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起这样一点即破的谎了? 就为了给我开脱? 高重璟转了转脑袋,宋观玄歪倒在床榻上,缓缓将自己蜷了起来。 高重璟迟疑了两步,抖落开摞在床尾的被褥:“还觉得冷?” 宋观玄想着旁的事情,轻轻应了声:“嗯。” 话音刚落,缎被覆了上来。 “吓到你了?” “嗯。” “等我。” 高重璟灵光一闪,飞快地跑了出去。 宋观玄倒不至于被这点故事唬住,高重璟的话不如他翻涌的记忆骇人。高歧奉将人溺毙在池子里,算是最轻微的手段了。 在此之前,高承安怕是还和高歧奉做了三五年的至交好友。 宋观玄怔怔,他只是觉得若要怕死,也该怕穿心的箭矢。不曾想落水的记忆这样深刻,差点让他分不清眼前虚实。 不过算下来落水了两次,中箭才一回,的确是落水赢了。 他缓了过来,将窒人的 寒冷抛在脑后。支着身子坐起朝门口张望,高重璟又去哪了? 没过一会,高重璟风风火火地回到床前。他眉梢落着雪片,手里捧着一只描着金边的漆黑匣子:“你怎么又坐起来了,再躺会吧,不冷了?” 带着寒夜风雪的匣子送到宋观玄面前,递了递示意他接下。 宋观玄从被子里伸手,微凉顺着匣子攀到掌心:“我没事,已经好了。这还没吃饭呢,不用再躺了。” 他将匣子收到面前,轻轻启开严丝合缝的盖子。 玳瑁匣子,柔黄锦缎。 内里静静躺着一支箭尾。 尾羽分明,漆成金色。衔接的小节箭杆漆黑,泛着沉寂的光华。 若非制式有些许出入,这与城楼下将他一击毙命的箭矢,一模一样。 宋观玄垂头捧着箭尾,细碎的发丝落在匣子里。 谁说他不记得那穿心的箭矢,当下胸口便隐隐作痛起来。 高重璟期待地看着箭羽:“这是今天在训练场得的,射箭课上我连中三箭,奖了我这只破敌箭羽。” 连中……三箭。 宋观玄揉了揉心口,连连赞道:“那真是得来不易,这箭羽一看就是……能百发百中的好箭羽……” 高重璟伸手拂了拂箭尾:“少傅说箭羽有风,势如破竹。拿着这个,就能不怕困难险阻。” 宋观玄勉强扯了扯嘴角,似乎带出了一丝笑意:“真是谢谢你啊……势如破竹。” 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瞬间将手收了回去:“我不拿走,这个送你了。” 送我……宋观玄抽了口凉气,像是能送走我的样子。 他缓缓合上盖子,目光流转到高重璟面上:“这,这么宝贵,你不想留着纪念吗?” 高重璟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中的匣子,胸中似有意气风发:“我擅长射箭,以后定然多的是。” 宋观玄手抖了抖,意气风发甚好,晚几年再对我风发更好。 他将匣子放在枕边:“多谢。” 高重璟见他收了箭尾,心中松了口气。外间元福布好饭菜:“不用惦念。走吧,吃饭去吧。” 桌上饭菜格外清淡,白瓷的海碗里盛着百合淮山鲈鱼汤。 宋观玄落座,瞧出来是严回春的药膳。他惊惧未平胃脘间如人抓捏,瞧着严回春的药膳就更加不想提筷子。 高重璟饿得狠了,正在他旁边风卷残云。 趁他不备,宋观玄弄乱碗筷,只当自己已经吃过。 元福眼尖,转身就备了更加清汤寡水的米粥。 高重璟看着这施粥都要掉脑袋的汤水,帮忙放在宋观玄面前:“你在玉虚观喜欢吃什么?” 宋观玄捏着小勺,舀起热粥抿了一口:“天地精华,日月灵气。” 高重璟托着脑袋听他胡言乱语,缓缓笑开:“那真是很难买到。” 宋观玄眯起眼睛:“不难。” 他不习惯有人操心吃饭这事,说这话只是故意。可是高重璟脸上分明认真在想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又该去哪里弄。宋观玄的玩笑有些开不下去,世上又没有真的不吃五谷杂粮的仙人。 他放下饭碗,伸手在高重璟认真思索的目光前晃了晃:“晨昏吐纳,打坐念经而已。琳琅振响于山岳之间,海河清肃,精神食粮罢了。” “什么,什么倾诉?” 高重璟云山雾罩,抬眼看了宋观玄一瞬。 “殿下,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宋观玄没再端起碗勺,准备赶人。 “倒也,倒也可以同我倾诉。” 宋观玄听了这话,仿佛脑中被抽成空白。转念想到那话太过复杂,高重璟这个年岁应该是听不懂。 敷衍道:“好好好,若是害怕,定然同你倾诉。” 云影殿内亮着暖光,听着风声擦过窗棂,越发觉得屋内暖融融的。 高重璟晃神一瞬,没听清宋观玄和他说什么。抬眼往宋观玄那边看,对方脸上也是一片空白恍惚。 所以刚才说了些什么? “风雪大了,晚饭吃完还不回去吗?” 高重璟听见宋观玄赶人,下意识起身朝门口走去。没走出两步,身后响起宋观玄急切的声音。 “等等,等等等等。” 宋观玄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跳下椅子朝屋内跑去。 高重璟狐疑地望着宋观玄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停住脚步。 转眼,宋观玄捧着那只匣子跑了出来:“我不怕的,箭羽珍贵,你还是带回去吧。” “为何?”高重璟两手背到身后。 宋观玄托着匣子,递了又递:“观玄天运之人,命定东凌气运。这点事情,哪里吓得倒我呢。” 高重璟背着手站了一会:“小宋大人,东凌天空高远,幅员辽阔,你像是不知。” 说罢,他没拿匣子,转身就走了。 宋观玄捧着箭羽呆呆,什么意思,高重璟骂他不知天高地厚?
第14章 又是箭羽 箭羽留在云影殿内,宋观玄随手搁在床头。 他当晚就做了几个万箭穿心的噩梦,惊得单衣湿透。 梦中辗转挣扎,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倏然睁眼时,又是严回春的脸在面前。 严回春脸上的褶子看起来变深了不少,干燥粗糙的指尖按在他脉门上,口中念念有词:“不好不好不好。” 宋观玄微微转头:“严太医,早呀。” 严回春手一抖,目光挪到宋观玄面上,望闻问切先搁在一边:“刚过午时。” 宋观玄抿了抿唇,大致清楚自己睡梦不醒,又吓得宫人去请严回春的经过:“昨天睡得晚了些。” 严回春摇头,他医术不高,素质极强。耐心哄小孩道:“这病在养,你可能听不明白。早睡晚起无妨,饭也要好好吃才行啊,小宋大人。” 宋观玄起身点头如捣蒜:“是,观玄知道,多谢严大人关心。” 严回春这次没信,收了东西和几个常来云影殿的宫人吩咐一番才离去。 大雪下个没完没了,窗户上蒙着一层银光。 暖炉红旺,毕毕剥剥伴着屋外的风声。 宋观玄懒得动弹,任由摆弄地让宫人帮忙洗漱擦手。 倚在床头又见了高重璟送来的匣子,伸手点了点架格顶层的空缺:“殿下送的东西太过贵重,帮忙收起来吧。” “诶。” 这声音耳熟,抬头一看正是元福。 宋观玄缩在榻上,药碗果然递到面前。 严回春是会找人的,将元福找过来盯着了。 宋观玄捧着药碗,仰头喝个干净。 元福虽然不曾死心塌地对着高重璟,倒是也清楚宫中苛待高重璟几分其实无妨,宋观玄这头却不好交差。 宋观玄看着静立在墙角的元福,这人不打算走,高重璟也不用伴着了? “五殿下在训练场,要下午才能过来。今日那边月试,应当会来得早些。”元福先人一步,将宋观玄所思道了出来。 这话提醒了宋观玄,崇贤馆的考试在即,这事耽搁不得。 元福取了崇贤馆的书放在榻上,经史律令,算学仪典。 顾衍给的书册很新,没被人翻动过。宋观玄拿起一本,书脊的线封还是完整的。这本经书改过三版,二十年后修了五篇文章。收录了庆和年间阁老的诗文,改了生辰卒月。如今却是崭新模样,宋观玄在封面上点了点,行间墨字好像朝他指尖拥来。 申时三刻,高重璟从训练场考试回来,宋观玄还在看书。 余晖洒在内间,银纹火炉上都跃动着金鳞。 高重璟满头热汗,透过幔帐应约看见宋观玄拿着书的手埋在余晖里。 太和殿的暖阁比这里堂皇数倍,却没见过宋观玄这样的生机。不觉生出一种错觉,这事崭新的宋观玄。 高重璟戳在雀梅飞罩下,听见宋观玄叫他:“高重璟?” 角落里打盹的元福立刻醒了精神,温水绞了帕子给高重璟擦汗。没一会两个宫女捧着热水进来给高重璟洗手,又带到隔间换下训练场上灰尘扑扑的衣衫。 忙碌间,高重璟腾不出时间来看宋观玄什么表情。 宫人来去影影憧憧,片刻后圆桌上布了饭菜,只放了高重璟一人的碗筷。 元福将他衣襟理好:“严太医不让小宋大人走动,今日饮食也是吩咐过了的,就不陪殿下吃饭了。” 高重璟还没说话,捧着粥碗和药碗的宫女从他身边经过,朝着里间送去。 这地方不大,隐约也能看见里间的动静。 宋观玄乖巧听话模样,眼里却闪过一丝无奈。捧着粥碗小口吸溜:“我今天瞧了瞧考试的书。” 高重璟坐在外间埋头苦吃,腾出功夫和他扯家常:“其实我想,他的测卷同我们不一样。” 宋观玄盯着碗上的热气,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我觉得是因为燕时保。” 高重璟夹了一筷子香酥鸡:“即便燕时保能考第一又如何?” 细细的鸡丝喷香酥脆,宋观玄不能尝尝真是可惜 宋观玄还望着粥碗发愁,不知道外头什么山珍海味吃得高重璟兴致高涨:“什么目的……就那天来看,许是和你,和你我脱不了关系。” 高重璟喝了口汤,搁下筷子,朝着里间歪了歪身子:“不如我明□□顾衍告发。” 这话听得宋观玄一惊,搁下粥碗撑着床沿朝外间望去:“如你所说,他要测卷也无用,你怎么告发?” 话音未落,高重璟已经走到里间来。 他站在离床榻还有几步的地方,暮光和烛火分界的位置。眉目藏在光影里:“是不是怕这事牵扯到你?” 宋观玄靠了回去,微微摇头:“告发不是小事,告发者未必会没罪的。” 高重璟捉摸不透了,宋观玄一会要替他遮掩,一会又要担心他一同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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