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俊听他一说,眼睛骤然一亮,而后又黯淡下去,“我哪儿有那个本事?更何况京师远在千里,就是雇车前往,再加上吃喝住店,也得花销不菲。我手里才几个钱?还得攒着给阿越娶媳妇呢!你说的不靠谱,不行,不行……” 褚九殷鼓动他半天,被他想也不想,就给一下子否了,可给他气了个半死,又恨他胆小,遂道:“真是个笨的,瞧你那点子出息!” 颜子俊不乐意他这样说,立马回嘴道:“我说的也是实际,我资质平平,与其最后落个钱财空空,再灰溜溜回来,还不如将银子用在刀刃上,想些现实里的事儿……你我人妖殊途,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多了你这条大蛇也理解不了,我还是不跟你说了。” 天气渐凉,颜子俊觉着起风了,就想回屋先找件披挂穿上,不等他进得屋里,就又被褚九殷拦了下来。 见他笑容灿烂,一咧嘴还翘着颗小白牙,一看就不像存着好心的样子,颜子俊怯怯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褚九殷倒也没说什么,只拿指头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什么意思啊?” “我啊!” “啊?” 看他依旧傻乎乎的,褚九殷索性直言说道:“拜了半天佛,菩萨就在你眼前,你还到处找庙呢?” “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懂。” 褚九殷在他脑门上狠戳了一下,道:“只要你敢去赴考,我舍命陪君子,陪你上趟京师又能如何?你学的不好,我学的好啊!好几百年,什么经史子集的,我没看过背过,经我一调教,保管能让你考中一榜,就是什么榜眼探花的,你只要多下下工夫,也是不难!” “看把你厉害的?”颜子俊轻嗤道,“怎么才是榜眼探花,你怎么不敢说让我考个状元当当?” 褚九殷连忙摆手:“那可就不能够了,这状元郎,可是有天上文曲星命格之人才能当得,就是五方天帝,也不能轻易掌控此事。” 颜子俊哈哈笑了起来,又道:“也有你不敢说的事?不跟你说笑了,你说的主意不错,可我觉着现在这样也很好,此去京城,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啊?” “没钱!” “……” “让我备考个两年,再多攒些银子,这事儿兴许能成。” 说完,颜子俊觉着身上发凉,也不与褚九殷再多说笑,一头就钻进了屋里。 “你个傻的,当我是死的吗?你没钱,我有啊!你跟着我,保证亏不了你什么!我说子俊,大好的机会,你再好好想想啊……” 第 66 章 也不知褚九殷拿出了怎样的一番水磨功夫,让他连着劝了数日,竟还真让他给颜子俊说动了。 上路那日,阿越一早套好了车马,待他们打点好了行装,他便同父亲一道,等在大门口,准备送颜褚二人上路。 待褚九殷将行礼在车上归置好,吴老爹又命阿越先扶颜子俊上车,他自己却拉着褚九殷到了篱笆墙外,似有话要嘱咐他几句。 老人家起先也没说什么,只将个粗布包袱拿出,也不容褚九殷推拒,硬给他塞进了怀里。 “这里边儿的,是我今早才包好的果子杏片儿类的小吃食,我见公子喜欢,就一早备下了,留着您和俊哥儿在路上吃。” 褚九殷住在阿越家中许久,对这当阳县城李家铺子做的糖饼尤为喜爱,吴老爹虽给他准备了这一大包零嘴儿,褚九殷却还问道:“老爹可买了糖饼没有?” 吴老爹忙道:“有的,有的!” “还是您老人家知道我!”褚九殷勾唇一笑,忙将那小布包跨在了肩上。 “褚公子啊,这回你们上京里去,大约得走多久啊?” 褚九殷略一思索,道:“此去路途遥远,由南到北,所需至少月余时光。不过您老放心,子俊体弱,有我相伴,定将他平安带去京城。过年之后,您且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知他二人急着上路,老人家又紧忙说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家小主人,他身子骨不好,性子又单纯,在外面总免不得吃亏,从前有他亲哥护着还好,后来学哥儿死了,这世上就再没了亲人心疼这孩子……” 褚九殷陡然想起了颜子俊是曾有位兄长,大约就是叫这个名字,只可惜英年早逝,没活过二十岁。 因这总归是人家的伤心事,他并不好向颜子俊主动问起,而如今吴老爹却自己说了,他便好奇问了一嘴:“你家哥儿曾与我提过他哥哥,只是他兄长年纪轻轻,怎不到二十就死了?” 提及此事,吴老爹不觉黯然,对姓孙的那家人的恨意又浓上了几分。 老人家恨声啐道:“还不是他亲舅害的?我家主人去的早,身后只留下这点子骨血。自他夫妻俩去后,两个孩子被他们亲娘舅领了去。起初还好,那孙家只贪图妹婿家钱财,对这两兄弟还不算虐待,只是后来有日大雨,他舅舅非让学哥儿送他弟弟上学,也不知怎的,路过的那架老桥就塌了,小兄弟俩一下子就掉进水里,学哥儿为了他弟弟,拼了最后一口气,硬把他兄弟推到了岸上,他自己却给大水冲走了,直到了现在,也没找见尸首……” 褚九殷听闻此事,亦恨声道:“就是颜子学之死与他舅舅无关,也是受他连累!依我看,是先除掉了大的,再好摆布了小的!若子俊兄长仍在,就是拼尽性命,怕也不会让他弟受后边儿的那些苦楚!” “就是这个话,”吴老爹眼中隐有湿意,他举袖在眼角上按了按,又道,“学哥儿死后,他舅舅只说小主人是扫把星转世,克死了父母兄弟,又要妨死他们全家,自此之后,每日拳打脚踢,动辄辱骂,后来又将他害成了哑巴,给折腾的只剩半条命了,又给撵到陈家做学徒,至于转卖给县里张员外家做妾的事,公子也都是知道的……” 褚九殷方才就强压着怒火在胸中翻腾,一听又打又骂,还给害成了哑巴,就更是气的半死,恨不能原地爆炸。 他咬牙问道:“他舅舅怎的手段,如何就给子俊害哑了?” 褚九殷忽想起初见之时,颜子俊说话磕磕巴巴,根本连不成个句子,他当时还以为他是性子懦弱畏葸,上不得台面,却不知还有这层原故。 “嗨,还能是什么样的手段?!”吴老爹说着,猛往大腿上一拍,这回真给他恨的掉下泪来,“还不是拿烧着的烟杆子往嘴里捅,愣是烫烂了舌头,给孩子吓得再不会说话!” “这个忘八端的现世报!” 褚九殷气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将大手可劲往篱笆墙上一夯,硬是将掌下的整根竹子拍进了土里。 “老爹,你和阿越且看着,等这回子俊高中,我再带他回来,定要将这姓孙的一窝孙子拎出来,给子俊报仇!” “公子,你……” “他让子俊不好过,我岂能让他好过?不给他揭三层皮下来,我就跟了他的姓去!” “褚公子啊,是我不该说恁多啊,您先冷静点儿……” 褚九殷烈火般的性子,听了颜子俊竟受过这等委屈,哪儿还能冷静的下来,不立即将他孙舅舅给扬了灰,就算是好的了。 眼瞅着褚九殷给气走了,自己最关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吴老爹赶紧冲褚九殷身后嚷道:“报不报仇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俊哥的终身大事……” “什么,终身,大事?” 吴老爹紧赶了几步,到了褚九殷跟前,才小声说道:“公子莫以为我老了,就看不出事儿来,这些日子,您对我家小公子如何,老爹我可是看的清楚着呐!” 褚九殷不想他竟说起了这个,不禁脸上一红,又紧张道:“老人家,您此话是何意?” 吴老爹倒是开明的很,他朝褚九殷肩上一拍,大喇喇道:“现在这个世道,和我们那会儿可不一样啦,就是娶个男妻做屋里人,也不算什么稀罕!公子既然喜欢我家小主人,就抓紧了表明心意,他日若得高中,这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褚九殷就是想装糊涂也来不及了,他面上羞的通红,心口像是揣了只兔子,在里头“砰砰”地乱跳,又像是喝多了酒,整个人都是晕陶陶的。 “这个,这事儿可不能儿戏,得等时机成熟了,我再找人探探你家哥儿的口风……” 听他说的含蓄委婉,吴老爹倒还急了,“那这事儿公子得抓紧了,可莫要让别人钻了空子,诓了我家小主人去!……我看你就挺好的,这人品相貌,天上有地下无,长久相处,我就不信哥儿不动心……” 与老人家道过别,褚九殷连自己是怎么上的车都忘了,等他回过神来,才知驾车的人,正是阿越。 吴老爹以为褚九殷出身富贵,并不懂处置日常杂事,便不放心他和颜子俊单独上路,遂命了阿越跟着,等有了事情,也好与他二人能有个照应。 等三人到了京城那日,已是腊月二十三,褚九殷带他们到了一家名为“登奎”的客栈住了几日,又托老板的关系,另赁了个清静小院儿住下。 颜子俊到了地方,也觉得褚九殷找的这处院子极好,既相中了此处,三人便着手搬运行礼,打扫屋子,其中忙碌,自不必说。 翌日一早,褚九殷早早出了家门,为颜子俊所用的一应的笔墨书籍,当季的衣物都买了回来,又不用阿越动手,将所购的诸多物品,亲手为颜子俊整顿了妥当。 颜子俊累了许久,是临近正午时才起的身,洗漱之后,便在躲在房里看书,一干杂事,全托了褚九殷和阿越处理。 到了京城,阿越是时刻侍候在颜子俊身边,若无有事,绝不肯出去半步。 褚九殷则不同,是日日都要出去游玩,非得尽兴了,才肯回来,故正月未过完,他已将汴京城内游了一遍,若路上再遇到些好吃的,亦或是书本画册,他也总要拎些回来,为自己作消遣解闷之用。 只是他这样散漫,到了晚上,辅导颜子俊读书时,态度却又审慎起来。 他教人读书,白日里并不干预,只划好了范围,让颜子俊自己读去,等他晚上回来,只捡了书中最精要,或晦涩难懂之处,与颜子俊一字字详解,并要求他反复吟咏背诵,非至一字不落,方可上床歇息。 如此这般,褚九殷陪读了三个多月,终于到了春闱之期。 颜子俊依着褚九殷教他的法子,一道道考下来,终到了最后一日,等他将卷子交了上去,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至于最后中与不中,也非是由他能决定了的,他便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回到家中,每日与褚九殷和阿越做伴,之后便是安心等着放榜。 转眼到了谷雨之时,春风和煦,小院深处,瓦房错落,影壁高墙,一架紫藤花开满了淡紫色花朵,串串垂落于翠色的藤蔓中,香气袭人,煞是好看。
117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