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有些头疼,腿也酸得很。再说高重璟在宫宴,又不缺他这个伴读。 元福看他面色不佳,没有再劝。只是高重璟今日从乾都观回去,似乎也很低落,不知这两人又哪里闹了别扭。 转眼除夕。 推了头疼腿乏,宋观玄躲在云影殿里享清闲。 正是团圆之时,闲事的宫人大多也放出去和家人团聚。重华殿本就人少,现在四周更是格外寂静。 宋观玄瞧了半晚的书,猛地抬头听不见一丝人声。忽然觉得有些寂寥,他合上书揉了揉发紧的额角。 算算时间,子时将近。 子时开始宫内将鸣放烟花除旧岁,不知道云影殿看不看得见。 宋观玄推开窗户正准备看烟火,一颗脑袋从窗沿底下冒出来。 “高重璟,你在这里做什么?!” 高重璟将食盒顺着窗户递了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听说你不舒服,给你带了点吃的,” 宋观玄接过食盒,打开食盒一瞧,里头三颗白白胖胖的元宵。 元宵软糯不易消化,严回春特意叮嘱过少吃为好。宋观玄看着这三颗胖元宵,心下想来高重璟是不大高兴。 要么是为的昨日乾都观,要么是今天没去照辉楼。 宋观玄叹气一声,搁下食盒将门打开:“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高重璟坐在檐下,头也不回只当没听见。 宋观玄看他不搭理,转身去架子上将锦盒取来藏在身后。 轻手轻脚走到高重璟身边坐下,小声道:“多谢殿下关心,我没事的。” 高重璟给他回了一个冷毅的侧脸,并且不想说话。 宋观玄手肘戳了戳他:“高重璟。” 又探出身子绕到高重璟面前:“殿下?” 高重璟没处可躲:“嗯。” 宋观玄眨眨眼,说了句气人的话:“十五才吃元宵。” “宋观玄!” “生气了?别生气,元宵除夕也吃得。” 即将到子时,宫外的焰火声已经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宋观玄坐在台阶上晃腿,默默道:“我是不想去照辉楼。” 高重璟表情松了松。 “照辉楼人太多了。”宋观玄自顾自说道:“我在玉虚观的时候,除夕要做道场,迎香客。提前几天就开始折莲花、写符箓。山门之外还要设香案,供排位,接神散香……” 高重璟光听着就头大如斗,心里已经让了一步:“就因为这个不想去过除夕?” 宋观玄缓缓问出一句:“照辉楼的除夕也是这样吗?” 高重璟被问得哑住,照辉楼的宫宴自然不是这样的。臣子合家来席按着乾都习俗团聚,照辉楼热闹祥和。 他撞进宋观玄的目光里,清亮中透着一丝迷茫。高重璟心中一滞,宋观玄是没见过团圆的除夕的。 又或者……道观里山下亲友来相聚时,他只能去写符折花。 宋观玄浅浅问道:“那么,若是观玄去了,该坐在哪里呢。” 崇贤馆的人应该都在他们各自父母亲族桌上。高重璟高重璟有些不平:“你同我坐。”。 宋观玄柔缓了些神色:“多谢殿下美意,观玄知道了。” 高重璟满意地扬起嘴角,似乎胜了宋观玄一着:“无妨。” 宋观玄目光未挪开,缓缓沁开笑意,字字清晰道:“微臣不敢僭越。” 僭越连同着虚无缥缈的笑意砸在高重璟心上,将他的满意一点点浇灭。宋观玄不敢吗?他不是一身反骨吗? 啾的一声,子时的烟火响起来。 高重璟抬头望去,云影殿太偏看不见焰火,只看得见一角宫苑亮了起来。 宋观玄算着时间,从身后拿出昨日买的锦盒,递到高重璟面前。 “什么?”高重璟看着这只有些朴素的盒子,不像是宫里的东西。 宋观玄朝他那边又送了送:“高重璟,生辰吉乐。” 东西分量不重,高重璟揭开盒盖,里头躺着一只瓷老虎。 瓷老虎颜色鲜亮,描在粗糙的白瓷上。瓷体粗厚,底部硌手。 东西是宫外的手艺,许是昨天在灯市上买的。 他出宫去是为了买这个? 高重璟捧着瓷偶,转头去看宋观玄。这人望着宫苑一角,眸中跳动着焰火余光,希冀一闪而过。 他手中的瓷老虎微微凉,小孩子的东西,谁稀罕啊。 盒子被放在一边,高重璟始终抓着那只瓷偶,小声问:“这比乾都观的符还有用?” 宋观玄依旧盯着那角天空,乾都此夜不眠,烟花会一直放到天明。听着声响,他忽然想去瞧一瞧。 话音里透着清疏:“我很灵的,你要信我。有我给你做气运,不比什么符都有用?” 高重璟眉头一皱,起身道:“我带你去看焰火,走。” 他扯着宋观玄的衣袖拽了拽,宋观玄没起来。 这里要看焰火,至少要跑到太和殿。 太和殿今夜森严过不去,须得绕到照辉楼去。 宋观玄很累,身上酸软,实在不想走:“高重璟,太远了我走不动。” 高重璟沉吟片刻,看了看手中的瓷偶:“那……去看看我瓷偶?” 看来高重璟是打定主意要带他去哪里转转,既然知道求符的事情,许是撞见了顾衍,又许是元福告诉他了。 看瓷偶便看瓷偶吧。 宋观玄站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膝盖:“走吧。” 走了两步又顿住:“元宵还吃不吃了?” 高重璟急于将他从那清疏中拉扯出来,随口道:“年年有余,明早我来吃。你吃不得这个,别勉强了。” 宋观玄回头看了眼寂寥的云影殿,抬脚跟了上去。
第19章 总角之年 高重璟抓着宋观玄给的瓷偶往重华殿走,脚下看见宋观玄的影子跟在后头。 心里觉得怪异,怎么能这样和他并肩走在宫道上。 只是今天除夕,怪就怪吧。 高重璟在心里这么想着。 宋观玄拖沓着步子,时间不早了。好累,分不清看着高重璟更累,还是去乾都风雨里来去更累。 他不好拂了高重璟的意思,跟着进了重华殿。 寝殿之中白檀垫炉,层层毛毡。地上铺着软毯,紫檀架格上放着摆件小玩意。 架格的角落里,七零八落地塞着那天顾衍送的题册。 宋观玄走走看看,屋子里陈设不多,唯有角落里堆着几个缺角少漆的瓷玩偶。猫狗兔子,还挺齐全。旧式碎的碎,缺的缺,一副经常把玩却又不大小心的样子。 高重璟将宋观玄送的那个也摆了上去,宋观玄循着方向看了看,许是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那个是高承安送的。 “多谢你的瓷偶。”高重璟背对着他鼓捣着那几个瓷偶。 “不谢不谢。”宋观玄点头。 屋内炭火旺盛,宋观玄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高重璟早对的这些玩意没什么兴趣,只是心想宋观玄这年岁或许会喜欢。他想找个出来回礼,刚好和他将这次考试的事情两清。 于是在那堆破烂之中翻找许久,实在是缺胳膊少腿的太多。宋观玄这样的身子,高重璟却也不好送他个破破烂烂的。 翻了半天,高重璟终于翻出来个完好的瓷狗。他欣喜道:“宋观玄,你看这……” 高重璟未得到回应,回头一看宋观玄悄无声息地侧倒在角落。 “宋观玄?” 宋观玄灼热的呼吸打在高重璟的手上,手里还捧着装他瓷老虎的空盒。高重璟失神一瞬,他什么时候病的,自己怎么不知道。 元福听到呼喊心中不妙,赶进来便为自己脑袋哎哟一声:“小宋大人?”元福试了试他额头温度,二话不说将他抱起放到高重璟榻上:“昨儿我瞧着小宋大人就不大对劲,不该大意的。” “昨天?”高重璟看着宋观玄眼底的淡青,难道因为给自己买礼物,所以冻着的? 元福因着宋观玄的事被召见了两回,不敢怠慢:“殿下你在这里看着,奴才去请严太医来。” 高重璟坐在塌边,心中若即若离。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下意识地叫着宋观玄的名字。 榻上的宋观玄嘴唇翕动:“高重璟别说话了,你看这题错成什么样子。” 高重璟:…… 屋内灯火重明。 严回春眉心拧出深深的川字,搭着脉沉思:“不对啊,不对啊。” 元福屏息而待,宋观玄这病昨天就该瞧了,压到现在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完了完了,脑袋不保。 屋内气氛压抑,重华殿内仅有的几个宫人眼里都透着小宋大人这般辛苦,与高重璟脱不了关系。 严回春终于眉头舒展:“不对啊,症状只是受寒发热,吃副退热药应当没事。尺脉正弦,沉取无力……”他朝着眸光沉沉的高重璟问道:“小宋大人平日有什么事情要这样操劳?” 严回春话还未说完,外头太监的高声朗报:“陛下驾到。” 屋内几人顿时心惊胆颤地跪伏一地,高乾前几日才在承吉殿罚了高歧奉闭门思过,见够了战战兢兢。大手一挥:“起来说。” 严回春心里有数,重新搭脉道:“近来天寒,小宋大人受寒发热,微臣开上一副药应当就能醒转。” 榻上的人低吟一声,高乾皱着眉头看去。 宋观玄双目紧闭眼尾深红,大颗大颗泪珠滚落。他眉毛微微塌,喃喃呓语:“这题错了,少算,少算了十五亩……不着急的,我同你讲,听一听罢……” 静默一息。 几道视线缓缓地默默地落在高重璟身上,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高乾假意严厉:“小宋大人是你伴读不假,却也不是这样差遣的。” 高重璟低头将心中不服咽下,宋观玄所念不假,恨又恨不起来。 嗫嚅着先认错:“儿臣知道错了。” 高乾一顿:“错了?错哪了?” 高重璟咬咬牙:“算术……不大行。” 高乾朗朗笑了几声:“算术不行便不行,我瞧着宋观玄将你教得好了许多。” 他挥了挥手,让宫人都退了出去。 “重璟。”他朝着高重璟招手。 高重璟走了过去,站在高乾身边。 其实他也许久没有站在高乾身边了,忽然明白那日宋观玄为何要拜王若谷。 “你觉得王道长同东凌的关系如何?” 高重璟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若谷气运不绝,天运在玉虚观,却需靠她四方云游。所以她因我一道谕令,周游四方二十余载。” “这……”高重璟上辈子从没听过这样的话,只知道王若谷云游四方不曾停歇,好似人间无牵挂。 “宋观玄与你,却是相辅相成之命,天运在乾都。他一辈子出不去这里,永远要在乾都风雨中。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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