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耽搁了答话。 宋观玄又道:“顾少师考我的卷子,总不会再拿来考你们。我给高歧奉写的单子,其实除了说文三章之外,其他地方都点成了要点。燕时保就算是天大本事,想来也是不够看的。” 榻上散落的书册摊着的,反盖着的,一本夹着一本的形态各异,宋观玄下了不少功夫。 高重璟看着皱起眉头来:“是不够看的。” 宋观玄心说,这不是有我排布着吗,还能让你这辈子也把那惨不忍睹的卷子,千山万水送到玉虚观去不成? 宋观玄清了清嗓子:“吃过饭了吗,吃过了我来同你看书吧。” 高重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这书原来是叫他看的。 “说来……”高重璟即刻扯开话题,在怀里摸索一阵,拿出一只乌木的扁平盒子:“给你看看这个!” 宋观玄缓缓伸手拿了过来,掂了掂重量。 盖子滑开,漆黑的箭杆泛着寒光,滑到尽头,金羽熠熠。 这支是高乾赏赐,更加精良,隐约可见杀伐之气。 宋观玄呼吸一滞,额心发痛。 捧着盒子目光在箭羽和高重璟之间流转,叹息道:“你别再送我箭羽了。” 高重璟没打算再送,无端被架在这里,眼神紧紧盯着那只盒子:“为什么,多好看啊。” “我……”宋观玄将盒子放回高重璟手里,看着他放松下来的表情,闷闷笑道:“我和它八字不和。” 高重璟将盒子宝贝似的收回去,不和就不和,我也没打算给你。 高重璟收拾衣襟的空当,宋观玄已经熟练地支使着元福去将炭炉朝着床边靠拢。随手找了件厚实的绒毯,就要下床去。 元福帮宋观玄掖好被角,低声道:“就在这看吧,小宋大人别再着凉。” 高重璟去外间漱口喝茶,回来时碗筷已经撤去。 他撑着床沿,盘腿往榻上一坐。 宋观玄瞥了他一眼,无甚意见,裹着绒毯挪向高重璟。毯子底下伸出手来,将书册放到高重璟手中。 崭新的书本被捂得温热,高重璟捏着书脊,宋观玄近在咫尺。他将书册摊开,见上头折了几处角,疑惑地瞧了眼宋观玄,仅一息就缩回目光。 宋观玄手上书页哗哗翻动,解释道:“我觉得重要的部分帮你折起来了。” 高重璟迟疑:“这岂不是……” “同给他的那些不一样。”宋观玄垂眸:“其实顾少师考我的,定然不会拿来再用。” 此话不无道理,高重璟信了宋观玄反推考卷的道理。 这书背也是背过,道理也通。只是时隔多年再捡起,实在费时间。高重璟难却宋观玄盛情,只好一页页重新背过去。 心道这努力也没什么大用,今时今日,他也没什么争着去玉虚观的想法。 若说还有什么用,只是争个课业上佳的好名声。 高重璟眸子明暗难辨,读了一阵,背了一阵。肩头微微吃力,偏头看去,宋观玄折得犯困,那团绒毯抵着他肩头轻轻借力。 宋观玄又不知玉虚观祈福人选是这么来的,他图些什么就这样操心。 就为了课业上佳?还是为了伴读的职位?总不能真的为了留园前面那两棵海棠吧。 高重璟想起留园前的海棠,满地粉白的盛春。 那还真是……身上有点文人风骨啊。 宋观玄之于名声权位的想法他不大熟知,只是背了确实也没太多坏处,背就背了。 是夜。 高重璟试探地推了推偷偷拿他当靠垫的宋观玄,这人沉沉睡去毫无反应。 高重璟欣喜地将他手上的书抽出来,朝元福招手:“嘘。” 元福点点头,将宋观玄放平躺好,落下轻纱熄灭灯火。 两人轻手轻脚做贼似的,缓缓关上了房门。 高重璟望着高悬的月色:“终于能睡觉了。” 重华殿也灭了灯火。 宋观玄折过的书页却还在高重璟脑子里打转。 高重璟猛地从床上坐起:“元福,元福?” 几声呼唤落在安静的重华殿中,元福慌忙掌灯前来。 一丝幽光透过床帐,高重璟眸光熠熠。 元福躬身:“殿下,什么事?” 高重璟掀开床帐,仰头看着灯火,眼里满是疑惑:“这箭羽……也有八字?” 元福缓缓将他手里的轻纱接过来:“奴才不通祀学,明日考完您再去问小宋大人吧。” 高重璟一想有理,听话地躺下来。 元福放下纱帐,吹灭灯台,小宋大人真不容易。
第15章 测卷 崇贤馆在雪中覆上一片考试日的肃穆。 细雪纷纷,盖不住屋内刷刷的落笔声。顾衍瞥了一眼巡了两刻就歇息的宋观玄,无声地摇头。 宋观玄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忽然旁边的座位上投来灼热的视线。 睁开眼,座上的高重璟朝他投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宋观玄神色一晃,眉眼皱到一块。怎么,你可不能现在问我答案。 高重璟冷眼,宋观玄什么意思。 他不是答不出来,只是宋观玄复习得未免也太到位。昨晚看的,今天都在纸上,他想写错几题都十分困难。 他心中感慨宋观玄简直像是显灵一样,不觉抬头朝他看去,差点忘了还未结束不能说话。 高重璟纵然一双如星的招子,也没法起承转合全都诉尽。宋观玄一下子读不出来,选择继续闭目养神。 又过片刻,高重璟的方向再次吧嗒一声。 宋观玄无奈睁眼,只见高重璟已经将笔搁下。 慌乱涌上心头,怎可还未结束就先行放弃。他的目光在纸张和笔杆之间游移:考试尚且还有时间,你怎么不写了。 高重璟随着他的目光,看看卷子又看看笔杆。脸上写着坦然两个大字:我写完了。 宋观玄瞧见那一脸理直气壮,简直是理不直气还要壮。他微蹙眉心,苦心劝道:你再想一想有什么能写的,写一两个字也好。 高重璟瞧他不信的神色,扬了扬下巴:真的写完了,你在说什么?我看不出来。 清亮的眼神晃了宋观玄的眸子,他长叹一口气:那小文章还可以写上几个字吧。 高重璟偏头:什么? 两人挤眉弄眼一阵,半句话也没交流上。 顾衍神色平静地从他俩中间穿过:“写完了就上交。” 宋观玄目瞪口呆地看着高重璟双手一递,直接将卷子交上。 高重璟,你好果决啊。 顾衍:“交完就坐到后面去。”然后朝着宋观玄扬了扬下巴:“你也去。” 随着高重璟的交卷,屋子里开始躁动起来,甚至能听到几声“他怎么可能写得完”的嘟囔。 而不安的来源正和宋观玄排排坐在屋子最后,无聊得晃腿。 宋观玄捱到结束,到底答完没有的话还未出口。只见顾衍长手一指:“宋观玄,随我来批卷。” 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宋观玄缓缓穿过。他回头看了眼高重璟,高重璟盯着院中庭树,似乎毫不在意。 隔间掩上门。 宋观玄眼巴巴地看着顾衍手中的卷子,他迫切想知道和从前考得有无出入,更想知道高重璟到底答完没有。 但他面上不显,悠然盯着被顾衍放在案上的黄杨戒尺。 “你很着急?” 宋观玄微微摇头:“观玄只是想帮少师分担辛苦。” 顾衍一声冷笑,在答卷里头挑了一阵,唰唰唰抽出几张:“高重璟的就不给你批了,免得落人口实。” 宋观玄面不改色地接下剩余的答卷,顿时也没有那么想帮他分担辛苦。 低头一看,算术。 阳光从挑高的窗户里漏进来,横亘在宋观玄和顾衍之间。现在高重璟到底考得如何,全在那一道阳光之后。 宋观玄的朱笔在答卷上游走,大家都考得不错,甚至有人满分。唯独燕时保,仅仅对了两题。 三题以下是为不合格,若是门门都这样,年节过后应当不会再看到这人。 宋观玄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抬头就看见眉头紧蹙的顾衍。 他拢好卷子,老老实实地走到桌案前:“我改完了。” 宋观玄眼神偷偷往桌面上瞟去,顾衍手中的正是高重璟的卷子。 戒方轻轻点了两下桌面:“小宋大人也会徇私枉法了?” 宋观玄瞬间收回视线,他脸上发热,耳垂瞬间通红。 “我,我……” 宋观玄我了半天,没说出一个所以然。 顾衍从那篇小短文后面审视着宋观玄:“我并不缺看卷子的人。” 宋观玄有些懵,不知道顾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过了许久,顾衍的声音再次落下来。 “新换的炉子,叫你来烤烤火。” 宋观玄瞥了眼屋中间锃亮的炭炉,似乎用的银纹炭火,他也不是什么炭炉专家,无言以对:“多谢。” 顾衍对待宋观玄,只当他是同僚,未当他是学生。尽管宋观玄还未走马上任,依旧不曾越过这条界线。 宋观玄也是一样,心中时刻不忘顾衍也是他的同僚。此时握着顾衍的谨慎,目光又落在他的戒尺上。突然好奇起崇贤馆的学子看着他们的少师,眼中又是怎么的想法。 顾衍瞧他愣在那里,挥了挥手:“出去吧。” 宋观玄应了一声,目光从戒尺上挪开,默默出了隔间。 门口簇拥着满脸好奇的学子,宋观玄微垂眼眸,穿过他们的簇拥朝座位走去。 “怎么样?都看完了?” “瞧了什么?考得怎么样?” “小宋大人,说来让我们放心放心吧。” 宋观玄走回座位坐下,同高重璟眼神交汇一瞬,重新将手炉拢到怀里。 对方似乎不大在意,依旧在窗前看雪。 宋观玄朝着众人应付道:“我只看了算术。” 七八张脸倏地凑了上来,叠罗汉似的堆在他的桌案前。 这里头少了两个人,高歧奉和燕时保。 这两人正在另一端坐着,凝固的气氛在他二人周身环绕,却也在等着宋观玄说话。 宋观玄只字不提燕时保:“全都对了六道以上,有一满分者。” 叶海心顿时放心下来,满意地点头离开。 窗前的高重璟终于动了,等到众人散去过来戳了戳宋观玄的肩头:“真的?” 宋观玄低头看着手炉,银质手柄上镂着棠花纹路:“我亲自改的,还能有假?” 高重璟对那结果忽然生出点点期待,俯身问道:“我也对了六道?” 宋观玄头顶投下阴影,往旁边闪了闪:“我没改你的。” 高重璟眉头微沉。 “你考试时候想和我说什么?” 高重璟随口答道:“我说我答完了,想要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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