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雪地里也看不得?” 高重璟将宋观玄手中的枯枝夺去,插在雪堆里,又团了雪球在上面戳了眉眼出来。 暮色风雪声中高重璟没答话,只是轻声问道:“你知道高乾是怎么死的吗?” 宋观玄惊得四下望去,宫道两侧空空无人,这才低声道:“病死的。” 一阵轻微的珠玉碰响,宋观玄被高重璟强硬地掰着看向他。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温水浸润似的眸中瞳孔骤然紧缩,宋观玄疑惑道:“什么意思?” 高重璟似有深意,再次摇了摇头。 心思过了几轮,宋观玄微微直起腰背:“还有蹊跷?” “即便是两世,谁也不能全知全觉。”高重璟没再看宋观玄,摘下压襟上的宝石安在雪人的脑袋上做成通红的鼻头:“所以过往如何都不可能再行一遍的,你我也是一样。” 宋观玄如同蜡烛两头燃起,一时有些心力交瘁。 往事山海般欺压过来,储君,玉虚观,国师掌教,还有他高重璟,桩桩件件。现在又是高乾的蹊跷,他忽然觉得好累,连同看着眼前的高重璟也觉得乏起来。 身上也疼,休沐又还有八天才到。 宋观玄只想歇一会静一会,他倏地起身将高重璟甩在身后,就连地上的雪人也没看一眼朝着远处走去。 琉璃灯台留在雪中,里头的灯火早就灭了。 半晌,高重璟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宋观玄。 “小宋大人呢?”孟知言问道。 “他累得想不过来,想一个人呆着。”高重璟望着宋观玄远去的方向,他走得不快,应当能追上。 孟知言皱着眉头顺着高重璟的视线望去,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话题:“我听朝上的口风,隐约有些人不大赞同玉虚观和你走得太近。” “那些都无妨,我等得。” “啊?” 高重璟眼里缓缓浮起笑意:“他说我先攻其心,岂不是相当动心。” 孟知言:“……” 雀鸟飞过暮色沉沉的天空,孟知言像是看带着炉灰的锅底似的看着高重璟,生怕这点想法沾染到他身上。 “唉。”默默无声后孟知言摇头留下一声长叹:“东凌未来真是一片黑暗。” 高重璟挑眉:“你怎么也这么说?” 孟知言揣着手笑:“还有谁这么说?” “宋观玄。” 孟知言微微凝滞,侧目看向高重璟:“他也这么说?” 他沉吟片刻,哈哈大笑拍了拍高重璟的肩头:“高重璟啊高重璟,那我觉得你还是行的。” 高重璟怪异地看着他:“我当然行了。” “反正你注意着点,玉虚观的风声最近有些奇怪。尤其是朝上势力两分,去年陆安治水之事最近有人提起,说是玉虚观弟子前去援救有些越庖代俎的嫌疑。” 高重璟神色凝重起来:“宋观玄知道?” “当然了,他是掌教怎么会不知道。”孟知言一脸惊讶:“你不知道?要不怎么那日太子仪制繁盛,而玉虚观却只在道韵上下功夫?” 高重璟将地上灯台捡起来:“你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我说你——” 孟知言话还没说完,就被高重璟晾在原地。 宋观玄疾步走出藏书阁,许多事情等着他静静梳理。他急于将高重璟甩在身后,茫茫走了一阵才发觉这边离东宫远,离留园也远。 走得太急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宋观玄有些无奈地望着落雪的宫道,这是回东宫的必经之路,只能等着高重璟追上来了。 宫道上没什么地方可以歇脚,他站不稳似的踉跄两步,索性撑着树干坐下来。 宋观玄知道自己没好全,他仰起头,暮色沉沉的天空被头顶的枯枝分割成了几块。 他默默在心里数着天空,一块是朝上此时也容不得多歇息,一块是为高重璟的储君之位做足了准备的满意。 “不过两日就想什么休沐……”宋观玄自嘲地牵起嘴角。 胃里越来越疼,连手都抖得厉害。他紧了紧披风,望向藏书阁的方向,这么点路高重璟那破雪人还没堆完吗。 不远处似乎传来脚步声,玄色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朝着宋观玄靠近。 “高重璟……”
第116章 穿行(修) 高重璟快步追着宋观玄的足迹, 偏僻的窄路上一行凌乱的脚印朝东宫的方向延伸。 暮色里围墙上的方门就像是一道缺口,就在宫外,就在两人之间。 枯树下宋观玄呆呆地望着天空, 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走来, 踩着积雪发出簌簌声响。 “你走得太急太快,有得疼的。”高重璟将自己厚重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宋观玄身上:“宋观玄?” 温热的掌心拂过宋观玄的脸颊,披风内里衬着绒毛要将周身的雪都融化一般。高重璟担忧的脸在眼前放大,脸上的表情在掌心离开后有些松动。 他眨眨眼睛,看着高重璟蹲在他面前长出一口气,伸手想将披风垫到他背后。 “地上太冷,风衣再厚也挡不住, 我们回去吧。” 这张俊美分明的脸凑在宋观玄面前观望他的意思, 小雪落在高重璟的头顶,不消片刻就融化得不见踪影。 宋观玄拢起披风缩在里面,细致地看着这张脸,心中莫名生出些想被抱起来的冲动。他口是心非,声音有些哑:“等我自己走,再缓一会就能走回去。” 胃里疼得发冷, 他又有些想吐。干脆整个脸都埋进毛领里,蜷起身子狠狠按下去却无法终止漫长的折磨。 “雪都要化了, 宋观玄。”高重璟替他拉起有些滑落的毛领, 手指碰到宋观玄有些湿冷的后颈。 宋观玄还想将头埋得更深,高重璟的指尖也被冻得有些凉了。他抬起头来, 撞进一双无比真挚的眼眸中。 声音夹杂着疼痛带来的细碎:“很快, 再缓一息, 你等一等。” 高重璟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将他从这些委屈和破碎中打捞起来:“这么厚的披风, 雪都要化了,宋观玄你还没暖起来吗?” 乍然风起,飞鸟自枯枝间穿过。 宋观玄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高重璟很少将深意掩盖于言辞之下。不,是根本没有过。 他薄唇动了动,尝到些寒风的味道。 高重璟浓黑的睫毛掩过眸光里的笑意:“辞海我可看了不少,难道借景抒情还不会?” 宋观玄咳了两声,又咳了两声。整个人靠着树干塌下去,忽然笑起来:“暖起来了,高重璟,多谢。” “你笑什么,不是借景抒情?”高重璟也跟着笑。 “知言和你说玉虚观的事情了?”宋观玄叹了口气,想站起来却也没什么力气。他笑过一阵眼里水汽迷蒙,无奈道:“储君立后事情催赶不得停歇,我还没养好,千头万绪不知从何下手。” 他有些懊恼,若是身子好些,没完没了熬上几夜许是能做完许多事情。 “再等等我吧。”宋观玄呼出一团白气:“路上朝臣宫人都看着呢,一回我们得走回东宫去。” 高重璟细数着宋观玄眉宇间的疲惫和痛苦,伸手轻轻抚平了些。 一点暖意涌进眉心,宋观玄抬眸看着高重璟,听见这人温厚的声音。 “人各其位,我懂的。”高重璟顺着宋观玄所想一点点走下去:“东宫定然是要自己走回去,不然成何体统。” 宋观玄一愣,喉头动了动发出干涸的声音:“嗯……嗯。” “所以能,那就不回东宫了。” 高重璟轻快的言语落下,宋观玄只觉得身子一轻。 温热的呼吸打在头顶:“带我的国师大人看看逃出宫门的路径如何。” 风中穿过衣袍鼓动的声音,高重璟带着宋观玄从屋舍后头穿过。自偏门逃出之时,仅仅只差几步就要撞上翰林新到的几个臣子。 哗—— 马车帘幕放下,温暖的檀香铺面而来。 “这个偏门的人被元福支去喝茶,没人看见。”高重璟将宋观玄放下来,替他掸去身上的雪尘。 宋观玄脸颊微微发热:“方才太惊险了,刚才那人只要开窗你我起步撞个正着?” “气运在我这边,自然不会这样不巧。”高重璟笑了笑,冻红的手指在暖炉上烤着,马车缓缓前行,是元福回来了。 宋观玄看着皇城渐渐远去:“你分明就没准备过这路,哪有从宫里逃出来还特意绕进皇城藏书阁后头再走的。” “我来时想的。”高重璟搓了搓手,手背覆上宋观玄的掌心。 “冻着我们的储君了?” 高重璟牵起嘴角,将宋观玄微凉的手拢进袖子里:“我们国师不可怜我,是不是今天连饭都没吃?” 宋观玄盯着暖炉躲开高重璟心疼的目光,小声道:“烤饼又硬又难吃,我给孟知言了。” “那你就饿着?”高重璟说话学得和顾衍似的,微微提高了些声音。 宋观玄愣住,肩头微微一颤,下意识解释道:“我,我吃了顾少师给的糖。”他岔开话题,半真半假道:“那糖是甜的,我回来后没喝横卢的药,好像是又尝得到些味道。” “好的不学,顾衍那胃疾准备学过去?” 宋观玄一听,定是解天机给高重璟上过小课,让这人莫名紧张。他叹道:“我吃饭难受,严回春说还要难受几日。可我总有事情要想,越想就越耽搁。” 他盘算着高重璟该问他在想什么了,不觉有些紧张。消弭的疼痛渐渐复苏,他微微蹙起眉头。 “从那天上朝就一直疼是不是?” “嗯?”宋观玄止住准备的几个借口,眨眼道:“也不是一直……” 马车停在留园门口,车帘未掀开,手炉先递了进来。 “这便只需要走两步了,你想缓多久都行,反正我看炭火还够烧好几个时辰。”高重璟靠着车角长舒口气,脸上浮出颇为满意的神色。 宋观玄抱着手炉,终于觉得好些。温热的暖意下,躁动不安的胃脘稍稍平静下来,身上的寒气散了散。 高重璟懒散的模样落在眼里,宋观玄忍不住脚尖轻轻踢两下他衣摆:“走了。” “再坐会。” “走了,我留园里难道没有炭火给你烤?” “不及这马车里亲近了。”高重璟动动手指勾着他的袖袍:“你惦记着从前的旧事?” 半晌,身侧传来宋观玄闷闷的声音:“不是。” “玉虚观?” “嗯。”宋观玄挪了挪身子:“进去吧,请你进去还不成?这里坐着累人。” 东院里棠树上的流苏还没撤去,覆雪过去仿佛垂花点点。 飞罩后帘子放下,内间温度又升高了些。 炉上暖着热茶,宋观玄拥在绒毯里抱着手炉刚要开口,窗边砰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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