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等颜子俊挽留,褚九殷又在他面上亲了一口,就化了团黑雾,散到窗外,伴着淅沥阴风,卷着飘荡的游云,向着南边儿直扑而去。 见他就这样化成股烟儿跑了,颜子俊只恨这大蛇这样性急,都不肯耐心听他嘱咐几句,又想他说此去只需七日时间,并不算长久,也只好耐下性子,等他回来再好好算账。 拖着病体,如常忙碌了七日,眼见到了约定之期,仍等不来褚九殷,颜子俊心中焦躁,即使自己尚处病中,也一天都没心思吃饭,晚上咽了几口热粥,又略处理了些公事,便早早回屋睡下。 他在床上躺着,想褚九殷虽是第一次失约,也恨不得将他立时逮住,往身上挠几个窟窿出来,才算解恨。 子夜将至,颜子俊在床上辗转良久,又胡思乱想着褚九殷在外头遭了意外的种种可能,他越想越怕,再躺不住,干脆披衣起身,直跑到隔壁褚九殷的屋子躺下,又卷着他的被子,闻着上面熟悉的味道,才渐渐有了些睡意…… 这一夜,颜子俊睡的并不踏实,连着几个噩梦,让他断续睡醒了好几次,直到听见背后有异常的响声,才让他彻底醒了过来。 紧张之下,颜子俊忙从床头摸过火折,匆忙间将蜡烛点上,见有了光亮,又执起烛台,往门口照去。 “怎么是你?大哥几时回来的?” 颜子俊说话时,褚九殷刚从虚化的黑雾中幻出半个身子,待他完全变出了实体,就急跑到床边,将颜子俊牢牢拥进了怀里。 他将自己的鼻子在颜子俊的鼻梁上蹭了个来回,又亲昵笑道:“深更半夜,你怎睡在了我房里?可是想我走了太久,想我想的厉害,才跑来我这儿睹物思人?” 眼见自己的心意被他猜中,颜子俊面上微红,却不答话,只偷着蹭到他怀中,亦将他轻轻环住。 见他肯与自己亲近,给褚九殷喜的竟不知怎样才好,想起自己险些误了佳期,又恐颜子俊怪罪,这才忙着解释道:“我这一路还算顺遂,只是中间耽搁了一下,直到了第五日,才在南海为你采了这株赤茯苓回来。我怕回来晚了,又害你挂心,就匆忙化为蛇形,将茯苓含于口中,于天上腾云驾雾,缩短了行程,这才依约赶了回来。” “什么茯苓,竟要你费这么大劲儿去找?” 颜子俊见他满面风霜,一看便知路上辛苦,他摸了摸褚九殷微凉的鬓发,不由得为他阵阵心疼。 “就是这个宝贝,明日我拿它与你做道羹,等你吃了,身体自然就能康健许多。” 说完,褚九殷立即张口,将一株赤色茯苓吐于掌中,他正要拿此物来与颜子俊相看,却不料颜子俊先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 褚九殷也被他吓了一跳,再看颜子俊眼睛瞪的老大,竟直勾勾地盯在自己胸前,褚九殷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心脏立时又跟着惊了一跳。 “血?这是血吗?大蛇,你受伤了?” 褚九殷的墨色外袍之上,虽难辨颜色,却在被鲜血洇过之后,还是与别处衣料色泽不同。 颜子俊心中大骇,忙将褚九殷胸前黑衣扯开,却见他健硕的胸膛上,只有之前留下的那道疤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见他无碍,颜子俊这才敢稍稍舒了口气,任自己软在褚九殷怀里。 第 69 章 “你不要害怕,这血不是我的。”褚九殷将薄唇在颜子俊的鬓发上亲了亲,又柔声哄道,“我这样厉害,就是外人想要害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听他说的如此笃定,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颜子俊心里却明白,褚九殷虽法力高强,却也是肉身所化,既是血肉之躯,就终归会有弱点。 今日他胸前满是鲜血,纵不是自己受伤导致,也定有别的原因。 比之方才,颜子俊脸上稍有了点血色,只是他仍不能放心,又向褚九殷问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染血回来,大哥且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有事,咱们一起担着,你可莫要瞒着我。” 看他眉心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令褚九殷心疼不已,只是刚要开口,心里却仍有诸多顾忌,犹豫再三,最后只将颗脑袋低低垂着,沉默了良久。 “是不是路上又有邪祟找你麻烦?还是路上遇到了歹徒,你和他们打了起来?” 见他只顾低头,不肯言语半字,颜子俊憋屈的难受,就自找了理由来问他,可褚九殷却只是摇头,始终不肯将实情道出。 见此,颜子俊又急又忧,气哄哄地说道:“是与不是,你好歹说句话!你不吭声,任我一颗心在腔子里颠来倒去,又是何道理?” 褚九殷可怕颜子俊生气,再见他面上潮红一片,忙将手探到他额上,这才知他此刻还发着低热。褚九殷心里一痛,连忙说道:“你还病着,可不值得为我生气!你既然问我,那我也不瞒着你了。我身上的这些,跟邪祟无关,也与歹人无由……这些,的确是人血……” 虽知褚九殷不会故意寻衅,可一听这话,还是让颜子俊惊呆了半晌,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说道:“大哥出门一趟,实不该在外面伤人。” “我可不是伤人,是亲手结果了两条人命!” 褚九殷见他轻易就否定自己,着恼地从床沿儿起了身,继而又道:“那负心汉为了仕宦前途,竟联合外人,狠心残害了我朋友兄长的性命!这些脏心烂肺的,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且没人能整治的了他们,可得意了这些年!只可惜他们算盘打得再好,也有人等着给他们算总账,这样抽筋剥骨,也给他们剁成了烂泥,还真叫个痛快!” 他说这话时,表情怨毒狠辣,一双眼睛先转为碧色,又变成了猩红,加之一头墨发凌空飞散,胸前衣襟散布鲜血,若说是从地狱爬来人间索命的罗刹鬼,怕也有人相信。 颜子俊从未见过他这样,就是当初他深恨自己,也不过就是打骂一顿了事,并不曾真心要害他性命,更遑论对别人下这样的死手。 眼前褚九殷满面怒色,只让颜子俊觉着一夕之间又回到了从前。他心里害怕极了,浑身战栗不已,觉着褚九殷如此暴怒,只要再炸点火星子,就要将他直接摁死在床上。 抱着这样的心情,颜子俊再不敢看褚九殷半眼,他把目光瞥向别处,卷着被子,就又往墙角里缩了缩。 “你怎么了?怎么又怕我?”褚九殷觉出了不对,又反思是自己连番的狠话,将这个病弱男人吓到了。 他连忙缓下情绪,又伸手将颜子俊从墙角里剜了出来,抱回了自己怀里。 “是我不好,你还病着,我就如此不知深浅,净在你面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呸呸呸……我再不说这些了,你也别再躲着我,好不好?” 见他从方才的狰狞面目又换作了眼前这副温柔模样,颜子俊被他裹着被子抱了半天,才捂着一颗心不再乱跳。 褚九殷见他好了些,就又在他面上轻啜了一口,道:“我活了千岁,从未滥杀过无辜。我方才说的那两人,实在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只是我不该拿那些话吓你,再叫你怕了我,我就更难受了。” 颜子俊将他细瘦的双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轻捂着褚九殷的脸,小声着说道:“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好子俊……” 褚九殷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一霎时,他心潮腾涌,激动不已,不仅身上不冷了,连心窝里都是暖呼呼的,这份被人信任的感觉,竟使他无比的感动。 “你快松开些,我快被你勒死了!”颜子俊抱怨着,等一从褚九殷怀里挣出来,就要往床下找鞋,说什么也不睡了。 “你还发着烧,这样乱跑可怎么能行?”褚九殷絮叨的跟个老妈子似的,见颜子俊也不穿衣服就下地乱跑,赶忙撑着被子,要把他包起来,“大晚上干什么呢?什么天大的事,不能明天做?赶紧给我躺回去!” 颜子俊可不理他,一边跑着,一边回身笑道:“可不许吼我,我这找手帕呢,你看你脸上脏的,几天没洗了?窝囊成这样儿,怎么上床睡觉?” “我脏我的枕头,我自己不嫌我自己,你快别作……” 颜子俊嘻笑着说道:“你不觉难受,我可难受的很,也不劳你自己动手了,我给你洗就是!” 俩人争争抢抢,又是倒水,又是擦脸,直到给褚九殷里外擦了个干净,颜子俊才肯放他到床上来。 “我要睡了。子俊,你还不走?不行,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我屋里火盆早都灭了,冻得个冰窖似的,就是躺炕上,铺盖也都是冰的,再一会儿天就亮了,我焐都焐不过来,可叫人怎么睡觉?” 褚九殷傻愣了半天,才明白颜子俊要与自己同榻而眠的意思。 这一明白了,可险些将他乐死,想自己不过出了趟远门,就能得此优待,日后非再往外跑个十趟八趟不可! 如此良宵,褚九殷只顾喜的跟吃了蜜蜂屎一样,哪儿还敢废话,即展了棉被,就将颜子俊卷了进去。 —— 庆阳县城外,往南三十里,有处私人庭院。因他家主人姓梅,又酷爱梅花,于自家园中遍植梅树,是为当地美谈。 每逢年节,梅家都使大门敞开,邀城中乡绅名流进入园内,一饱眼福。 颜子俊本也再受邀者行列,只因公务繁忙,一直脱不开身,直等到元旦,有了七日的年假,才在这新春之时,与褚九殷一道来梅园中赏玩。 转悠了一上午,两人见这园中遍植佳品,红的似火,白的如霜,绿的像蜡,稀奇样簇簇丛丛,在寒风中傲然绽放,偶有寒风吹过,只卷了阵阵芳香,远近皆可闻到。 颜子俊看着开的如各色宝石的花朵,随手指了一枝红的并一枝绿的,对褚九殷说道:“大哥,你看这红的跟绿的,哪株更好?” 褚九殷皱眉看了一眼,道:“都不好,还没我家梅园里的那些品相好,若非选一个,我还是选那株青梅!” 颜子俊嫌他挑剔,又问:“为何是那绿的?” “红的只是好看,青梅却能让我采撷下来,带回去给你酿青梅酒喝。” 颜子俊跌足长笑:“阿越还道你如何风雅,却不知是个贪吃好酒的俗人!咱们好容易出来一趟,你瞧不来这花朵的鲜艳,却只念着喝酒,真是忒煞风景!” “那又如何,我本就一粗人,虽读过书,略识得几个字,也不过是作消遣解闷用,实算不得风雅之人。”褚九殷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又道,“子俊先在这里赏玩,我到那处去看看,若得主人允许,我真给你折上几枝回来,等回去了,给你泡酒喝!” 他刚一说完,就将颜子俊撇在了原地,自己脚下生风,打着旋儿的向主人家讨赏去了。 “哎,我说你怎么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真是个急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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