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俊正在原地笑他莽撞,却不知早有一白衣道长在远处打量了他许久,这会儿趁褚九殷不在,便走上前来,浮尘一扫,与他道了句“无量寿福”。 颜子俊先是一愣,却见这位道长面生的很,未免失了礼数,还是与他拱手还了一礼。 再说这位道长,生的是鹤发童颜,实在让人猜不出年纪。他身着紫色道袍,外罩一层银色沙衣,一顶玉冠结成发髻,双目半睁半阖,更显法相庄严,其形貌气质高绝清冷,恍若九天仙人,绝非一般修仙悟道人士可能比拟。 他与颜子俊交谈片刻,忽而话锋一转,又对颜子俊的身形相貌评头论足起来。 颜子俊听他开头说的还不错,本想着夸赞几句,却不料他后面的话又不大中听起来。 “公子近来时常病痛,得亏得了味好仙材,才将身子调养过来。我看您面色晦暗,眼珠无光,终日里精气神不足,可否是与夜里睡的不好,饭菜进得不香有关?” 听他此番话语,颜子俊也想他近来饭量是不大,且深夜难眠更是常有的事,直到前几日服了那道茯苓做的药羹,才觉着身上爽利许多。 只是如此说辞,就是街头算命的也能大致说上几句,实在算不得新鲜,且他一直记挂着褚九殷,也就不怎么将这道人的话放在心上,又与他应付了几句,就想着脱身,去寻褚九殷回来。 看他神色不定,这道长略朝他瞟了一眼,捻着两根青须,叹道:“公子气色不佳,并不单是身体的缘故,更多还是由晦气缠身所致。您终日被邪祟缠身,又不得解脱,若长此以往,那妖精倒无所谓,只您却受不住,就是得了良药仙丹,也是治病不救人,早晚还是难逃厄运,恐有性命之忧啊!” 颜子俊正想脱身,适才听到这话,不免心中惊讶。 这老者到底是何来头,怎就将自己的事知道的这样清楚? 他心中狐疑,又不好直接相问,便想先将这人诈上一诈,再从长计议。 “道长所言不错,我身子骨是不大好,若依您之计,可否有妙法解我困厄?” 白发道人见颜子俊果然上路,又近前一步,在他耳边说道:“那蛇妖倾心于公子,又渐渐生了想要天长地久的心思,只他不知你们人妖殊途,就算勉强结合,也是于他修行有利,于您这具肉身却大有妨碍,初时你们尚不觉得,需得久了,才能知晓其中厉害。” “那依道长之言,我该如何做,才能从这当中解脱?” “自然是彻底断了那妖孽的念想,与其划清界限,才可保天命长久,不毁仕途姻缘。” 颜子俊听完这话,立时浑身僵硬,手脚冰凉,只觉自己身处陷阱之中而无法自拔,且这道长说话句句似刀,形容褚九殷时,左一句邪祟,右一句妖孽,只将大蛇的底细摸了个底儿透。 ——眼前之人,想必大有来头,若他不是真心救助自己,那便是冲着褚九殷来的! “涂山上厉鬼森森,怨魂无数,想来公子心里明白,那妖孽做事是何等残暴绝情,一把火竟害死数千条人命。您宅心仁厚,断是做不出这样的狠事,他日若降天谴,也应是那妖孽一力承担,您需早日脱身,才能免受此事牵连。” 颜子俊故作惊惶,止不住地连连点头。 道人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想来您还有所不知……” 颜子俊心室剧颤,忙问:“何事?” “双叉峰有一仙友,名唤雄山君,前些时候,受临城陈伯礼陈公子邀请,特意到其府上做客,不想到了夜里,二人竟被人害死于家中。当时官府尚在严查,可凶手却胆大包天,趁夜又潜回陈家,从灵堂上将两人尸身从棺材中拖出,剁成了肉泥不说,还分别盛入两只大缸,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停在人家院子里。呵呵,此等惨事,老道修行数十载,也是头一次听闻!” 不待他说完,颜子俊早已是浑身颤抖,他几要将下唇咬出血来,才不至至让自己发出嘶哑的惊叫。 这道人果然来者不善,且褚九殷所做之事早已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颜子俊心中惧极,宛如被刀刃刺入了胸膛,直叫他疼的不住哆嗦。 他忍痛说道:“这些事,自有官府处理,道长且不用与我多言……” “事态紧急,公子莫要觉得我在危言耸听,您适才问的解决之道,关窍就在这粒丹药上。”说着,白发道人从袖筒中摸出粒鲜绿丹丸,硬塞入颜子俊手中,“只要将其溶入酒中,再劝那妖孽饮下,我潜于暗中,自有办法助公子解除烦扰。” 颜子俊面色惨白如纸,正要将那道人甩开,不想褚九殷却在此时回来,怀里还捧着两枝绿梅,朝他不住挥手。 “惩治奸邪,除魔卫道,还需公子成全,贫道这就告辞了。”言罢,那道长脚步迅疾如闪电,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子俊,那人是谁,怎还与你聊了半天?” “是个疯道士,说了点颠三倒四的话,我没理会他,不一会儿自己就走了。” “随他去吧,”褚九殷举着两枝染着霜雪的绿梅,笑嘻嘻道,“这家主人还真是大方,我一说要他家青梅入酒,人家还真就给我折了两枝下来……这酿酒可有学问,等回去了,我非露两手给你瞧瞧不可!” “好,我这就随大哥回去。” 两人双手紧攥在一处,颜子俊故意走慢了些,悄悄从怀中将那粒丹丸摸出,又趁褚九殷不注意,将它小心丢进了雪里。 第 70 章 自上次颜子俊嘱咐了阿越,不让门房上给外头的婆子们乱开门,刘婆儿和她那几个老姐妹们可有好些日子都没再来过。 只是刚清静了几天,那刘婆又不知生出了什么心思,一大早的,又特意往庆阳县府衙跑了一趟。 既被告知颜大人出门办案去了,那老妇人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这回再来,也不说要紧着见谁,只和门房上的那几个小子说了会儿话,又问了几句褚先生的事,就再不提其他。 她左右是进不来后堂,阿越也不打算将这婆子来过的事说与颜子俊听,想着让她再呆上一会儿,就着下人给她打发了去。 转身之际,却有门房上的人过来,说这婆子难缠的很,为了挣那点子谢媒礼,也是拼了老命,尤其是这回还换了条路子,并不将老眼在颜大人身上打转,反而打起了其他人的主意。 阿越也是好奇,便问那被刘婆儿盯上的倒霉蛋是谁,看门的小厮也是尴尬的很,看左右无人,才扒着阿越的耳朵,说了“褚先生”三字。 阿越听说这事,当下又犯起了难。 以褚九殷的人品相貌,风姿气度,就是将他作“美男子”一词来形容,也是亵渎了他。只是他如今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身边却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连阿越都不免为他叫屈。 事关褚大哥的终身大事,阿越也不敢胡乱作主,只得匆忙赶去书房,将刘婆儿要给褚九殷说媒的事儿,一字不落地回明了颜子俊。 彼时,颜子俊于午后终得了会儿空闲,才刚将书本拿起,就见阿越风风火火跑来,又听说有人要给褚九殷说媒,惹得他立时笑道:“我还以为是怎么了,敢情是这档子事!她既是为你褚大哥来的,就与我无干,我也不管这事。至于请不请她进来,褚九殷这会儿就在账房上,你自去问他,又何必往我这来,多跑一趟?” 自家的这位公子,无论与谁说话,从来都是和气的很,此刻他这番话说的不阴不阳,直给阿越都说懵了,可一寻思,又是这个道理。 那刘婆儿是来给褚九殷说亲的,他既然要问,也应去请那事主拿主意,这会儿跑来讨颜子俊的示下,又算什么?不过是给自家主人添乱罢了! 故此,阿越也不敢耽搁,就要将这事拿去与褚九殷商量,只是他还未迈出门一步,褚九殷自己却先来了。 “不必让阿越走这一趟了,”褚九殷进得门来,面上略有不快,“那婆子已让我轰走了!” 颜子俊将手上的书“啪”的一合,不解道:“人家好心来与你说媒,你怎的连门都不让她进,就给人撵走了?” 褚九殷道:“说哪门子亲?我这人眼光高的很,那妇人能有多高的见识,不过挑些庸脂俗粉,岂能与我作配?还不如早些赶走,大家都能赚个清静!” 阿越插嘴道:“褚大哥,可不能这样说!这刘妈妈可是个有名的,说成了不少好姻缘,你也过了三十了,早说个媳妇,也好有人照料你。” 褚九殷也不理他,只朝颜子俊偷偷看两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只摆弄着手里的书本,乱糟糟的还在那用功,可给褚九殷气的胸口一窒,对着阿越,也没了好气儿。 “你个小子,乱说什么?!我一早就有了相好儿,只人家死活看不上我,却还有本事将我拿捏的死死的。你这会儿就是拉个仙女儿下凡,我也是断不动心,更遑论那些寻常女子?可别让我再见着那个多事儿的婆娘,再有下回,我还给她撵走!” 阿越听褚九殷早有了心上人,当时就差点儿惊掉了下巴,又见是自己捅了马蜂窝,才刺激的褚九殷说出了那些伤心往事,再傻站在这里,也是徒惹人家生气。 反正自己已是不得脸了,阿越耸了耸肩膀,对着二人施了一礼,就神色恹恹地走了。 “你不见就不见,拿阿越出什么气?” 颜子俊把拿倒了的书本一扔,道:“阿越说的也不错,大哥身为男子,日常起居总有不少琐事,留个女子在身边照料,于你自己,也总归是件好事……”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见褚九殷突然动怒,颜子俊慌道:“你自己的婚事,和我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 “你……”褚九殷捂着心口,险些被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逼的岔过气去,“我若现在接受了别的女人,那我们的从前,又算什么?” 颜子俊面上一僵,冷道:“那些事令我难堪,大哥若记着咱们如今的情分,就休提那些旧事。” “那些过往,于我而言,简直如好梦一般,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噩梦了?”褚九殷大为不解,“我总想亲近你,私下里亲吻搂抱也不是没有过,你若对我全无情意,以你的性子,又怎能接受这些?” 听他话里全是委屈,颜子俊僵坐在椅子上,却觉着惭愧的很。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既贪恋褚九殷的温柔,又无法给予他想要的回应的矛盾心情。 也许是因为他身为男子,又许是他们人妖殊途,再或是过去的那些不堪的回忆,都在促使他,逼迫他,抗拒着褚九殷对自己的热情。 “褚九殷,过去的事我早都不计较了,我不讨厌你,可我也……我视你做朋友,兄弟,我们这样守在一处,难道不好吗?” “不好!”褚九殷眼眶微润,痛苦着说道,“你是傻还是天真?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早都那样了,还怎么做朋友兄弟?就是你真这么想,我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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