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玄微微颔首,倾身压低嗓音道:“你现在和我走,以后就是我这边的人了。” 孟知言越过宋观玄看了眼他身边的高重璟,眸光肯定:“当然。” 宋观玄笑了下,颇为亲切地握着他手腕走下台阶,朝着宫门相送。 绯色衣袍被快步带得飞起,高重璟觑着两人背影,无声扫了眼檐下议论的朝臣跟了上去。 身后不休的议论停了片刻,随后莫名的动摇蔓延开来。 “找他们说话是有事相求?”宋观玄没等高重璟跟上,温声道。 孟知言饼子拿在手上,手腕被宋观玄捏着,只好如实道:“我有几件事,想查查史册。他们不按着学士的规矩办,要见什么令才能看。为难几天不要紧,我再去找找。” “不必找了。”宋观玄垂眸,这饼子实在熟悉,难吃得让人不可忘怀:“我带你查。” “就这么简单?”孟知言惊道。 “嗯。”宋观玄点头:“明日,你下朝还在这里等我。” 宋观玄站在宫门前,高重璟跟了上来。他同孟知言道别,跟着高重璟往宫苑里走去。 积雪在脚下踩得吱吱作响,宋观玄两手缩在袖笼里:“孟知言想要重修旧典。” “这是大事,他揽不下吧。”高重璟微微蹙眉,远处候着的元福拿着厚重披风等在枯枝下,急忙递了上来。 披风内里绒毛还残留着熏炉余温,宋观玄总算缓过来些。他紧了紧领口:“嗯。所以我来。” “你来?”高重璟看不出宋观玄好坏,拢在水色披风里,雪白的毛领擦过他下颌,这点口脂让他看起来远胜雪霁明光。 “嗯,少不得要在宫里住一阵。”宋观玄望向远方:“这不是去重华殿的路。” 高重璟道:“这是去东宫的。” 宋观玄后知后觉,才终于有感高重璟成为储君。 过了东宫的偏门,宫人不见几个,倒是见到两拨巡卫。 宋观玄抬头一颗颗枯树上望去,脸上拢着阳光。 “你在看什么?” “巡逻这样森严,我在看天乙挂在哪里。” “天乙不在,我刻意加的巡逻。”高重璟走到大殿里才开口道:“昨晚抓到的人找到时就已经死了,骨头寸寸断裂不见人形,只有药瓶在手心……” “你觉得是高歧奉?”宋观玄微微蹙眉,听着高歧奉所作所为胃里疼痛陡然加剧。 “我看……”高重璟顿住,替他推开殿门:“你不舒服是不是,交给我查完再和你说吧。” “没有,还好。” 大殿里比太和殿还要暖和,宋观玄绕道侧面找了张椅子坐下,背后靠着绒毯,随手捧起热茶吹了吹又放下。 殿内空旷,幔帐在暖意中轻轻晃动。 “还疼?”高重璟坐在他身边,伸手帮他揉过两下。 宋观玄闭了闭眼睛,没把手往胃上放,轻声道:“累的,还好。” 高重璟顺势捏了捏他指尖,又替他捂着手腕。丝丝暖意透过去,宋观玄似乎缓和片刻。 他这才问道:“当年你那药从哪来的?” “高乾给的。” “高乾?!” 宋观玄目光邈远:“也是你做太子之前,我连夜被召去太和殿。他试我是否二心,拿来白绫匕首和这毒药。不过这次只有毒药,可也没让我带走。” “他怀疑你?” “君臣父子,他不放心也是应当。”宋观玄凝着窗户上的光点:“从前我几番提过储君人选,哪有父亲能坦然将自己的孩子交到我手上的。” 宋观玄细细说过他如何跪在殿中,所见所闻所行何事。 高重璟视线不由得朝宋观玄转去,言语间像是想给他留些亲缘念想,却越说越事无巨细。 他打断宋观玄:“我知道昨晚不是你给自己下毒,也不在意你从前议事储君。” 炭火燃响,在空荡的主殿里晃荡。 “真冷啊。”宋观玄对着暖炉红旺的东宫说道。 高重璟根本不接这话,执着道:“我若没能从前世而来,你我不会今日一同在此处。” 宋观玄望着殿内的桌椅,做客似的轻轻道:“这话你可能还需要说许多遍我才会信。” “我可以说很多遍。”高重璟和他一起望着殿中:“我最擅长这个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8 23:28:06~2023-12-30 03: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033233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此消彼长 暮色沉沉的藏书阁角落, 宋观玄书上的影子挑过灯花,帘下寂寂只听见落雪的声音。 暗沉的矮架后忽然冒出零星烛光。 孟知言朝宋观玄身后看去:“宋观玄,宋观玄你发光了。” 宋观玄垂首不语, 指尖缓缓翻过一页书卷, 声音清澈。 “是高重璟。” 阶梯上传来低声轻笑,灯火缓缓在架格书册间游过,走到宋观玄近前。 “你怎么知道是他。”孟知言低声。 “听见脚步声而已。” 手上书本一合,孟知言皱着眉头探头朝楼梯的方向望去:“这么偏远,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自己问他。”宋观玄轻声笑道。 灯火缓缓垂到宋观玄眼前,高重璟袖子上的长穗落到他肩头。抬眼望去,是一盏琉璃灯台, 藤花坠到铜坐上, 和从前送的那盏很像。 檀香淡淡拢上来,宋观玄接过灯盏,偏头道:“想把这里也烧了?” “这么暗看书伤眼睛,我特意带来送你的。”高重璟在宋观玄身侧坐下,反复的衣袍吵闹许久终于规整。他温声道:“这灯火倒了会自己熄灭,你不用担心。” 孟知言从两人之间挪开目光, 看来今天是查不完了:“随便送的。”他小声嘀咕:“等制造司出这么一盏就要三个月,随便送的。” 宋观玄微微挑眉, 宽慰道:“知言别担心, 我请了这件事总会快些做完……” 话音未落,只听见孟知言陡然拿腔作调:“邝将军, 什么风雪把你带到这来了。” 宋观玄回身, 只见邝舒平手足无措地站在书架之间。他身量高, 看起来十分突兀。昏暗的灯火下, 他的目光不断在高重璟和孟知言之间游移。 邝舒平朝上没少被孟知言骂, 宋观玄转头看向高重璟,发现高重璟也在似笑非笑地看他。 “知言。”高重璟轻声说。 宋观玄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和高重璟说这习惯了。 他微微摇头朝着邝舒平问:“什么事?” 见这话高重璟没接,邝舒平低着头默默问:“阿生和你走得近,宋大人,我有些事想问。” “你问。”宋观玄一听事关许生平,语气淡淡。 “前几天我碰见杭与安,他的腿伤冬天有些疼,来问我从前找的哪个太医。我那时候受伤不是太医看好的,好不容易找到从前的郎中,那郎中却问我小许怎么样了。” 宋观玄望着烛火:“那你该去问许大人。” “他不见我,我去他门口……求见,他也不开门。” 宋观玄轻轻笑了声,心里想了些狠话莫名胃里有些抽痛:“许大人看不见了,我送了他两本盲书,教他怎么听声辨位的上朝。” 话音落下书架间传来一声闷响,邝舒平视线骤然变得冷厉:“宋大人别乱说。” 他两步走到桌前,却被高重璟一手拦住。 高重璟抬眸看向他,眸中沉静冷漠:“邝舒平。” 邝舒平退了两步,高重璟从来有种让人亲近的气质,说过一两次话就能让人直呼其名。此刻眼里,他的冷漠却时时刻刻提醒着身份悬殊。 这神情朝堂上不曾见过,营帐里也不曾见过。邝舒平突然明白朝中近来隐约风声,推说高重璟不能和玉虚观太近的势头。 他解释道:“我心急,阿生怎么会看不见,他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宋观玄坐在高重璟身侧,没来得及细细感受邝舒平怪异的变化,他缓缓合上书册,平复下心情似乎那些钝痛也安分了些。 他冷静下来开口道:“你还是去问严大人吧,我不清楚。” “可他擅自卖了我这么大人情,我该还给他的。”邝舒平恳求道:“我听说他除夕后就见过宋大人你,能搭线见上一面吗……” 擅自?宋观玄听得烦躁,他握着衣袖的手紧了紧。 高重璟冷冷道:“你觉得他是擅自,又何必还他?你也不欠他。” “我……” “还是说你借着许生平对你的情意,不清不楚之间得了许多不该得的好处,如今发现兰筝是假想求个心安?” 邝舒平有些陌生地看着高重璟,淡淡的声线莫名有些压迫。他张口说不出话,转身踏着沉重的脚步下楼去了。 高重璟头也不回,在桌面下轻轻握住宋观玄的手,细细摸到腕上脉门:“我今天不知道他来问这个,以后不带他来了。” 宋观玄一愣:“我没事。你的年幼之交总是要……” “我可以和他单独去论,这些不及你身体重要。”高重璟看似信心十足的感受着指腹下的跳动:“我和严回春学了,你现在可瞒不了我。” “那这么说兰筝姑娘那婚事告吹是真了?”孟知言陡然插话进来:“叫我说这点事早点摊开,还能有这么多年?!” 宋观玄微微失神,照人如镜,他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照什么影子。他一时被高重璟方才的话宽慰,一时又仍旧弥补些从前高重璟的年岁。 孟知言的话落在半空许久都没人接起,高重璟耐心等着宋观玄,片刻后目光终于转向孟知言,无声叫他不要开口。 “解大人也是这么说的,你最近和他论过了?”宋观玄收敛起神情。 “是,解大人叫我和你说翰林的事情。昨日你在檐下叫我之后,他们似乎不再在明面上为难我。”孟知言又道:“特别是那赵轻书,最近有传言说他有隐疾,求药往府上送。” 宋观玄想起他让段翩送些滋补的药,想来段翩会错意思。莫名有些好笑,宋观玄稍稍缓了缓精神:“知言辛苦,王述怀的事情很难,你有委屈就来找我。明天我也会过来,想去哪里查都可以拿我的名号。” “宋观玄,你知不知……” “所以知言一定要给自己留几条后路才好。” 宋观玄神神秘秘地朝着孟知言笑了下,随后拉着高重璟带起桌上的灯台下楼去了。 藏书阁外的角落,积雪扫成小丘。 宋观玄折了院中枯枝在手上,蹲在雪丘前戳了戳:“高重璟。” 高重璟在他身边蹲下,见他在地上写字簌簌将地上的名字擦去。雪粉渗在高重璟指缝间,转眼也冻得发红。 宋观玄看着散碎的自己愣了半晌,从厚重的披风中伸出手,在高重璟手背上捂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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