邝舒平不像是喜欢这类的人。” 高重璟见他似乎想起往事,才发觉有平的日子恐怕是比他想得更难过。 他捡了些邝舒平的事情:“邝舒平考武的时候和家里闹翻过一回,那姑娘在花月楼收留了他几天,冒雨出去给他找伤药,遭了东家打骂落下病根。但人赎不出来,一直就这么供着。这回邝舒平回乾都,说是姑娘病得重了,动了娶妻的心思。” 宋观玄离得不远,倚在栏杆看了眼那女子。唇上有脂粉,面色似灰,病色却像是画出来的:“不大对劲,这病像是有蹊跷。” 高重璟眸中深沉:“嗯。” 宋观玄偏头惊讶地望了眼高重璟,照邝舒平和他的交情,冒然被指摘他怎么没意见? 高重璟兀自分析道:“她看着不像久病的样子,力道行云流水,行走坐立的弱态有些刻意。” 这话听得宋观玄云里雾里:“什么?什么地方该发力?” 高重璟目光落在他脸上:“你有时候病起来,走路都像要散架似的。气力不聚勉强而行,她看着不像。” 宋观玄从倚着的栏杆上站直了,哪里要散架,他怎么看不出来。 他看了一阵,目光朝着远处许生平望去。许生平也正盯着这两人,一张脸埋在夜色中,似有话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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